跟之前相當一段“煎熬期”相比,這段時間,網上開始又鋪天蓋地地流行起“反焦慮”:
認為雞娃是一場盲目的軍備競賽,考PET、上奧數,不過是資本市場精心設計的韭菜局;
還有上重點小學、考上985的希望有多大?如果你放眼全國、算一算機率,認清那些不過是鳳毛麟角後,或許你就會減少期待、放平心態。
而讓我越來越好奇的是,有沒有人不焦慮?真正不焦慮的父母都是什麼樣的?是不是學習好、有自驅力的,我們眼中的“別人家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就不會焦慮?
最近又刷了一遍紀錄片《零零後》,看到裡面錫坤和媽媽的故事,讓我對育兒焦慮這件事有了一些新的思考。
從幼兒園開始,錫坤就表現出了對物質世界極大的好奇心,他特別痴迷於看到物體出現、落下、消失的過程。
即便錫坤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媽媽自始至終也都非常尊重孩子的探索欲。升入小學之後,錫坤不負媽媽的期望,成了一個小科學迷。他喜歡做實驗,也會自己做一些小發明。
錫坤非常坐得住,能趴在桌上寫作業、做實驗好幾個小時,專注力極強,有耐心、不怕枯燥,再加上天分,或許他以後會成為一名優秀的科學研究員。
聰明,又有強烈的專注、好奇和自驅力,這些素質甭管單提出來哪一個,都是普通焦慮中的家長“望塵莫及”的。
(錫坤和媽媽)
但是,錫坤的媽媽依然非常焦慮。
錫坤性格內向、不善交際,相比於和小朋友玩,他更喜歡自己研究電路板、做吊橋。
這讓媽媽很擔憂,媽媽的焦慮點在於:他在探索物質的那方面發展得特別好,或許會一直往上走,但是如果他不能從人際交往中獲得幸福感、獲得人生的意義感,享受不到與人相處的樂趣,這將不利於他日後的人生髮展。
因為有這份焦慮,媽媽也做了很多的努力。
為了鍛鍊孩子的語言表達能力和自信,媽媽又給錫坤報了語言訓練班,班裡有球球,倆人可以搭伴上課。可兩年過去了,錫坤幾乎沒什麼進步,而球球即將升入高階班,錫坤也不想再學,但媽媽還是沒有放棄努力,鼓勵他在結課典禮上,給大家表演自己擅長的魔術。
而小升初的那個暑假,媽媽又給錫坤報名了英語夏令營——學英語不是目的,社交才是。
夏令營裡的孩子們很快打成一片,但錫坤依舊是“不合群”的那一個,他不喜歡和別的孩子嬉戲打鬧、玩水槍、踢球,他喜歡一個人在宿舍裡玩魔方、享受一個人待著的感覺。
在夏令營即將結營的時候,錫坤說想取消原定的魔術表演節目。為此媽媽特地趕到營地,說服錫坤。
錫坤的牴觸情緒很重,他並不想要這個在眾人面前表演的“機會”,以至於後來乾脆有些崩潰了,捂著臉一路走一路哭,但媽媽依舊沒有妥協。
最後,錫坤還是順了媽媽的心願,完成了魔術表演,儘管表演的過程並不順利。
錫坤說自己是“被逼的”,但媽媽並不介意他使用這個字眼,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
讓錫坤走出舒適圈,走到人群中去,而不只是在自己一個人的小天地裡“自閉”,這對他是有好處的。
媽媽一直以來的觀念是:生活的幸福感、作為人享受社交樂趣的能力應該是一個基礎,而以後的科學事業,充當的不過是蛋糕上的裝飾櫻桃的角色。
所以媽媽想盡一切辦法,讓錫坤學會與人相處、並試著體會其中的樂趣。
我相信錫坤媽媽不是要單純的凡爾賽,但每次她一出場,我的心情就立馬會變得很沉重。真切地覺得焦慮就是一個無底洞,即便是我們普通人看來已經足夠優秀的孩子(而且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覺得並不是什麼錯,相反他的專注和探究欲也可能跟他的內向性格強相關),他們的父母依然會不停地操心、擔憂,想的太遠,又想得太多。
焦慮這塊大蛋糕,成績只佔一小塊
之前我一直以為如果孩子學習好,家長的焦慮應該就能少吧?
但顯然是我天真了。
比如錫坤媽媽的媽媽,在談到她的教育觀念時,她對成績隻字未提,通體表達的都是:想把孩子培養成一個內心充盈、幸福的人。
這和如今調查資料的結論也是不謀而合。《2018年中國家長教育焦慮指數調查報告》顯示,68%的家長高度焦慮孩子的教育問題,而有90%的家長都會關注孩子“軟實力”的培養。
軟實力,也就是孩子的自我管理能力、社交能力、合作能力、領導力等等看不見摸不著的能力。
錫坤媽媽所焦慮的,正是孩子的“軟實力”——社交能力。
在“做父母”這件事上,我們這代人比以往任何一輩人,都投入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我們不停地學習、看育兒書。
我們那輩的爸媽,覺得讓我們吃飽穿暖、好好學習就夠了,但我們不一樣。
孩子身心的方方面面,我們希望都能事無鉅細地面面俱到。
正是因為我們對孩子的教育更關注更深入,所以我們才會焦慮:
孩子成績不好,我們焦慮他以後不能有個好出路;成績好了,焦慮他只會讀書不會交際,不能成為一個內心豐富、有幸福感的人;
給孩子安排日程表,孩子不好好執行,我們焦慮孩子沒有自控力,好好執行了,又擔心孩子總是依賴於父母的安排,以後沒有自主性;
孩子不聽話,我們頭疼,過於聽話懂事,我們又擔心他是不是忽略自我的“討好型人格”?
我們被雞娃的焦慮氛圍裹挾,在各種各樣的培訓班裡艱難抉擇、掏錢報名,又會有一瞬間我們也會反思: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當然,我們還會焦慮自己是不是太焦慮了,對孩子產生不好的影響,導致他以後也成為一個容易焦慮的人。畢竟書上說,孩子大腦中的映象神經元,會讓他們不知不覺中習得父母的焦慮。
焦慮既不會遲到,也不會缺席,它幾乎會貫穿我們做父母的整個過程。
父母在各方面意識越來越強、越來越留心觀察孩子,是一件好事,適度的焦慮會促進我們成為更好的父母、也讓孩子成為更好的他自己。
如果錫坤的媽媽只是創造機會、讓兒子試著自己去體驗與人相處的樂趣,我看到的應該是一個“盡力而為不強求”的母親,而不是一個殫精竭慮、過度焦慮的母親。
所以她的問題到底出在哪?再以此回看我們,我們過度焦慮的問題又出在哪?
我們都成了“災難預言家”
焦慮,是一種應對危機的預警機制。
而我們會習慣於把孩子的一個小問題,看成是“大危機”,並由此產生了與問題不適配的焦慮。
錫坤的媽媽為什麼這麼執念於讓孩子融入群體、把他硬推上臺表演?
她在片子裡已經多次表明了:她害怕孩子以後找不到人生的意義,他應該學會享受人生的樂趣。
媽媽把“不愛社交”的個性,直接腦補了“因果關係”,等同於 “日後即便去了最牛的貝爾實驗室,也很難找到人生意義”。
類似的,我聯想到前段時間登過微博熱搜的陳小春的兒子Jasper道歉事件。
Jasper想給自己的弟弟拍一部閃電俠主題的電影,在拍了幾段之後,他和媽媽說,他把影片刪掉了。
媽媽應採兒很生氣,連連質問:
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刪掉?
全部刪掉了嗎?為什麼?
你好奇怪。
我看到這個熱搜的時候,覺得刪掉影片並不是一件特別嚴重的事情,應採兒倒也不必如此生氣。
而後來應採兒解釋她生氣的原因:“我不是生氣這件事,我是生氣他的個性,他的那種‘你沒有什麼,你就要毀掉它’的個性。”
之前Jasper想給弟弟買一件閃電俠的衣服,但是沒有買到,Jasper很生氣,所以媽媽認為,孩子刪掉影片的真實原因,是源自於他“得不到就毀掉”的個性:
因為沒買到衣服,所以覺得拍得不夠完美,於是不如刪掉。
這兩件事,其實有一些相似之處。媽媽們好像拿著一把放大鏡,把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腦補出很多可能的連鎖反應,將其看成非常嚴重的大問題,並在兩者之間組成了非常強的因果聯絡:
你現在這樣xxx,那將來就要xxx。
“小時偷針,長大偷金”、“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我們把自己活成了“災難預言家”。
孩子的某個小錯、某種“不太好”的個性,我們都要以此預言他日後的人生走向、發展軌跡,然後應激出極強的焦慮,讓自己陷入過度緊張的狀態。
由此我們可能失去好好觀察孩子需求的耐心和能力,轉而聚焦於我們所焦慮的問題:
錫坤的媽媽即便看到了孩子“喜靜”的個性,卻認識不到這也是錫坤的樂趣、是他喜歡的生活方式,而只是一個勁地想把錫坤推到人群中去,幫他“找人生意義和樂趣”。
應採兒雖然自己也覺得刪影片事情本身沒什麼大不了,她也還是沒能控制住情緒和咄咄逼人的質問,因為腦子裡給孩子編排的那出“人生走向”,實在不能讓她忍住憤怒。
可是這些“災難”,只是源自於我們焦慮的想象,而非事實。
教育是面向未來的,而未來是不確定、不可預測的。如果我們試圖給孩子所有的行為都扣上一個帽子、貼上一個標籤,繼而“預測”他們的未來,並“審判”他們現在的時候,那麼大機率地,不管是孩子還是大人,都會痛苦不堪。
而且還非常可能像錫坤媽媽那樣,做了很多幹預、甚至是控制,發現孩子也未必會按照我們的期望去發展和“轉好”——我們連自己的人生都談不上能主宰,更何況是孩子的?!
所以我們要以什麼樣的心態和孩子相處?
最近看了一句描述醫生職責的話,我覺得用在父母身上也挺合適:總是關心,常常幫助,偶爾“治癒”(在父母身上,“治癒”大概就是“變好”)。
對孩子的愛和關心一直在場,對於他們的困難常常施以“合時宜”的幫助,或許孩子能一點點地,做出我們所想要的改變,但我們對此的期望需要降低、放緩。
而我想錫坤和媽媽的故事又能緩解我們的一些焦慮:那個你看起來“樣樣都好”的完美小孩,其實也存在著這樣那樣的成長問題,他們的父母也會為此發愁操心。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能減少一些由“比較”而產生的焦慮:沒有哪個孩子是完美的,所有孩子的成長都是問題疊著問題,沒有哪對父母能“倖免”。
所以下一次,我們不妨在孩子出現問題、著急上火的時候停一停:
問題真的有那麼嚴重嗎?而你的焦慮,又真的能改變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