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孩子分娩後,是女孩。大家別提多開心了。爺爺奶奶張大哥方姐都圍著孩子轉,爭著抱她。爺爺說,長得和張大哥小時候一模一樣。爺爺給寶寶取名叫張芳。取張大哥和方姐的姓,結合在一起。
芳兒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孩子出生後,我全部心思都注意在她身上。她在我身邊睡著,只要有她在,我覺得空氣都是甜的。我看著她,她竟然對我笑。人們都說這個月齡的寶寶還不會笑呢。
方姐是不是有危機感了?芳兒不願意要她抱,但只要她一到我懷裡,就立馬安靜。奶奶說芳兒熟悉我的味道和心跳。方姐穿上我的衣服,抱著寶寶,對我說:“李妍,我是孩子的媽媽,今晚寶寶跟著我睡。晚上寶寶肚子餓了需要喝奶時,你提前擠好奶放在奶瓶裡拿到我房間來”。
無可厚非,我能理解方姐的心情。我“恩”了一聲。
晚上,我在一樓一直聽著芳兒在哭。只要她一哭,我就條件反射地乳房漲奶。寶寶哭了約半個小時,我著急得像熱窩上的螞蟻。奶奶過來我房間找我一起上樓看看。方姐的房門關著,一會,方姐把張大哥也推搡出了房門。
“我是孩子媽媽,我能帶好她”。
只聽方姐在房裡來回踱步,不停地說“寶寶乖,不哭,媽媽抱”。
我回到自己房間。心裡惦記著芳兒。她離開我的視線,離開我的懷抱,我就心裡空落落的,特別難受。
我頭腦很清醒地意識到,我不是孩子的媽媽。她是張大哥和方姐的受精卵放入我子宮的。但是,我又不可抑制地認為,我就是孩子的媽媽。她需要我。十月懷胎的情感連結,我和孩子是不可分割的整體。兩種情感在拉扯著我,讓我好生糾結,一宿沒睡。
天亮了。我又來到方姐的房間。張大哥也來了。
我說,“寶寶該吃奶了”。
張大哥叫了門。門吱地一聲開了。
方姐垂頭喪氣,像是奮戰了一宿被徹底打敗了。
我徑直朝房間走去。寶寶躺在床上,我抱著她,看著她在我懷裡貪婪地吮吸,我一定是露出了滿足而甜蜜的笑容。
那種心情只有親自生過娃的母親才曉得。
5
在孩子出生一個月後,張大哥把我叫到一邊,遞給我一張銀行卡。
“這是你剩下的所有的錢。密碼是芳兒的生日。你方姐說辛苦你了,再多給你一萬元錢獎金”。
“非常感謝你為我們家做出的貢獻”。
“我知道我該走了。可是芳兒還小,我想……沒,沒什麼,我什麼都沒想”。
“我明白你對芳兒的感情……好了,早點休息吧”。
我似笑非笑,點著頭。
張大哥起身走了。留我一人坐在那裡,呆呆發愣。
第二天,張大哥請了有經驗的保姆酈嫂來接替我的工作。
方姐從地震區採訪回來,帶回來一個孤兒,起名叫張羌。她想收養她。方姐說,她覺著張羌把她當成媽媽,每次去看見她,都衝她笑。她們之間好像有心靈上的溝通。她就覺得張羌是她孩子。
明天要走了。我來到張大哥的書房。他在臺燈下看書。
我敲了敲房門。他放下書,直起身子,面對著我。
“張大哥,我昨天收拾屋子的時候,看到你的襯衣壞了,我給你買了一件,你看合不合適?“我拿出襯衣。
“我不知道你的尺碼,你比一比,要是不合適我可以去換”。
“恩,好”。張大哥轉過身,把後背對著我。我拿著襯衣對比著他的肩膀。
“挺好的。袖子也夠長”。我的聲音有點哽咽。
“怎麼了”?
“沒事。明天方姐回來,我就走了”。我抽抽答答。
“這幾個月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年了,我捨不得這個家。捨不得芳兒。張大哥,你是個好男人,你是個好爸爸”。
“你…..,也是個好媽媽”。
“我不是,我不是媽媽。我不屬於這裡”。
說到這裡,我低著頭,淚如雨下。我也沒想到這麼複雜的心情。無助、無奈,好像還有點委屈。
“好了”。話裡透著包容。
張大哥輕輕地摟著我的肩膀。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哭泣。有了依靠,我的哭泣好像有了力量的加持,有那麼一秒我想縱情號啕痛哭 。
但只一秒。然後,心裡那個輕微的聲音讓我剋制點。這裡的一切都不屬於我。於是,我的哭聲,又變回那樣了,一邊是洩洪一般洶湧的情緒,一邊是不忘提醒要關好閘門以免洪水氾濫成災。
很安靜,只聽見我從喉嚨發出的大聲換氣的嗚咽聲。
……
張大哥摟我肩膀的手慢慢地放了下來,我扭頭轉身,方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房門前,徵徵地看著我們。
我不知怎麼回到我自己的房間。
我抱著芳兒,她沉沉地睡著,縱有萬般不捨,明天也得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我就這樣呆呆地,看著芳兒,只有眼淚不停流過臉龐。
世事無常。我不知道事情發展成這樣。我們三個心裡都不好受。
我以前一直認為事情很單純,代孕媽媽就是一個工作,合同一到期,我就走,開始我的新生活。我還有許多目標。
我們只猜到了開頭,沒有猜到結局。
在這一年多時間裡,我在這個家建立了情感關係,芳兒的母女感情,與張大哥微妙的情感,是我涉世未深,但我無悔,它讓我成長了;讓我驕傲,因為美好。
我們都沒有做錯什麼吧?我們都是理性的。
方姐帶著張羌一起生活。
張大哥帶著芳兒遠赴美國。
我也回到老家。
一切如舊。一切卻也不一樣了。多了一些牽絆和掛念。
祝福芳兒!祝福他們!祝福我!
生活還是要繼續前行的,不是嗎?
時間,是最好的治癒。
方韻臨別前留了一封信,信中是她的反思。她寫道:
“在這一年裡,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國家的,家裡的,還有我自己的。從見到張羌的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是母親,那種牽掛,那種緣份,似乎比血緣更重要。
人類的延續,到底是靠什麼?是遺傳、是親情,還是愛。我的孩子在別人的肚子裡誕生,我以前認為這沒什麼。可現在,那應該是我自己做的事情,卻讓別人代勞,自己坐享其成,是我太自私了。
我每次看到張芳,我就能想到李妍。我總覺得張芳就是你和李妍的孩子。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抹掉這份記憶。
我真的不知道,我們以後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的。以前,我認為我們倆是非常非常相愛的。可現在,這份愛已經變成一種親情,一種愛護。
我們為了不打破感情,彼此都小心翼翼,客客氣氣的,這還是夫妻嗎?還是愛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這個海報有點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