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末年，徭役甚重，一般百姓家，除了服兵役，還要做苦役。就有這麼個姓吳的村子，整村男丁，除了垂髫小童，都被徵修路。

　　這一日，天氣炎熱，晌午的時候，監工的兵丁把乾糧和水分給眾人，就結伴去了山腳的窩棚，打著蒲扇睡覺去了。民夫們也得了點間隙，吃了東西，三三兩兩的散在大樹下吹牛打屁。

　　男人們湊在一起，聊的話題，大多是女人。比如，誰家的媳婦兒胸小，誰家的娘們兒腚大，哪家姑娘看上去能生兒子，等等。

　　苦役中，有個名叫吳小民的年輕人，年紀二十有三，因為家貧，尚未娶妻。每次聽到人們說這些，都會覺得臉頰燥熱、不甚自在。

　　於是，吳小民就一個人，尋了個草叢躺下打盹兒。迷迷糊糊間，有人拍了拍他肩膀，吳小民揉揉眼，一看，竟然是個眉清目秀的大姑娘，拿著個盛水的瓦罐，也不吭聲，只笑盈盈的推給他。

　　吳小民當下臉就紅了，拿過瓦罐，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這才還給那姑娘。姑娘抿了抿嘴，扭著楊柳腰，就往山崖下走去。

　　“那，妹子，你是哪家的啊？”吳小民喊道，姑娘回頭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拿手指了指崖壁，轉身就不見了。

　　吳小民甩了甩頭，道，難道自己眼花了不成。開工的時候，問村裡人，誰家姑娘送水來了。村裡人都說沒有，還嘲笑吳小民想女人想瘋了。

　　這荒郊野外，誰家姑娘沒事兒跑這裡來？

　　修路中，有一截不得不在懸崖峭壁上開鑿，修建棧道。吳小民因為身手靈活，就在隊伍前方開路。

　　他用手在石壁上探一探，就知道從哪裡下手打孔、安放枕木。這天，吳小民習慣性的在山崖上探路，拿手一敲，竟然聽到一陣空響。

　　“難不成是空的？”吳小民又在周圍拍了拍，竟然發現，那石壁非常薄，後面應有不小的空間。好奇之下，拿出鑿石的二錘，往那石壁上一砸。

　　轟——隨著無數碎石往下掉落，一個黑魆魆的洞口，出現在眼前。修路的苦役們，瞬間圍了上來，好奇的往裡探。包括吳小民在內，七八個大膽的漢子，用火摺子點了把乾草，跳了進去。

　　那洞不是很深，很快就走到了底。原來是一處墓室，也不知道有多少年頭，墓室中央，停著一副石棺，棺材前面有個簡易的供桌，上面擺了兩三個陶罐，裡面祭祀用的五穀都已經黴爛，化作一團渣土。

　　“呀，有蛇！”一個年輕人大喊一聲。大夥兒一看，那棺材蓋子邊沿，有一個碗大的洞，一條金錢大蟒，從那洞中游出，纏在棺材上，仰著脖子，發出“嘶嘶”的叫聲。

　　要說換了夥人，或許要被這蛇下注，可是偏生這吳村的後生，大多是獵戶出身，農閒的時候經常結隊上山打獵，蛇蟲鼠蟻、不在話下。

　　儘管這蛇有一丈多長，但是在吳村人眼裡，那就是一條十幾斤的好肉。幾個漢子相互使了個眼色，摸著修路的傢伙事兒，就圍了上去。

　　一場人蛇大戰後，那條蟒蛇被村民們打死，剁成了幾段，幾個漢子都喜滋滋的拿茅草將肉栓了，準備拿回家給婆娘煮龍鳳湯。又仔仔細細的把墓穴找了一番，也沒見什麼值錢的東西。

　　於是，村人合力將那石棺推開，往裡一看，竟然什麼都沒有！唉，真是晦氣！幾人只好掃興離開，在出洞口的時候，吳小民回頭看了眼，總覺得那棺材前的陶罐，有些眼熟。

　　不過，一時也想不起來，抬腿兒正準備出去的時候，山洞上方，掉落下來一塊東西，正正砸在吳小民懷裡。他拿起來一看，居然是個拇指大的玉墜子，綠油油的，很是好看。

　　“看上去不錯！”他抬頭轉了一圈，只見那山洞上方，嚴絲合縫的，也不知道這玉墜哪裡來的。管他那麼多，小夥子將玉墜往兜裡一揣，趕緊追前面人去了。

　　下工之後，苦役們累了一天，一個個拖著疲憊的身子，各回各家。吳小民推開自家院子，只見一個邋里邋遢的老道，躺在竹椅上，哼著小曲兒，手裡拿著一酒葫蘆，偶爾砸吧一口。

　　“二叔，您回來了！”吳小民自然而然的打了個招呼，放下手頭的工具，就自覺的往廚房做飯去了。

　　這裡順帶說說吳小民的身世。他原本不是這吳村人，老家在襄陽。聽二叔，也就是那老道說過，他們祖輩，原本姓郭，祖上出了個抗擊蒙古人的大英雄。

　　襄陽被佔領後，郭家人就此隱退山林，郭家老爺子還專門給孫子取名“小民”，就是希望他只做個大國小民，安穩到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仇恨，讓官府追著郭家人不放，導致他們碾轉各地，流落四方。

　　小民的父母去世後，來了個道士，自稱是他二叔，將他帶來這偏遠的吳村，認了個石匠當乾爹，就此落了戶。

　　吳小民從小就知道，他和當地人不一樣。村裡的漢子，大多是五大三粗、皮膚黝黑，偏偏他卻是頂著烈日也越曬越白。放到人群裡，就像雜糧窩頭裡，扔了個白麵饃饃。

　　而且，自打他記事開始，就隱隱約約記得一套掌法，自個兒偶爾琢磨幾下，也能打個虎虎生風。

　　二叔經常外出雲遊，在家的時候不多，老石匠死後，就只有吳小民一人，有時候外出做徭役，回家之後屋裡到處都是蛛網塵土，也沒個人打掃。

　　再說這天回到家，進了廚房，吳小民發現，廚房裡竟然給人拾掇了一番，灶臺上乾乾淨淨，鍋也刷了，水缸、米缸也是滿的，木柴劈得整整齊齊碼在一起。

　　看來是二叔轉性了！吳小民笑了笑，點火做飯，還炒了兩個小菜，又拿分得的蛇肉做了一鍋湯，叔侄二人在院子裡一邊喝酒吃菜，一邊嘮嗑。

　　“哎，你小子越來越勤快了，這家裡收拾得妥妥當當。是不是想掙表現、娶媳婦兒？”老道調笑道。

　　吳小民翻了個白眼，道：“叔，你甭開玩笑了。”卻忽略道士的話外音——這房子，也不是他收拾的。

　　晚上，吳小民做了個夢，夢見白天給他送水那姑娘，笑盈盈的來到床前。問她話，也不回答，只一件一件的脫衣裳，那身體，在月光下，就像剝了殼的雞蛋的一樣潔白美麗……

　　第二天早上，吳小民覺得累得慌，眼皮兒都抬不起來，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和往常一樣，二叔留了個紙條，說要去什麼山什麼墓找故人聊天。

　　“這個不靠譜的老頭。”吳小民抱怨道，然後去廚下，準備隨便吃點就出門。這麼晚了，今天的徭役，怕是隻能計半份工。

　　沒想到，那鍋裡，還熱著稀飯饅頭。

　　額？估計是二叔做的，吳小民想，這老頭也越發賢惠了，乾脆以後還俗算了。吃飯過後，就沖沖出門做工去了，一日無話。

　　當天晚上，吳小民又做了那個夢，這次，這姑娘顯得更美了，穿著一身紅裙，就像那山上的杜鵑花。一覺醒來，夢中的細節，越發的清晰，只是，吳小民的精神頭，更糟糕了。

　　一連幾日下來，只覺得頭暈眼花，走路都費勁兒，也就沒有去上工，村裡人幫他告了假，還送了些吃的，每日鄰家的老太，還幫忙過來給他做飯。

　　半月後，郭道人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家侄兒，已經形銷骨立，但面上卻露著一股詭異的紅潮。鄰家老太告訴郭道人，每天晚上，都能聽見吳小民家有怪聲……就像男歡女愛。

　　郭道人心裡有了主意，從袖中拿了張符化了，給吳小民灌了下去，果然，人就悠悠醒轉。在郭道人的追問下，吳小民十分害羞的講了事情的經過。

　　“哈哈哈，原來，你小子，是消受不了豔福。”郭道人安撫了侄兒一番，傍晚故意說自己要出去幾天，然後半夜又偷偷潛了回來。

　　果然，只見侄兒的房內，傳來一陣銷魂的聲音，郭道人踢開門，大步衝了進去。掀開帳子，果然，只見一個美嬌娥，裹著被子，七手八腳的正準備穿衣服跑路。

　　“哪裡來的腌臢東西！竟敢害我侄兒！”郭道人抽出拂塵，就往那女子打去，那女子慘叫一聲，伏在地上，嚶嚶哭泣道：“二叔，您留我性命！我沒想害小民！”

　　郭道人見她哭得可憐，不似造假，便讓她起來穿上衣服，說個清楚。原來，這女子名叫唐蕊，原本是農家的好女子，因為美貌，被地頭蛇看上，要強娶於它。

　　唐蕊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鬥不過那地頭蛇，只好含淚把女兒嫁了過去。也不知道是緣是孽，洞房當天，那地頭蛇竟然因為吃酒過多，醉死了。

　　地頭蛇家人，認為新婦剋夫，害死了他，於是在下葬的時候，強行將唐蕊活活的封入了石棺，要她給地頭蛇陪葬。

　　“好霸道的人家！”郭道人感嘆道，又問：“那你怎麼沒有投胎轉世去？”

　　唐蕊道，她也不知道什麼原因，自己肉身，居然沒有腐爛，靈魂也被禁錮在其中。至於那地頭蛇的屍體，竟然變成了一條一丈多的金錢大蟒，日日守在墓中，半夜就爬進棺材，纏在她身上。

　　直到前幾日，吳小民無意中，闖進了古墓，將那蛇打死，她才得以脫身。

　　原來如此，郭道人道：“貧道看了，你這肉身不腐，其實是因為你一口陽氣未散。如今，和我侄兒幾個日夜，又受了些元陽，很快就能像常人一樣行走了。”

　　“不過，你要想清楚，我侄兒只是肉體凡胎，終究有老去的一日。但是你，恐怕，唉，他是活不過你的。幾十年後，你又當如何？”

　　那唐蕊痴痴的看著熟睡的吳小民，然後咬牙跪下來，朝著郭道人磕了幾個頭，說：“二叔，我心悅他，別說幾十年，就算只有幾年、幾月、幾天，我們也要在一起。”

　　唉——郭道人長長的嘆了口氣。

　　第二天早上，吳小民醒來，發現自己昨夜睡得特別死，也沒有做夢，精神頭好了很多，不過，記憶有些模糊，半個月來幹了什麼都記不清了。

　　他二叔坐在門檻上，一邊喝酒，一邊說：“小民，我託人給你說了個媳婦，明天就上門。”

　　啊？吳小民納悶了，這老頭瞎說什麼呢。

　　不過，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翌日，那郭道人，果然領了個女子回來，姑娘長得十分漂亮，穿著一身紅衣，就像山上的杜鵑花一樣美麗。吳小民覺得，他和那姑娘，似乎很熟悉。姑娘自稱唐蕊，說是隔壁縣人，父母早亡，孤苦無依。

　　“唐姑娘，我們以前見過嗎？”吳小民問道。他二叔從後面拍了他一下：“傻站著幹什麼，快去準備準備，拜堂！”

　　再後來，吳小民就有了媳婦，夫妻兩非常恩愛，可惜一直沒有孩子。吳小民活了八十有三，是在媳婦懷中去世的。

　　打那以後，就再沒人見過他媳婦唐蕊。有傳言說，唐蕊是個怪人，從來不跟村裡人來往，而且，她那樣貌，幾十年都沒變過，賊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