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動物學分析,競爭是為了交配和繁衍。交配是權力,繁衍是結果。那麼人類的性本質上也是競爭的結果,只是因為思想的存在,把單純的交配權力賦予了太多形式上的東西,但從人類獲得慾望的方式上看,與動物並沒有根本上的區別。
西門慶的逐獵。從某種意義上講,人類性慾望性權力的獲得是多種多樣的,但歸根結底是通過兩種形式實現的。第一種是權力。比如古代官員娶小妾是根據級別來確定的,並不是任意娶多少就是多少。士大夫一妻兩妾,平民一夫一妻制。明朝規定,男子四十歲以上,沒有子嗣,可以上報娶妾室。如偷娶妾,會被處以鞭刑。《金瓶梅》中西門慶左一房右一房的往家娶,應該影射是當時朝廷的重臣。一個土財主加上廳級待遇,是絕對不敢如此妄為的。第二種是財權。比如花錢買春。西門慶就是如此,看上潘金蓮拿錢買通王婆,然後做成好事。
西門慶好色貪淫,獵豔貫穿一生。那麼,他是怎麼用官權、錢權籠絡女人的呢?第二回 “俏潘娘簾下勾情 老王婆茶坊說技”一節中,西門慶看上了潘金蓮,買通王婆牽線。王婆向潘金蓮介紹西門慶。
婆子道:“這位官人,便是本縣裡一個財主,知縣相公也和他來往,叫做西門大官人。家有萬萬貫錢財,在縣門前開生藥鋪。家中錢過北斗,米爛成倉,黃的是金,白的是銀,圓的是珠,放光的是寶,也有犀牛頭上角,大象口中牙。”
這段話目的非常明確,就是告訴潘金蓮西門慶是個大富翁,跟著她你吃不了虧,好處多多。這還不算,婆子緊跟著又故意往西門慶的官場勢力上引。
婆子道:“大姐有誰家定了?怎的不請老身去說媒?”西門慶道:“被東京八十萬禁軍楊提督親家陳宅定了。他兒子陳敬濟才十七歲,還上學堂。”
王婆進一步告訴潘金蓮,西門慶不但有錢還有權,你的好日子要來了,以後跟著西門慶吃香的喝辣的,活活美死。
如果西門慶是個小買賣人,第一不會有閒錢買通王婆,第二潘金蓮不可能看上他。第三兩個人機緣巧合走到了一起絕對不會長久。不是女人愛錢,是因為人類的性權力進化超脫出了動物性單純的強壯,變成了用權力和錢的載體來衡量一個男人可不可靠,能不能給繁殖的後代以更好的生活。這就是為什麼女人大部分喜歡錢的原因,或者臣服權力潛規則的原因,這是動物性的升級版。
西門慶的被獵。愛情是一種雙向征服,這是人類性慾望實現中最為正常的一種形式。除此之外,男人和女人在性慾望實現形式上還有兩種:一種是征服別人,一種是被征服。西門慶用錢權征服了潘金蓮,當然也有自身雄性美的原因,潘安之貌嘛,但這個不在重點考量中,只要不是武大郎,錢權到位就可以接受。那麼西門慶一直在獵豔,沒有被獵的時候嗎?當然有。招宣府的林太太就是一例。
第六十九回“招宣府初調林太太 麗春院驚走王三官”一節中,林太太是招宣府的主母,王招宣死後,林太太守了寡。宋朝宣撫使地位相當於執政大臣,或由執政大臣擔任,書中的招宣府官職是世襲的。如此顯赫的家世,林太太正直40歲左右,哪裡熬得住,就經常出去招人。
西門慶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有意糾纏一番,於是找林太太的御用媒婆薛嫂拉關係。薛嫂怎麼介紹西門慶給林太太的呢?先說西門慶開著大買賣。後說西門慶和朝廷高官也有關係,然後說(西門慶)不上三十一二年紀,正是當年漢子,大身材,一表人物。也曾吃藥……,慣調風情;雙陸象棋,無所不通;蹴踘打毬,無所不曉;諸子百家,拆白道字,眼見就會。端的擊玉敲金,百憐百俐。聞知咱家乃世代簪纓人家,根基非淺,又見三爹在武學肄業,也要來相交。
原文很長,精要部分說說。薛嫂的介紹和王婆的介紹迥然不同,薛嫂把重點放在了西門慶愛好啥、本事如何、有沒有文化等等。如果不是這種事情,單純看這段介紹,以為西門慶找工作呢。林太太不缺錢,更不缺權力,因為她們家世代官宦,是朝廷的重臣。她需要的是男人,一個能滿足其慾望的男人。在林太太這裡,西門慶角色轉變了,成了潘金蓮那樣的角色。他是被獵者,林太太是狩獵者。那麼,西門慶從中獲得了什麼呢?其實和潘金蓮的心態一樣,被一個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滿足慾望,心中有成就感,更有徵服感。林太太呢?只不過是把西門慶當個藥引子,可留可不留,因為林太太可以再去找別人。
性慾望的變態。愛情是互相的征服和臣服。一方的臣服不叫愛情。男女在征服的過程中,是性權力彰顯的過程,這才是最高級的精神享受。人類的性慾望因為有了精神的加持,常態化的刺激已經不夠,所以會呈現變態的一面。比如,職場的潛規則,社會的各類潛規則。潛規則是權力之下的衍生品。這是一種變態的征服,但也是人類進化出來的實現性權力的普遍形式,也是一部分人對權力和錢強烈渴望的原因。《金瓶梅》中西門慶和家裡僕人媳婦、夥計韓道國媳婦的偷情呈現的就是這種性權力。
人類追求權力的行為,或者對權力熱愛的行為,是動物性交配權進化後的一種表現形式。假定權力可以帶來金錢,金錢帶來的是生活的改變,那麼人就會飽暖思淫慾,歸根結底還是回到性慾望上。所以,動物世界裡,一個獅群公獅子只能有一頭,動物交配權往往必須經過激烈的爭鬥等等,這些可以代入人類的社會來解釋權力的運行模式,只不過這種模式以更加多元化的形式,來滿足人們對權力的追求,對慾望的滿足。
《金瓶梅》是中國文人獨立創作的第一部世情小說,在明朝的四大奇書中,《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都是由民間傳奇、神話故事改編而成。《金瓶梅》故事雖來自《水滸傳》中的“武松殺嫂”片段,但小說情節與《水滸傳》交叉的部分少之又少。
評價任何一部小說,最核心的還是人物形象塑造。人性是複雜的,《金瓶梅》最可貴的地方在於真實,它將人性的貪婪揭露得體無完膚。西門慶是個惡霸,是個純粹的壞人,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泯滅人性。
對窮得叮噹響的小弟常峙節,西門慶伸出援助之手。對幾次欺騙他感情的粉頭李桂姐,並沒有伺機進行報復。相反在李桂姐牽扯上官司時,他還利用權勢對其進行搭救。
《金瓶梅》問世之前的古典小說,人物形象太過於臉譜化,非正即邪。從人物形象塑造上來說,它打破了以往小說中的僵化思維。
《金瓶梅》是第一部以描寫家庭生活為題材的現實主義鉅著。我們熟知的《紅樓夢》一書,正是受到了《金瓶梅》的影響,可以說,沒有《金瓶梅》,就沒有《紅樓夢》。《金瓶梅》寫的是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而《紅樓夢》寫的是貴族家庭的日常生活。歷朝歷代都有自己的史書,但史書歷來只記朝內之事和天下大事,很少有詳細記載古人日常生活的。《金瓶梅》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時空之門,去了解宋朝乃至明朝的百姓生活。
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寫道:“作者之於世情,蓋誠極洞達...同時說部,無以上之”。鄭振鐸說:“如果淨除了一切穢褻的章節”,《金瓶梅》“仍不失為一部第一流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