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傑瑞
1. 我是外婆留下的一封信?
我,傑端,在媽媽肚子裡沒有呆足月,就及不可待得提早出來了。媽媽說,傑瑞是外婆離開後留給我們的一封信。因為外婆去世時正是我來到媽媽子宮裡的時刻。我怎麼就成了一封信了呢?哎,說起外婆,媽媽常常憂傷扼腕,似乎有創作一個長篇小說的架勢。外婆一生坎坷婚姻不幸,獨自撫養媽媽成人,待到可以安享晚年又罹患癌症,並且以燭火熄滅的速度燃盡生命。沒有任何招呼與過渡就走了。所以媽媽不能接受,更無法承受,而此時,我來了,於是,有點文藝的媽媽認為外婆就是藉著我——一個小生命的方式,給她寫了一封遺信。
而我,冥冥中,似乎還真帶著宗教的印記。在媽媽肚子裡,我沒有給媽媽帶來任何孕期的痛苦與煩惱,這讓信奉上主的媽媽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外婆的這封信開頭滿滿都是溫暖的祝福。可是在我出生的第三天,媽媽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我的左耳,以一種扭曲的形態存在著,就像一根臘腸。媽媽一邊痛苦流淚,一邊在女人最虛弱的時候瘋狂上網搜尋耳朵的情況。原來,這是一種先天性小耳畸形,屬於出生畸形。發病率為5.18/10000,男孩多於女孩(2︰1),病因目前還不清楚,一般認為是環境因素。媽媽一度認為我無法說話和傾聽。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找到一個論壇,這個論壇聚集了全國的小耳患者,她抱著我拜訪了和我一樣的小耳朵孩子。因為只有一隻耳朵異常,我日後的生活還是可以正常的。外婆的這封信寫到這,開始有灰色的轉折了。不知是否是神的旨意,媽媽為日後的我編了一個美麗的故事。我是上主灑落人間的天使,因為每個天使都長得一模一樣,為了日後能讓主找到我,於是在我身上做了一個記號——小耳朵,你瞧,這個記號多別緻,似乎是上主與外婆的約定。帶著這個故事,伴我度過牙牙學語,幼兒園的日子,直到小學三年級.....
2. 黑洞裡的夢境
小學三年級的一個晚上,一列去往北京的高鐵上,我突然在夢中大叫一聲,就像一個夢遊的人一樣,在長長的過道里,跳著跑著,然後又重新回到座位陷入夢中。
媽媽在我醒來後,滿臉憂愁得問我,怎麼了,孩子?可是,我真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爸爸媽媽帶我去北京準備給我的小耳朵做個手術,為我造一隻看上去正常的耳朵。而我害怕疼,害怕手術。可是,我也害怕陌生人老看我的左耳朵,於是我漸漸得喜歡向左歪著腦袋,這個姿勢讓我覺得別人不太能看到我的小耳朵。這一年,媽媽當初編得天使的故事,我已經徹底懷疑了,在這之前,別人問耳朵我還會興致勃勃得講這個故事。
媽媽為我搜集手術資料,打聽所有的治療細節,她似乎覺得,只要做完手術,我就能和別人一樣了。我也這麼覺得呢。但是就從這個時候起,我像掉入一個黑洞裡,每個晚上都會在夢中驚叫,在夢中奔跑。可是天亮之後,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3.奇怪的石頭
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塊奇怪的石頭。形狀怪怪的,外殼硬硬的,分不清別人的觸控是敵意還是善意。唯有媽媽的撫摸讓我覺得溫暖和安全。
有一次,我和媽媽乘公車去圖書館。在停靠站內,碰到兩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我像個嘮叨的老奶奶一樣,撇了撇嘴說,“媽媽,那兩個傢伙肯定在說我呢!”媽媽不置可否,問我,你認識他們嗎?——“不認識”。
可我覺得,他們竊竊私語,就是在說我,說我什麼呢,不就是我的小耳朵嗎?第一次見到我的人總會怪異得看著我的左邊,有眯著眼迷思地,就差拿一個放大鏡對著我了,也有看半天丟出一句話“怎麼會有這樣的耳朵呢,怎麼就跟咱們不一樣呢?”我討厭他們的表情討厭他們的疑問,哪怕媽媽千萬次的給我做解釋,人們總是會對和自己不一樣的人事有好奇,其實他們沒有壞心,很多人都是善良的。就像這會兒,車上的那兩個傢伙還在小聲說話,時不時還會發出笑聲,我呢就像鼓著一肚子氣的青蛙,似乎馬上就要漲破肚皮啦。媽媽無限擔憂地看著我, 她常常用好多好多勵志故事來安慰我,可我仍然固執。“水汀橋到了。”哦,我們到站了,我僵硬著上半身,走到那兩個傢伙旁邊,因為他們就在下車門那。不知道怎麼了,我竟然握緊了拳頭,我要幹什麼,要揮拳嗎?這時候,耳邊飄來:“喂, 剛才 看到的那家冰淇淋店,咱們去試一試?” 呀呀呀,原來原來他們壓根兒就沒注意我,我一下子就洩完了氣。瞬間覺得好累啊,生氣真得好累,看向媽媽,她只是眼底含著水汽。
4北京的冬至和S州的平安夜
那年的冬天好冷啊,天空老像蒙著一層灰紗,我常常都懷疑是不是我的眼鏡髒了,儘管我已經擦了好幾次了。
白天上學放學回家寫作業,那個學期我還第一次考了全年級第一,可是這並沒有讓媽媽覺得有多興奮,她還經常無限疲倦得輕輕嘆氣,黑眼圈越來越深。而且我們家在睡覺前似乎像進行一個嚴肅沉重的儀式。媽媽為我準備了柔軟溫暖的被褥,連配色都是經過認真篩選的,最安眠的淡藍色,帶雲朵的圖案。還有散發著暖黃光的海豚小夜燈。最重要的是,我們還必須進行一次入眠前的祈禱。“親愛的主啊,求您賜給傑瑞一個平靜安然的夜晚......”禱辭也是教堂的修女抄給媽媽的。我到底怎麼了,上次從北京回來後,我一直還在睡夢中突然奔跑突然驚叫,然後又沉沉睡去,醒來卻不知發生了什麼。這一切都是媽媽在為我做的睡眠日記裡看到的。原來在夢中,我是那麼害怕,那麼不知所措,原來媽媽的黑眼圈是這麼來的,她在為我的害怕而更害怕著。
媽媽覺得我是病了,於是在冬至來臨前,我做了各種腦部檢查,竟然查出了讓人不寒而慄的結果,疑似癲癇,需要讓我們去省城做進一步檢查。我知道這個冬至是沒法在家過了,可緊挨著冬至的平安夜,我是多麼想在自己學校過呀,因為這一年學校組織了盛大的聖誕派對。
這是後來媽媽告訴我的,我的睡覺問題竟然還需要到北京看專家。並且這位專家是全國這個專業裡排名第一的,他的號超級難掛,在黃牛市場,他的號被炒到了一萬二。媽媽用了最笨的辦法——電話掛號。這位專家的號一週只放一次,於是媽媽組織了兩個微信群的朋友同事打這個電話,大約有400多個人。並且還分配好了時間點分批撥打。是上主聽到了媽媽的聲音了嗎,這個電話被媽媽的一個同事打通了,並順利掛上了號,就在冬至那天。當天晚上,媽媽加入的那個病友群,一度認為媽媽在帝都有關係。所以冬至,我就只能在北京過了。
可真的沒想到,平安夜我也能回學校。
專家看了所有媽媽帶去的檢查材料和我的睡眠影片日記,足足問診了40多分鐘,最終排除癲癇,而只是一種睡眠障礙。哦也,我真得可以回去過聖誕了,雖然北京的烤鴨真得很正宗,從醫院出來,我們全家吃了一次全聚德。
第一次,也讓我覺得除爸爸媽媽之外,好多人是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