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輕
在醫院裡總能見到一位瘦弱的寶媽獨自帶著五歲的兒子來康復。
孩子很聰明,能說會道的,也比較會看眼色,見誰都乖巧。我想這大概就是貧苦家庭孩子特有的所謂“教養”。
她孩子腿部一直無力,肌肉萎縮,好像是基因的問題。每天需要做很多很多的康復,pt,ot,針灸,中低頻,甚至還有蠟療,一天的時間排的滿滿當當。
後來才知道她們是外地的,在醫院附近租房子。一個身高不到1.6體重不足90斤的女人,獨自帶著孩子在外地生活已經很不容易,何況孩子還患有殘疾,她天天把孩子揹著,抱著,推著。
到了夏天,我發現她從來不穿短袖,在洗手間的時候我才發現她胳膊上有嚴重的疤痕,那種多條環形的疤痕很明顯是自虐或者自殺後造成的。我們聊的事情很多,但我從來不問她什麼原因。其實也可以想象的到,在這種醫院康復的家庭有著各種各樣的不幸。
一個傍晚,她約我去附近的小餐館吃飯。我沒拒絕,因為有時候我也會給她捎早餐,中午偶爾也會一起吃路邊攤。她告訴我她要帶孩子回去了,經濟已經接濟不上了。做了這麼多年的康復,孩子的恢復遙遙無期。除了政府救濟一點,她現在用孃家的錢還有朋友的錢一直在堅持。她之所以在外地康復,是因為她實在是受不了家裡以及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和冷嘲熱諷的言語,她一度重度抑鬱,後期自殘自虐,不能獨自照看孩子。有一次她瀕臨死亡的邊緣,去了外地大醫院才搶救過來,十幾天後,她逐漸能活動了,丈夫就走了。她的家人也因為各種原因回去了。她單獨在外地住了一週,自己去買東西,買飯,到醫院花壇走走。沒有人認識她,她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舒暢,她的抑鬱也好像輕了許多,她決心離開原來的地方。她看著我,定定的說,其實我這種情況醫生是不允許家人離開的,但他們都走了,他們是不是也想著我死。
我說到,哪會呢!
出院後,她主動和老公離婚,老公把房子以外的所有東西全部給了她。其實這也是她和老公協商的結果。她變賣了所有東西,帶著錢和孩子去了三百公里以外的城市,一住就是三年。
她說,我喜歡去陌生的地方,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我覺得輕鬆,沒有壓抑,不用去想未來。明知道孩子的腿看不好,我也要繼續看,作為一個母親沒能給孩子健康的身體,我已經很自責了。我要再不盡全力給孩子看病,我活下去更沒有意義了。
她眼中沒有一滴淚,黑黑的眼眸看著我,靜靜的訴說。我實在是不敢長時間凝視她,只能借喝飲料吃東西讓自己自然一點。我附和著,會越來越好的,別想太多,盡力而為就好了。
她笑了笑,很悽慘的樣子。我已經和孩子的爸爸說好了,我把我能要到的、借到的錢全部給孩子看病後,無論恢復怎麼樣,我就把孩子還給他。我自己去過我自己的生活,我太累了,好向往那種生活。
下週我就回去了,我沒什麼遺憾的,父母。。。她說到父母的時候,低下頭顫抖著說,我不能再問他們要錢了,他們已經付出太多了。啪的一聲,一滴眼淚打在木板桌上,分外清晰。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會好的。
我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翻來覆去似乎只有這一句話。
你這裡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還回來康復嗎?
不回來了,我租的房子裡還有很多東西,拿也拿不了,下個星期我走了後,你就幫我把東西處理一下。捐了,賣了,扔了都行。
我說,要不你讓家裡人找個車給拉回去算了。
不了,還是了無牽掛的好。
她沒有再說什麼,轉過頭推著孩子走了。她兒子回過頭來,和我揮揮手,我也趕緊的報以微笑。
又過了一個星期,中午我接到主任電話,讓快點來單位。我趕到單位後,被主任叫到他辦公室。看到兩個警察在那裡,問我叫什麼名字,是不是認識某某,我說是的。警察又說,她自殺了,我們看到她的通訊錄有你的電話,微信中有提到你。我腦袋轟的一下子響了起來,接著就感覺全身不舒服。警察又問了我一些問題,我慢慢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都如實說了。
她在哪住你知道吧?
我知道,但沒去過。
有把鑰匙在我這,我從包裡把鑰匙拿了出來。
警察看了看我,又仔細看了看鑰匙。
給我們吧,我給她家人。
有什麼事情需要了解的,希望你配合。
我趕緊點點頭,說好的。
我又問了一句,她孩子呢?
她孩子挺好,在她前夫家。
哦!
警察走後,主任警告了我一句,以後不要和患者走的太近,會惹麻煩。
我怯懦的點了點頭。
下午都是在恍恍惚惚中度過的,出了醫院大門,太陽的餘暉照在我身上,我仿若置身另一個世界,一個我似曾來過卻又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