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拿這個14歲的孩子沒有辦法。
一到上課,這孩子能自動遮蔽老師發出的任何訊號。無論上什麼課,小安桌子上都是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書本,從來也不翻開。他從來不寫作業,不光是因為不會,事實上,他連筆也沒有。他在班裡沒有朋友,一天也幾乎不跟人說一句話。但是,誰也不敢惹他,都知道他是發了火,肯定是一場災難。
不過因為一件小事,就和同學大打出手,現在站在辦公室裡,一點兒也不在乎。他眯著眼,仰著頭歪在一邊的肩膀上,問不出不一句話,任你再厲害的老師也沒轍。叫家長吧,直到下午5點多,他奶奶才來到學校。奶奶身高不到1米5,頂著一張藍頭巾,腳上褲腿上全是泥土。上到二樓,就彎著腰扶著膝蓋喘。
奶奶來了,小安連正眼也不看。
奶奶站在將近1米8的孫子身邊,仰著臉,絮絮叨叨地數落他,說孩子多麼多麼不懂事,一天三頓侍候著吃飯,就是累死,他也不知道問問。70歲的奶奶每天早上起來去挖薺菜,那薺菜上都是厚厚的霜雪,手都凍爛,為了誰?你說說為了誰?
為了你自己!
小安不張嘴是不張嘴,一張嘴就像打了個雷,目露兇光,像一個呲著牙的猛獸。
奶奶就哭,我為了自己?我70多了還在家侍候你,我落個這,你爹媽都不要你,你要是個小貓小狗,我也早扔了,前兩天,我的錢少了,只是問問你,你還跑了,一夜都沒回家,你說,你睡在哪兒了……
得,這奶奶來了也是白來,還是給爸爸聯絡吧。
手機一接通,那邊真熱鬧,似乎很多人在吆喝,還夾雜著金屬叮叮咣咣的碰撞聲。大喊了十幾個“喂”才聽清,小安爸一聽是老師,馬上就要掛,“我現在忙著呢,不得閒。”
小安爸的確忙,包了個小工地,領著十來個人幹活,眼看就年底了,為了趕工期,日夜加班,忙得焦頭爛額。
奶奶發話了,再忙,也得讓他回來,他兒子,我管不了了。
我把這事一說,似乎能聽到手機那頭的咬牙聲,你打,你替我打,反正我回去也是打,只要打不死就行。從小不缺他吃不缺他喝,要多少錢給多少錢,自從一上初中,人家沒有手機,我就給他買了手機,要平板買平板,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掙錢為了誰?
我小心翼翼地說,你這樣一年到頭在外面幹活,把孩子交給奶奶也不行啊,他奶奶管不了。
我不幹活怎麼辦?我有兩個兒子,將來買車買房子,彩禮結婚,哪個不得一百萬,我咋辦?
可是,這樣就把孩子耽擱了。
我回家,工地不幹了,看著他能考上大學不,你問問他,要能,我TM不幹了!
啥健康?他能吃能喝能花錢,長得比我還高,他啥事沒有,你該打打就行。
當我還想努力勸勸爸爸時,那邊掛了。
看看小安,依然眯著眼仰著頭,倔強得可憐。奶奶扯了頭巾擦淚。我拿著“嘟嘟”響著的手機,成了最尷尬的人。
說句心裡話,我一點兒也不討厭小安,甚至還懷有深深的同情,我知道,這孩子心中有冰,所以才寒意逼人,但我能力有限,無法化解。縱使我知道問題癥結,然而也無藥可尋。眼看著教育走進了死衚衕,才是最讓人痛惜的事。
我無法苛求孩子做得更好,我也無法責備奶奶沒盡到監護責任,甚至也無法辯駁孩子父親背井離鄉的理由。
這個故事也許只是時代的一粒灰,然而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落在一個孩子的頭上,就是一座五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