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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溫度驟降,最冷的縣城已經達到了零下四十度。這對於我來說是個好事,又有理由在家裡窩著了。

不知怎的,今年特別喜歡在家待著,看看書,喝喝茶,往日被我鄙視的“退休”生活成為了我難得的享受,彷彿這樣就不用去考慮房子車子孩子唸書的壓力,更不用去琢磨外面別人欠下的那些經年老賬。

房子車子孩子是生活的必須,不考慮也得考慮,日子久了,反而習慣。別人欠下的賬在過去是我的一塊心病,錢不多吧,大小也是塊肉,尤其是那幾年付出的辛苦和汗水,在一年年的討賬生涯中漸漸如水乾涸,只在心中留下一道白色的印記,似鹽似鹼,苦澀無奈,把往日想要做一番事業的雄心壯志煎熬的寸草不生。

去年停掉了家裡面的小生意,今年只專心做些小副業,不求發財富貴,只求自己別被越來越沉的暮氣所廢。如此一來,對討賬之事反而看得開了,能要上則要,要不上的也不再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催促,大家都難,沒錢任誰也沒辦法。

討賬之所以用“討”字,裡面包含的心酸凡是遭遇過的人都有同感,沒遭遇過的人也可從字眼上看出討賬人的卑微和艱難。人,心態一但放平和了,好多過去的執著就變成了隨意,譬如討賬一事,我現在就懶得再去低三下四的東奔西走,能給的自然不會欠,不給的你跑斷腿也要不上,好在現在的日子過得下去,我也就準備打打精神,好端端的做個人。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麼湊巧,你不去要,反倒有人給。昨天,一個欠了多年錢的叔叔給我打電話,說讓我去他家一趟,有事。我聽了精神一振,真好,還沒到農曆年底,有人主動還賬了。

叔叔是個好人,我們卻沒什麼聯絡。生活環境不一樣,又有著欠賬的關係,心照不宣的不聯絡,也算彼此留個情義和臉面。都說好人難當,依我看,主要是臉皮薄。

既然叔叔打了電話,我就得去。一來能要回欠款,二來藉此機去看看他。接完電話後,我穿上了厚厚的衣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下了樓。在熱車的時候,去旁邊的超市買了一箱子酒,去人家不能空手,哪怕是他欠著我的錢。做人嘛,禮數不能丟了。

叔叔在河北內蒙交界的一個小村莊居住,離我三百里地。我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開著車,兩個多小時到達了目的地。小村莊很蕭條,在嚴寒的籠罩下,街上沒有一個人。我七拐八拐的到了開到了他家大門口,車還沒停穩,就引來了一陣狗吠。

狗叫人警覺,門開了。

開門的嬸嬸,一看見我,親熱的讓我趕緊進院。我抱著一箱子酒,歪歪咧咧的跟著她進了屋。

我把酒放在了地上,還沒直起腰,叔叔就笑呵呵的迎出了堂屋:“來就來吧,又拿東西。快放那,來裡屋暖和暖和。”

我進到了裡屋,屋子裡不太暖和,羽絨服拉開了拉鎖,沒脫掉。屋子裡的陳設沒什麼改變,最顯眼的是火炕邊的沙發,雖然陳舊,可上面套著乾乾淨淨的沙發套,沙發上面是一副胖娃娃的年畫,塑膠的,閃閃發亮。

“快上炕,炕上暖和。”叔叔熱情的招呼著我。嬸嬸早已給我倒了一杯熱茶,擺在了小炕桌上。

我搭在炕沿邊,看著叔叔紅光滿面的樣子,不由的和他開起了玩笑:“呦,叔,今年這是掙了錢了吧?滿面紅彤彤的,好像個財主。”

叔叔聽了後哈哈大笑:“還真是。今年我們一家子一起種菜,哈哈,菜的價格高,可讓你叔我逮住一回。”

種菜是個碰運氣的活,賠賠賺賺的很難穩定。今年蔬菜價格不錯,看來叔叔是真賺了錢。

叔叔頓了頓,接著說:“今年我總算能把欠下的錢都還完了。這麼多年了,也真對不住你了。還和去年一樣,先還的是村裡人的錢,你的錢最後還。一來人家守得近,不先還人家說不過去,畢竟你叔我還得在村子裡住。二來,我在家裡養了幾隻羊,前幾天剛宰了,把你叫來吃上一頓火鍋子,一會走的時候拿上個白條!”

此白條可不是欠條,是白條羊。今年羊肉價格貴,這禮物不算輕。

我趕忙推辭:“叔,你也不容易,咱吃一頓行,拿東西就算了。哪有小輩來看長輩還要拿東西走的。”

叔叔聽了,滿臉的不高興:“咋?怕你叔我送不起?你要說都給只白條,我真送不起。但是你一定要拿走,不為別的,就為你這些年沒催過我一次賬。”

這話倒是真的,叔叔欠我錢的這些年,我一次也沒找他討過賬。原因很簡單,他如果能還點,就會提前給我打電話,我來取;要是還不了的話,也會把我叫來,重新打欠條。這麼說吧,多年以來,只有在叔叔這,我才不算個“討賬人”,而是個“要賬人”。不用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說好話,也不用被一次次耍來耍去的浪費汽油錢。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別人怎麼對你,你就會真心為對方考慮。欠賬的人,也不都是無賴不還,有好多是因為種種原因,真的沒錢還你。這些人,如果你催的緊了,反而容易把他們逼的家徒四壁,如果你體諒一些,讓一步,那麼他們很可能翻過身來。當然,善良的人翻身不會是發大財,可靠著勤勞,也能有些小錢。等他們有了小錢,既能還賬,也能讓自己的日子過好,算是雙贏局面。

最主要的是,這樣的人,很可能是你一生的朋友。是那種平時不聯絡,有事絕對能出人出力的朋友。

我和叔叔閒聊的時候,嬸嬸準備好了吃食。一個電磁爐,幾盤羊肉,幾樣青菜,一碟粉條。自己調製的蘸料香濃實在,讓人看了就有食慾。

農村人沒那麼多講究,嬸嬸還沒上桌,我和叔叔就吃了起來。我不喝酒,叔叔自斟自飲,邊喝邊和我暢想著來年:“等明年,我和你嬸種點靠譜的菜,再多養幾隻羊。開春了我們還能去打點零工,多攢點錢。到年底,咱爺倆還能樂呵呵的吃火鍋。哎呀,這麼多年了,這賬總算清了,我也算是能重新活個人了。”

聽著叔叔的感慨,我心中也是高興。好人有好報,我一直堅信。

等到嬸嬸上了桌,我終於可以放開吃了,羊肉吃了一盤又一盤,以茶代酒和叔叔喝了一杯又一杯。嬸嬸也高興,從不喝酒的她也倒了一杯,非要和我喝口,搞得不喝酒的我很尷尬。

窗外寒風凌凌,屋內暖意懶懶。在農村人從來不過的陽曆年假期這一天,我卻感到了新年的歡樂。

高高興興的吃完了飯,我要打道回府了。叔叔把白條羊放到我後備箱裡,細心的他還特意在下面墊了一層塑膠布。我和叔叔嬸嬸告別後,開著車緩緩的出了村子。後視鏡裡,是他們的身影,佝僂卻挺拔,像草灘上的野草那般,在風中佇立了許久,許久……

回家的路程開了一半,我才發現:叔叔忘記還我錢了,而我臨走時把欠條給他放在了炕上。也好,過幾天,還能來吃一頓火鍋,到時候,我再給他搬箱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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