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兒子還是個小娃娃時,他很愛笑,看見誰都在笑。早晨起來時,媽媽抱出來,看見睡眼腥松的我,他已經很精神地笑了;爺爺來了,他一見到就笑;到了晚上,爸爸媽媽下班回來,他看見我們立刻就笑了。有時候,媽媽抱他到樓下小區中心的小亭子,與其它小朋友一起“開會”,他看見其它的爺爺奶奶,也會笑。有一次,早晨起來,喝奶很快,媽媽就抱他下去,小亭子裡還沒有別的小朋友,可他看見外面有一位打太極的老奶奶,也對著人家笑。老奶奶拳也不打了,趕緊跑過來,和他說說話。
兒子笑起來很可笑,原本大大的眼睛變成了略彎的小月牙,有點像上弦月;菱角形的小嘴咧得很開,有時還會發出“嘿嘿”的聲音;小手小腳還會上下襬動,小屁股有時也會扭來扭去。一開始他笑的時候,似乎只是無意識地咧咧嘴,現在他彷彿懂得了大家都喜歡他笑,於是他常常會有意識地笑。比如說在他的小搖籃裡躺了一會兒,有些待不住了,他只要一看到我,就會“嘿嘿”地笑,而我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會過去把他抱起來。還有的時候,我抱著他,臉貼著臉照鏡子,他一看見我和他臉,貼在一起,同樣也會笑起來。只不過,想用相機捕捉他的一個笑容有點難,因為每當我拿起相機時,他就換了一幅表情。我只能逗逗他,或者輕輕地撓撓他,這在他小的時候很管用,後來漸漸長大了一些,他好像就有些害羞了,有一次還會拿枕頭來擋他的臉,然後對著我“壞壞”地笑。
我小時候的照片現在還有不少,記得當年我的爸爸媽媽很喜歡照相。翻翻這些三十多年前的相片,在我的記憶裡有笑容得很少。好像只有週歲照還是在笑的,也不知現在能不能找到了。再往回,在三四歲時有一張,我垂頭喪氣地坐著。那時是在玄武湖邊,我不小心一腳踩到了水裡,半條褲子都溼了,結果這一瞬被定格下來。雖然那時的我沒笑,可當我看到這張照片時也就會情不自禁地笑。再往後,童年的照片笑容似乎都是固定的,塑造的,那份純真的笑容已經沒有了。今天,看著他的相片,我發現我竟然也收集了不少他笑的模樣,這是不是現代科技的功勞呢?
如果說,看到他的笑就會忘掉了一切煩惱,那是自欺欺人。無論兒子笑得多麼開心,現實中的煩惱與難過一樣都不會少。消除煩惱的唯一方法就是遺忘,就是佛教說的四大皆空。記得看過一部電影《在雲端》,主人公同樣提出了一個“揹包理論”,認為人們把自己喜歡的一切,傢俱、書籍,乃至家人、朋友都裝進了自己的揹包裡,以至於負擔越來越重,步履維艱,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揹包放上。主人公是個專門幫助大公司開除員工的人,他形容自己的職業是在岸邊把人推進水裡,還要告訴他們有希望,而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在雲端中飛來飛去,以至於成為最年輕的飛行旅程超過1千萬英里的人。不過佛教修煉的最終目標是涅槃,也就是擺脫人世間,尋求一切世道之外的永生;而《在雲端》的主人公最終發現自己的生活與現實是脫節的,當他也渴求愛與溫暖時,卻發現他的世界已經和其它人的世界拉開了深深的鴻溝。記得電影中有這樣一段,當他妹妹的未婚夫因為對婚後枯燥的生活沒有信心,想“臨陣脫逃”,他告訴這個青年每個人的生命中都需要有人相伴。這種相伴不一定有多麼偉大的意義,但至少能讓我們感受到生活的意義。他本人也從中領悟到了自己的生命應當有的樣子,可當他飛至夢中情人的家門時,卻發現她在現實生活中已經為人婦、為人母,無法與自己的生活相融了。我覺得這正是一個深刻的悲劇,當我們想要忘卻時最終發現原來自己也已經被人遺忘,遊離於世界之外,這樣的生活比無意義的生活更令人沮喪。
《在雲端》劇照
因此,我很珍視兒子的笑容,他因為快樂而笑,哪怕在後一秒他就會“哇哇”大哭。他的笑是最真實的笑容,而我們已經無法再如此真實地笑了。很快,他會長大,會學到很多東西,他會明白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不能笑,他也會如往昔的我一般,刻意在鏡頭前擺出微笑的姿態。我覺得不必去告訴他兒童的純真是最寶貴之類的話,因為我們都很清楚,所謂對童心的追求僅僅是一種追求,沒有人會真正變回一個兒童。恰如這個世界不可能消除各種煩惱一般,當我們長大之後,永遠不可能無憂無慮地、如他現在一般笑。
但是,我們畢竟曾經笑過,我翻看過去的照片,會為往事而笑。現在他已經是個小學生了,還是挺喜歡笑的。或許,當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時,我會給他看看他還是小寶寶時的照片,告訴他曾經有多麼愛笑。我們的笑容的確慢慢在減小,但我看到他的時候,依然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