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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大多數家長來說,養育孩子是他們生命中意義最深遠的經歷。孩子讓我們看到了真理、美和意義,家長應以一種新的方式來欣賞童年的豐富性和重大意義。哲學與科學有助於我們理解孩子是如何思考、感知和體驗這個世界的,以及我們自己是如何思考、感知和體驗這個世界的。

童年是人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但同樣也是人類特質中尚未被探究清楚的一個領域。童年是一個具有普遍性的概念,但當我們真正談及童年時,所用的幾乎都是個別化的、第一人稱的說法:“我”現在應該對“我”的孩子做些什麼?“我”的父母當時做了些什麼,才讓“我”長成現在這樣?大多數與孩子有關的書籍都是這樣表述的,包括自傳和小說,以及隨處可見的教養類書籍。但童年並不僅僅是文學作品中經過專門描繪的那種複雜時期,也不僅僅是美國的早教計劃中尚待解決的一個特殊問題,甚至不僅僅是人類所獨有的。我認為,正是童年,讓我們所有人能夠成為我們自己。

一旦開始更深入地思考童年,我們就會發現,這個普遍、明顯、簡單的事實充滿了複雜性和矛盾性。孩子們極其相似,也十分不同。有時,我們會覺得孩子就像成人一樣,但有時,他們卻像是來自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孩子的思維似乎非常侷限,他們知道的東西也比我們少得多。但早在學會讀寫之前,孩子就有非常出色的想象力和創造力,而且早在開始上學之前,他們就已經具備了很強的學習能力。有時,孩子關於周圍世界的經驗狹隘而固化,但有時,他們的經驗似乎比成人的更寬泛。

在成長為我們自己的過程中,童年的經驗似乎十分重要。而我們也都知道,孩子長大成人的路途迂迴而複雜,世上有很多糟糕的父母養育出了優秀甚至偉大的子女,也有很多慈愛的父母養育出了焦慮而神經質的孩子。

年紀越小的孩子越令人不可思議。我們或多或少都能記得自己五六歲時的情景,也能夠在理性而公平的基礎上與學齡兒童交談,但更小的嬰兒和我們就絕對不是同一層次的人了。小嬰兒還不會走路,更不會說話,就算是蹣跚學步的幼兒也一樣,但他們都懂得科學概念,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們都具有科學常識,這表明,孩子在童年所學之多,是今後一生都無法企及的。也許,我們很難從一個孩子身上看到他將來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同樣,我們更難將目前正在寫作的“我”和50年前那個只有6斤重的小嬰兒聯絡在一起,她們眉眼之間毫無相像之處,甚至難以將其和稍後那個有27斤重、喜歡胡言亂語、情感強烈、自由地玩著假裝遊戲還愛到處亂跑的孩子聯絡在一起,我們甚至沒有為童年的這個年齡階段設定一個很好的名稱。

過去30年來,對於嬰兒的科學認識有了革命性的新發展。我們曾經認為嬰兒是不理性的,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是無道德感的,他們的思維和經驗都是固化的、直接的、侷限的。但事實上,心理學家和神經科學家已經發現,嬰兒不僅比我們所認為的要學得更多,而且他們幻想得更多、關心得更多、經歷得更多。在某種意義上,年幼的孩子實際上比成人更加聰明,更富有想象力,更會關心他人甚至更為敏感。

孩子和童年如何改變世界

與其他生物相比,人類更有能力做出改變。我們改變著周圍的世界、他人以及我們自己。理解孩子以及童年有助於解釋這些改變是如何發生的,而“我們會改變”這個事實則解釋了為什麼孩子會是這樣,甚至解釋了為什麼會有童年的存在。

究其根本,關於童年的新的科學解釋是以進化論為基礎的。但通過對孩子的研究讓我們看到的進化對人生的塑造方式,卻完全不同於“進化心理學”的傳統解釋。一些心理學家和哲學家認為,人類特質中最重要的部分是由基因決定的,基因是讓我們成為自己的一種內部“硬體”系統。我們被賦予了一系列固定的、獨特的能力,這些能力最初是為了滿足20萬年前生活在更新世的史前祖先們的需要而出現的。毫無疑問,這種觀點忽視了童年的重要意義。依據這種觀點,“足夠好”的童年環境也許是必要的,其讓潛藏的人類特質得以實現。但除此之外,童年期的影響並不會太大,因為與總體的人類特質和具體的個人性格相關的大部分要素早在我們出生時就已經確定了。

然而,這種觀點並不能闡釋我們正實際經歷著的不斷變化和發展的人生。至少,我們能感覺到自己似乎真的能夠創造自己的人生、改變周圍的世界並且改變自己。

做出改變的能力是人類的神祕特質,無論是在我們自己的生命中還是在整個歷史中,這種能力也是我們最特別而永恆不變的本質。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在年幼的孩子身上,這就將我們帶入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進化心理學。人類在進化中的優勢就在於,我們能夠擺脫進化本身的束縛。我們能夠了解周圍的環境、想象不同的環境並將設想的環境變為現實。同時,作為一種極具社會性的種群,他人也是我們周圍環境中的一個重要部分。所以,我們更有可能去了解他人,並利用這些資訊來改變他人的行為方式以及我們自己的行為方式。這樣,人類就能夠進入不斷改變的迴圈之中,這是人類進化遺產中最核心的部分,也是人類特質中最深刻的部分。我們改變著周圍的環境,而環境也改變著我們。我們改變著其他人的行為,同樣,其他人的行為也改變著我們的行為。

與其他物種相比,人類從最開始就能夠更有效、更靈活地認識周圍的環境。這讓我們可以想象新的甚至全新的環境,並通過行動來改變目前的環境。之後,我們能夠了解自己所創造的新環境中的意外因素,然後再次改變環境,如此迴圈往復。神經科學家們所提出的“可塑性”,即在經驗的基礎上做出改變的能力,就是從大腦到思維再到社會各個層面理解人類特質的關鍵所在。

學習是改變的過程中最主要的一部分,然而,人類做出改變的能力不僅僅與學習有關。學習是指周圍世界對我們思維方式的改變,但我們的思維方式同樣也可以改變周圍世界:提出一種解釋世界的新理論,讓我們有機會設想這個世界還可能是別的什麼樣子;理解他人和自己,讓我們有機會設想別的做人方式。同時,這也讓我們有機會改變周圍世界,改變自己,改變我們身處的社會,並思考我們應然和實然的狀態。

受保護的、漫長的未成熟期在人類改造世界和自己的能力中發揮了關鍵的作用。孩子並不僅僅是不完美的成人,也不僅僅是複雜的、尚未成熟的、日臻完美的人,相反,孩子與成人是兩種不同形態的人類。他們的思維、大腦和知覺形式雖然都很複雜有力,卻完全不同,服務於不同的進化機能。人類的發展更像是一種蛻變,就像毛毛蟲破繭成蝶一樣,而不僅僅是簡單地成長。雖然在成長的道路上,似乎是像蝴蝶一樣充滿活力、四處漫遊的孩子慢慢變得像毛毛蟲一樣行動緩慢。

什麼才是童年?它是一個獨特的發展階段,在這個階段,年幼的孩子特別依賴年長的成人。如果沒有照顧者,童年不可能存在。但我們究竟為什麼一定要經歷童年這個階段呢?與其他動物相比,人類不成熟的、無法獨立的階段更長,即人類的童年更長,而且,隨著人類的歷史不斷演進,這個不成熟的時期變得更加漫長了。像我一樣,子女已經20多歲的父母們也許會認可這一點,併為之嗟嘆。為什麼在如此長的時間裡,孩子們都那麼無助?而成人又為什麼要投入如此之多的時間和精力來照顧他們?

童年為什麼那麼長

這長久的未成熟期與人類做出改變的能力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絡。想象和學習的能力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益處,讓我們比其他動物更能適應不同的環境,並能以一種其他動物無法做到的方式來改變我們自己的環境。但另一方面,這種想象和學習的能力也有很大的弊端,即學習是需要時間的。

一種動物如果要依賴過去幾代前輩所積累的知識而生存,那麼就需要一段時間來獲取這些知識;一種動物如果依賴於想象而發展,那麼也需要時間來將想象變為現實。童年正是我們所需要的這段時間。孩子不需要面對成人生活中的種種緊急狀況,所有的這一切,成人都已經為他們做好了,孩子需要做的就是學習。當我們還是孩子時,我們全心全意地學習認識周圍的世界,並想象世界還有可能是什麼樣子的;而當我們長大成人後,我們會將自己所學所想付諸實踐。

嬰兒的大腦就像巴黎的老地圖

成人與孩子的這種基本分工方式反映在他們的思維方式、大腦結構和日常生活中,甚至反映在他們的意識經驗中。嬰兒的大腦似乎有一種特質,讓他們尤其擅長想象和學習。事實上,嬰兒的大腦比成人大腦的神經連線程度更高,比成人有更多的神經通路。當孩子逐漸長大,獲得更多經驗時,他們的大腦就會“剪除”那些薄弱的、不常用的神經通路,而強化那些經常使用的神經通路。

如果你觀察一幅嬰兒大腦的神經連線圖,會發現它很像舊時巴黎的地圖,上面有很多蜿蜒連通的細窄“街道”;而在成人的大腦中,這些細窄的“街道”已經被更少但更有效率的腦神經“大路”取代了,這些“大路”能容許更多的資訊流通。此外,嬰兒的大腦更具可塑性和靈活性,更容易改變。但是,嬰兒的大腦效率較低,很難迅速或有效地運轉和工作。

在由童年到成年的蛻變過程中,甚至連更細緻的大腦變化也發揮了尤為重要的作用。這些變化涉及大腦的前額葉皮層,那是隻在人類身上發展完備的大腦區域,神經科學家通常認為前額葉皮層是人類各種特殊能力的根基所在。科學家們認為,前額葉區域與思考、計劃和控制等複雜的能力有關。

高智商與晚熟的前額葉皮層

前額葉皮層是大腦中最晚熟的區域之一。前額葉皮層中神經迴路的連線過程以及修剪和強化連線的過程大約要到25歲才能完成。子女已經20多歲的父母們可以再次嗟嘆了。最近,神經科學家們發現,人類的整個大腦比我們所想的要更具可塑性,更容易改變,甚至在成年後也是一樣。當然,大腦中還是有一些部位似乎在生命的最初幾個月就已經發育成熟,達到成人水平了,例如我們的視覺系統。但其他一些部位,例如前額葉皮層,以及前額葉區域與大腦其他區域的連線,就成熟得更晚,這些部位在青春期以及青春期之後仍在不斷髮育。視覺皮層在我們6個月或60歲時並沒有什麼分別,但前額葉皮層卻只有在成年之後才會形成最終的形式。

你可能會覺得,這意味著孩子就是不成熟、不完善的成人,因為他們的大腦中欠缺能像成年人那樣理性思考的部分。但你同樣會發現,當論及想象和學習時,孩子那尚未成熟的前額葉皮層讓他們可以超越成人。大腦的前額葉皮層與“抑制功能”緊密相關,事實上,這種抑制有助於停止大腦其他部位的活動,限制並集中經驗進行行動和思考,這個過程對成人所參與的複雜的思考、計劃和行動至關重要。例如,為了執行一項複雜的計劃,你必須精確地採取計劃中所指示的行動,而不能採取其他行動。而且,你也必須只關注與計劃有關的事情,而忽略其他。任何人只要試試讓一個3歲的孩子穿上衣服去幼兒園,就會對成人大腦的抑制功能無限感激。因為,如果這個孩子能在這個過程中不停下來探究地上的每一粒塵土,不逐個拉開櫃子的抽屜,不脫下剛穿好的襪子,那一切就會容易得多。

然而,我們也會發現,如果對想象和學習更感興趣,那麼上面所說的抑制功能就會顯現出消極的一面。要有想象力,你就得思考各種可能性,越多越好,甚至瘋狂的、前所未有的新想法都可以,例如,梳妝檯上沒有這些抽屜也許會更好用。而在學習中,你需要對任何可能成為真理的事實保持開放的思想,也許那一粒塵土中就有整個宇宙的奧祕。事實上,在童年時沒有強大的前額葉皮層的控制是很有好處的。

同時,前額葉皮層也是在童年期最為活躍的大腦區域,它不斷地發生變化,其最終形態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童年的經驗。童年時的想象和學習為成人提供了明智地做計劃和控制行為所需要的資訊。有證據表明,較高的智商與晚熟和更具可塑性的大腦額葉相關。在一定程度上,保持思想開放的時間越長,人就越聰明。

成人與孩子在大腦和思維方面的差異決定了他們生活方式的不同,成人工作,孩子玩耍。玩耍是童年的標誌,生動而明顯地體現出想象和學習的運作。此外,雖然看似有些矛盾,但未成熟時的無用、無助狀態,其實是大有裨益的,玩耍就是最明顯的標誌。顯然,小嬰兒壘起積木、按壓小盒子上的按鈕,蹣跚學步的幼兒假裝扮演從小美人魚到忍者各種不同角色的遊戲並沒有明顯的觀點、目標或作用,也根本無助於交配或捕食、逃跑或戰鬥等基本的進化目標。但是,這些看似無用的活動卻具有獨特、典型的人性,並且有深刻的價值,對於成人,我們正將“玩耍”擠壓到日常的工作中。可以說,戲劇、小說、繪畫、歌曲都是玩耍的方式。

孩子與成人是根本不同的兩種生物

孩子與成人的種種差異表明,他們的大腦和思維方式與我們有根本的不同,所以,他們的經驗也會不同,這些差異並非不能知曉的。事實上,我們可以藉助兒童思維和大腦的相關知識來探究他們的意識。我們能夠使用心理學、神經科學、哲學等工具來理解孩子的內心生活。相應地,理解孩子的意識也能讓我們以一種新的觀點來看待成人的日常意識,思考生而為人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些差異同樣也帶來了關於“身份”的有趣問題。孩子與成人是根本不同的兩種生物,他們的思維、大腦和經驗都不相同。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成人卻正是童年的最終產品。我們的大腦正是由經驗塑造而成的大腦,我們的生活正是從嬰兒期就開始持續的生活,我們的意識正是可以回溯到童年的意識。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過,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因為河流與人皆已不同。思考孩子和童年,讓我們生動地認識到,我們的生命、人類種群的歷史都是不斷變化,永遠流動的河流。

變化、想象和學習的過程最終都取決於愛。人類家長以一種尤為強烈和意義重大的方式愛著自己的孩子,這種愛是人類做出改變的發動機。父母的愛並不僅僅是簡單、原始的本能,也不僅僅是其他動物撫養行為的延續。當然,其中確有延續的成分。相反,我們長久的家長生涯在最複雜而典型的人類能力形成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只有當我們能夠依賴照顧者所給予的愛時,人類才有可能擁有漫長的未成熟期。我們能夠在過去幾代人積累的經驗中學習,同樣是因為愛著我們的父輩肯花時間來傳授經驗。沒有得到愛護和撫養的人不僅會缺乏教育、溫暖和安全感,同樣也會缺乏文化、歷史、道德、科學和文學等相關知識。

書名:《孩子如何思考》

譯者:楊彥捷

出版:湛廬文化/浙江人民出版社

作者簡介

艾莉森•高普尼克(Alison Gopnik),牛津大學心理學博士,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心理學系教授及哲學系客座教授,推翻了經典的“白板說”,還是心理理論創始人之一。國際公認的兒童學習與發展研究泰斗級專家,首位從兒童意識角度深刻剖析哲學問題的心理學家,研究孩子的心智、大腦和學習方式等。TED演講點選量過300萬次,寫有大量科學文章和評論,見於《紐約時報》《衛報》《科學人》等各大媒體。

《母子健康》雜誌簡介:

《母子健康》雜誌創刊於1992年,由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主管,中日友好醫院主辦。透過嚴謹而感性的編輯團隊,專業並權威的專家顧問,以健康第一的理念,為中國女性提供專業的婦產、兒科等方面的指導及保健,提供全方位的育兒健康新知,關注身心協調發展,將醫學常識融入實際生活,與父母一起共創和諧成長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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