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醫院生產的時候，小朋友離開自己身體的瞬間，突然有一種生理上的輕鬆感，但很快，內心就被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聲啼哭佔了個滿當。

升級為媽媽的心情，又幸福又擔憂，又開心又焦慮，各種感受糅雜在一起後變得相當複雜。

但如果再升級成為奶奶，這個感受又完全不一樣了。

小孫女的物品佔滿了整張床

樂樂趣特邀專欄【作家奶奶帶娃記】第二期，是秋鄉老師正式升級為奶奶後的心路體驗，相信也是大多數爺爺奶奶的相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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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來了！

知道兒媳懷上了一個心心念唸的小孫女後，就開始動心思，要給孫女取一個響亮好聽的名字。

取名在漢語言裡是一門玄虛深奧的學問。什麼天干地支、五行筆劃、排行時辰，講究大了去了。有人說這是迷信，有人說這是未解的神秘哲學。

我傾向於後者。

一個人的名字，不單單只是一個代號，它還蘊含著很大的能量場，每個名字的背後都有它獨特的意義和故事。

我娘說過：“俗名好養，神鬼不擋。”小孩的名字要取得扔到人堆裡聽不見響，看不見人。精心選擇了毛豆和妞妞，一叫出來卻被人笑話了，感覺遍地都是毛豆和妞妞。

聰明人的想法千奇百怪，笨人的思維就是這麼高度一致。改變思路，必須的。總不能在孫女的小名後邊標註上：毛豆二、妞妞三。

兒媳提議，要不要取一個英文名？年輕人中很流行Kessie、Ruse、Elise等等，時尚、洋氣、國際化，但無奈奶奶只認識26個英文字母，會講的最長的一句英語是“good bye。”

孫女的小名念著不順口，寫著不順手，反倒有一種文盲的挫敗感，不行。吃慣了肉夾饃，黃油再高階也吃不習慣。

兒子說那不如從Ａ開始往下排字，哪一個大家都聽著順耳就是哪一個——安安、白白、昌昌、丁丁，一直到詩詩、天天、依依、贊贊……

反覆唸叨了很多遍，舉手投票是天天！天空、天然、天資聰穎、天之驕子、天光雲影共徘徊、天街小雨潤如酥，從片語到成語再到詩詞賦，寓意美好。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給中國人勵志了幾千年。就它了！

呵呵，家裡越是民主，越是和諧。

有了名字，又思慮長相。顏值當道，哪一個奶奶不希望晚霞滿天時，手裡牽著一朵嬌俏的花兒來遛彎？天天小朋友最好繼承爸爸媽媽的優點，青出於藍勝於藍。機率有多高呢？不知道。反正是猜測和希望，就得往好的方向多想想。

老公說，你還真想多了，那誰誰的兒媳，一天要看20個長相帥氣的大明星的照片，進行“顏值胎教”，結果孫子繼承的全是他爸媽的缺點。我被噎得伸了一下脖子——真想踢他一腳！哪壺不開提哪壺。

有一次聚會，朋友稱讚我像劉雪華、潘虹、王小丫。

好奇怪啊，哪裡就像了呢？但是像明星、而且是幾個明星，還是有中彩票的興奮。

回家照著鏡子琢磨，發現自己的法令紋像劉雪華、顴骨像潘虹、窄額頭像王小丫——那是她們長得最失敗的地方。三個明星失敗的地方集中在自己一張臉上，也是中彩票的感覺。

所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去想象就不會自討苦吃。小孫女長成一個普通人的模樣、做一個普通人，只要健康快樂一切就OK啦。

第一次陪兒媳去做產檢就嚇了一跳。醫生說，寶寶非常健康，頭髮非常濃密。她連說了兩個“非常”，我就非常開心。

可緊接著，她說了“但是”——這是漢語裡最討厭的兩個字，不管好事壞事，只要“但是”就回身翻跟頭，十有九個奶奶聽到這兩個字，都會心臟不舒服——但是，天天小寶貝端端坐在媽媽肚子裡，胎位不正，需要推一推，幫助她轉得頭朝下，才能保證可以順利順產。

這麼小的人苗苗，根就紮在一根臍帶上，現在要推一推？又不是向日葵，敢嗎？媽媽和寶寶有危險嗎？

醫生未置可否，只是微笑著讓我們自己做選擇。我明白，這個聽起來沒態度的態度，實際上已經表明了態度——醫生主張推一推，力爭順產，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順產過程中，媽媽忍受著劇烈的陣痛，寶寶也會調動起自己的五臟六腑，跟媽媽一起加油努力，在那條窄窄的生命跑道上衝鋒陷陣，去擁抱自己的人生。

可天天小朋友很固執，即使推一推，她也“穩坐釣魚臺”，說啥都不肯把頭轉下來，最後只能做剖腹產請她出來。

兒子聳聳肩：“你孫女要降大任於我們，權當一次家庭勵志演習，接受吧。”

2021年元月18日上午8點，孫女小天天的生命之門苒苒開啟。

疫情加上剖腹產，一切都格外嚴格。爸爸陪媽媽進醫院產房，爺爺奶奶在家裡做迎接新生命的一切準備——粉紅色的嬰兒床早已經裝好、鋪好，周圍掛滿了粉白、粉紅、粉綠的心；床頭櫃裡裝滿了一年四季的漂亮衣裳；桌子上堆滿朋友們送的各種玩具……

這是一個童話世界，正在靜靜等待它的公主。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我和老公大眼瞪小眼，就像一對不小心闖進公主城堡的夢遊者。

緊張、興奮、害怕，五味雜陳，幾個小時好像是幾十年，每一秒都需要巨大的意志熬過去。

老公也不知道咋想的，從手機上下載了幾篇育兒文章，來給我普及閱讀的重要性，我不看，就批評我一點都不虛心，我撇了他一眼：“想聽嗎？我現在可以給你開專場，不收出場費。”

她像一隻紅彤彤的小青蛙，輪流趴在爸爸、媽媽胸膛上，這是她來到人世上的第一個動作——聞爸爸媽媽的味道、感受爸爸媽媽肌膚的溫度。從此，這個味道和溫度就是她漫長人生的保鮮膜和防火牆。

然後，護士給小天天洗澡、戴帽子、穿尿不溼。天天蹬著小腿，哇哇大哭。

我聽著，看著，親著手機螢幕，接連不斷地發：寶貝、寶貝、可愛的小寶貝，還有一連串的親吻，眼淚突然流下來……

元月20日上午，天天躺在嬰兒籃子裡，被爸爸提回家。

這個家進入了新時代。

新晉奶爸興奮、激動，猶如將軍得勝回朝，臉上掛著勳章一樣的笑容，腳下踩著七彩祥雲。

全家人陷入激動和忙亂中。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在為天天忙碌，每一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是瞎跑亂轉，忙中添亂。

天天小朋友躺在籃子裡，打著保險帶，紅彤彤、皺巴巴，精巧弱小，像一個柔軟香糯的粽子。

我又一次落淚了。

爺爺奶奶不容易，兒子、兒媳不容易，天天更不容易。在人生的風雨裡走了65年，白駒過隙、滄海桑田，孤身奮鬥，走出插隊鍛鍊的那片旱塬，走出渭北那個道路崎嶇的小縣城，從一個人走成一個三代人的大家庭，期間發生的變化和故事，可能這一輩子都說不完。

月嫂將天天抱到嬰兒床上，我就站在旁邊。先是這裡聞聞、那裡摸摸，然後彎腰俯身，親她的小腳丫、小手、小臉蛋、小鼻子、突然就想咬她一口。月嫂急忙咳嗽一聲，才摟住自己。

人類最愛什麼？最愛吃。愛到了不知怎麼下手時，就“下嘴”了，完全是一種本能。

以前我對美人沒有標準，認為那純粹是主觀審美的個人表達。

天天回家了就有了。

不管她長成什麼樣子，都是我的天使、公主，都是天底下最美麗漂亮的那個女孩子。

兒媳出家門時，還是一個母親的孩子，出了醫院，就成為一個孩子的母親。她笑容疲憊，韻味大變，語言裡有了溫軟，神態中添了勇敢。優秀的媽媽都能打能愛，頤指四方。

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兒子。在我的感覺裡，他是因為我的嘮叨才生Baby的，但是，當天天小朋友嘹亮地哭出第一聲，這個大丈夫的天地瞬間就蜷縮得只能容納一個人。看女兒的多情、深情、柔情，真有點“辣眼睛”；給女兒換尿不溼、洗屁屁、打襁褓，無師自通；女兒睡著了，還站在床前凝望著她噓寒問暖……

人世間，只有這件小棉襖能讓爸爸卑微到塵埃裡，頭上開出一朵國色天香的牡丹。

名正言順的奶奶，想抱一下孫女，卻要追在兒子背後喊：給我抱抱、給我抱抱。兒子抱著女兒往嬰兒房裡跑：“我們就是不跟你玩，你只能看著我們玩。”

奶奶太沒有面子啦，天天小朋友都看不下去了，哇哇哭起來。

兒子說：“聽聽，人家嫌棄你啦。”

奶奶說：“你懂什麼？那是天籟，是天天唱給奶奶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