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裡小廝書童是西門慶的男寵,如此人物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小白臉”。按常情論,這樣的人是娘娘腔,應該不會有女孩子愛上這樣的人。可是西門慶正妻吳月娘的丫鬟玉簫偏偏就看上了他。
玉簫和書童正是青春年少,滋生愛的情愫實屬人之天性。第三十一回 “琴童兒藏壺構釁 西門慶開宴為歡”一節中,西門慶請客,上面大擺宴席,下面小廝、丫鬟各司其職應差侍奉。忙了半天,玉簫擔心書童吃不上飯餓了,就偷拿了一壺酒和吃的東西到書房找書童。不想書童不在,被琴童看見,嫉妒玉簫喜歡書童,於是把壺藏了起來。這件事惹出了一場軒然大波。書童過後知道了玉簫的心,兩個人開始互相屬意。
還有一次過元宵節,西門慶在家和應伯爵等朋友和幾房妻妾賞燈吃酒。前面歡宴,玉簫和書童兩個人膩在一處。兩個因按在一處奪瓜子兒嗑,不防火盆上坐著一錫瓶酒,推倒了,那火烘烘望上騰起來,崩了一地灰起去。那王簫還只顧嘻笑,被西門慶聽見,使下玳安兒來問:“是誰笑?怎的這等灰起?”……慌的書童兒走上去,回說:“小的火盆上篩酒來,扒倒了錫瓶裡酒了。”西門慶聽了,便不問其長短,就罷了。
西門慶一問玉簫肯定被嚇壞了,書童也慌了。但他為了保護玉簫主動攬下了責任。如果西門慶不放過他呢?少不了一頓責打。書童有擔當,玉簫的真情沒有白付。要知道那時候,如果沒有主子同意,小廝和丫鬟是不能有任何糾葛的,犯了會被攆被打,被虐待死都有可能。兩人如此膽大妄為,近乎瘋狂。
兩個人險象環生地交往著,不受保護的感情總會遇到意外。第六十四回“玉簫跪受三章約 書童私掛一帆風”一節中,玉簫和書童戀愛日久,難免會有忍不住出現逾越的行為。
潘金蓮有事找書童。走到花園書房內,忽然聽見裡面有人笑聲。推開門,只見書童和玉簫在床上正幹得好哩。便罵道:“好囚根子,你兩個幹得好事!”唬得兩個做手腳不迭,齊跪在地下哀告。
潘金蓮抓住兩人偷情等於捅破天大的秘密,如果執意去告訴西門慶,恐怕書童、玉簫都不會有好結果。但潘金蓮並沒有想告發,而是逮住機會想著策反玉簫,逼她當臥底。玉簫是吳月娘的貼身丫鬟,從此吳月娘在潘金蓮面前再也沒有了秘密。
書童知道這次的禍闖大了,依照潘金蓮的為人,恐怕不會善了。於是偷了不少東西,跑回老家去了。
有人可能會埋怨書童沒有擔當,讓玉簫獨自承擔。其實,書童根本為玉簫承擔不了什麼,留下也就是個安慰。人總是在未知面前充滿恐懼,書童自己嚇自己,如果他知道潘金蓮是以此脅迫玉簫當臥底,恐怕就不會逃跑。但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潘金蓮嫉妒書童受寵,專一在西門慶面前說書童的壞話,如此情況書童恐怕就有的受了。另一方面,玉簫是西門慶家的私有奴僕,她的未來並不是由自己決定的,況且西門慶已經收用了她,如果被西門慶知他們的行為,結果可想而知。總而言之,玉簫和書童兩個人的愛情註定是沒有結果的。
玉簫和書童的愛情是充滿冷酷、人際關係複雜,畸形變態的西門慶府內,少有的溫情片段,宛如沙漠上長出的花,冰寒中一絲新綠,說明不管在多麼嚴酷的情況下,人性光輝也是遮蔽不了的,就算結不出果,也會有剎那的芳華,給予人間一份真情和溫暖。
《金瓶梅》是中國文人獨立創作的第一部世情小說,在明朝的四大奇書中,《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都是由民間傳奇、神話故事改編而成。《金瓶梅》故事雖來自《水滸傳》中的“武松殺嫂”片段,但小說情節與《水滸傳》交叉的部分少之又少。
評價任何一部小說,最核心的還是人物形象塑造。人性是複雜的,《金瓶梅》最可貴的地方在於真實,它將人性的貪婪揭露得體無完膚。西門慶是個惡霸,是個純粹的壞人,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泯滅人性。
對窮得叮噹響的小弟常峙節,西門慶伸出援助之手。對幾次欺騙他感情的粉頭李桂姐,並沒有伺機進行報復。相反在李桂姐牽扯上官司時,他還利用權勢對其進行搭救。
《金瓶梅》問世之前的古典小說,人物形象太過於臉譜化,非正即邪。從人物形象塑造上來說,它打破了以往小說中的僵化思維。
《金瓶梅》是第一部以描寫家庭生活為題材的現實主義鉅著。我們熟知的《紅樓夢》一書,正是受到了《金瓶梅》的影響,可以說,沒有《金瓶梅》,就沒有《紅樓夢》。《金瓶梅》寫的是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而《紅樓夢》寫的是貴族家庭的日常生活。歷朝歷代都有自己的史書,但史書歷來只記朝內之事和天下大事,很少有詳細記載古人日常生活的。《金瓶梅》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時空之門,去了解宋朝乃至明朝的百姓生活。
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寫道:“作者之於世情,蓋誠極洞達...同時說部,無以上之”。鄭振鐸說:“如果淨除了一切穢褻的章節”,《金瓶梅》“仍不失為一部第一流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