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世界地圖
人們是如何分辨安全與危險、內在與外在、何時應抵抗而何時可以接納?瞭解兒童虐待和忽視造成的影響,最好的方式是聆聽類似瑪麗琳這樣的人告訴我們的事情。我越瞭解瑪麗琳,我就越發現,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解世界的方式。
在兒童時期,我們都認為我們自己就是宇宙的中心,從自我中心的角度理解世界的一切。如果我們的父母或祖父母都不斷告訴我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事物,我們完全不會懷疑——我們必然是最可愛的。
在我們的內心深處,無論我們如何更多地瞭解到自我,我們都有一種最基本的感覺:我們是可愛的。結果,如果我們在後來碰到那些對我們很糟糕的人,我們會很生氣。我們會感到不對:這不是我們熟悉的、被對待的方式,這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
然而,如果我們在童年時被長期虐待,或成長在一個厭惡性的家庭,我們的內在地圖可能就包含了截然不同的資訊。我們的自我就被打上了輕視和羞辱的烙印,更容易感到“他在知道我打什麼主意”而且讓我們更難在被虐待時保護自己。
瑪麗琳的過去改變了她對所有人際關係的看法。她確信,男人只會掠奪自己想要的東西,完全不在乎他人的感覺。女人也無法相信,因為女人太軟弱,無法為自己挺身而出,所以她們向男人出賣自己的身體來換取保護。如果你陷入困境,沒有人願意盡舉手之勞出力幫忙。
這種世界觀在瑪麗琳與同事的交往中顯得特別突出:她懷疑一切對她懷有善意的人的目的,她會因為他們輕微地違反了護理規則就告發他們。對於她自己,她覺得她是一顆壞種子,一個從裡到外都是有毒的人,對周圍所有的人都有害。
當我第一次見到類似瑪麗琳那樣的病人時,我會質疑他們的思維方式,試圖讓他們形成一個更積極、更靈活的觀點。直到有一天,一位叫凱瑟的病人糾正了我。那天,一個小組成員來晚了,因為她的車在半路壞了,凱瑟立刻開始責備自己:“我上週就見到你的車有多破了。我就知道我該載你過來。”她的自我責備一直升級——僅僅過了幾分鐘,她開始為她以往的性侵犯承擔責任:“我是自作自受:我7歲,我愛我的爸爸。我也希望他愛我,所以我做一切他希望我做的事情。這都是我自己的錯。”
我試著干涉並使她安靜下來:“拜託,你只是一個小女孩——你父親才應該承擔責任而且維持關係的界線。”凱瑟轉向我。“你知道,巴塞爾,”她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好的治療師,所以當你像這樣愚蠢地進行評論時,我依然衷心感謝你。然而,我是一個亂倫倖存者——我從小就被訓練得很好,去照顧那些成年的、不安的男子。但現在,已經兩年了,我相信你,所以我可以告訴你,你這些評論讓我感到噁心。是的,只要我周圍的人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我都會本能地責備我自己。我知道這完全是沒有道理的,而且我覺得這種感覺非常愚蠢,但我就是有這樣的感覺。當你試著說服我,讓我更理性,我只能感到更孤獨、更無助,這確認了我的一種感覺:這個世界沒有誰能理解我的感受。”我由衷地感謝她給我的這些反饋。從此之後,我盡力和病人說“你不該感覺到這樣”。凱瑟讓我明白,我的責任在更深處:我應該幫助他們重新建立內心的世界地圖。
依戀研究者表明,我們最早的養育者不僅僅餵養我們、幫我們穿衣服、當我們不安時安慰我們,他們還塑造了我們快速發展的大腦接受世界的方式。
我們與養育者的交流表明了安全和危險:誰是我們可以依靠的,誰是會讓我們失望的,我們需要做什麼才能夠滿足我們的基本需求。這些資訊儲存在我們的大腦回路中,構成了我們對自我的認知和對周圍世界的認知。這些內在地圖可能歷經多年都保持穩定。
但這不意味著我們的內在地圖不能透過我們的經歷發生改變。一個充滿愛的人際關係、特別是在青少年之間的人際關係,當大腦再一次經歷指數級的改變,會極大地改變我們。一個小孩的出生,正如我們的孩子教會我們如何去愛。在童年時被虐待或忽視的成年人仍然可以明白親密以及互相信任的美好,或者擁有幫他們開啟更寬廣的世界的靈性體驗;
相反,在兒童時期未受汙染的世界地圖,仍然可以因為成年時遭受強暴或攻擊,或其他導致恐怖或絕望的體驗而扭曲。這些反應並非是合理的,因此不能僅僅靠改變他們的不合理信念來改變他們。我們的世界地圖深深地刻在我們的情緒腦中,因此改變他們,意味著重組這部分的神經系統,這是重點。
總之,學會了解非理性思緒和行為可以是有效的第一步。像瑪麗琳這樣的人常常發現他們與朋友之間的假設並不總是一樣的。他們的不信任和自我厭惡讓他們很難與他人合作——如果他們幸運的話,他們的朋友和同事會用語言、而不是行動告訴他們這一點;但這基本不可能。
瑪麗琳的經歷非常典型:她攻擊了邁克爾之後,他絕對不會再有興趣解決這個問題,她也就失去了他的友誼。這時,瑪麗琳,這個聰明又有勇氣的女人,她開始尋求幫助,在反覆面對挫折時仍然保持著好奇心和決心。
只要我們的恐懼不再綁架我們,理性腦就可以慢慢地控制情緒腦(例如,你本來因為被警察攔下來充滿恐懼,但警察告訴你,他攔你下來是因為你前面出現了事故,之後,你的恐懼就立刻平靜下來)。
但當我們感到走投無路、憤怒,或被拒絕時,我們就很容易啟用我們以往的大腦地圖並做出和以往相同的決定。
改變始於我們學會“擁有”我們的情緒腦。這意味著學會觀察和忍受那些與悲慘或羞恥有關的心碎以及揪心的感覺。只有學會聆聽我們身體內部的狀態,我們才能開始與那些使我們心靈地圖僵化的情緒做朋友,而不是抹殺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