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後,當再次回到幼年求學的地方,仍是如此,一切都沒有改變,可是一切又都在改變著。
時間賦予了事物本不存在的意義,這些意義的構成,形成了我們的至深懷念。
留戀舊事物,留戀故去的人,留戀每一首老歌,在這份留戀中,是否又夾雜著難以忘記的回憶。
一個人隨著年紀的增長,對生活的體驗越加豐富,看過了諸多風景,卻有時感覺反而不如第一次所遇見的那般驚喜。
想起博爾赫斯所說:
我那時候喜歡的是黃昏、荒郊和憂傷,而如今則嚮往清晨、市區和寧靜。
或許不是黃昏多麼迷人,而是黃昏可以讓我們帶入到未曾體驗到的心境,當隨著年紀的增大,在簡單的事物中,卻能感受到令人平靜的美好。
這不得不讓我想起博爾赫斯的一首詩,在無數次的前行中,他最終發現,來自故鄉幼時生活的地方,始終有著至深的羈絆。
博爾赫斯的這首詩的名字,叫作——《近郊》
近郊
——博爾赫斯
一座座庭院日久經年,
一座座庭院
矗立於天地之間。
窗口安裝著鐵柵,
依欄展目,
街巷好似燈盞一般親切熟慣。
居室幽深,
桃花心木的傢俱猶如凝滯的火焰;
鏡面上泛著微光,
好似黑暗中的水潭。
迷茫的交錯路徑
朝著寧靜的郊野
四射綿延直至無限。
所有這些地方
全都洋溢著柔情萬端,
而我卻隻身一人,與影相伴。
最深的孤獨,不是在無人陪伴,而是在喧鬧的人群中,一切熱鬧和你無關,而後發現,你是最為沉默的那一位。
不知為何想到木心,一生在外飄蕩,無人相識,唯藝術與其陪伴,在晚年之後,再回烏鎮,物是人非。
我不知道來自木心先生的心境如何,但或許有文學與繪畫陪伴,給了先生的諸多安慰。
是否就如博爾赫斯在這首詩裡所寫,那一座座庭院,於天地之間,依欄展望,一切都是那樣親切熟慣。
當由遠及近地將視角拉近,博爾赫斯在詩句中,留下了一絲遺落於世間的茫然,熟悉中見於陌生,就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帶來了許多不自然。
安靜而又柔情,在沉靜的美好中,詩人卻感受一種與影相伴的孤獨。
讀博爾赫斯的這首詩,像是乘一艘小船於海上,在茫茫天地之間,獨自望著月色下,倒映的影子,說不出來的意味,就這樣留於詩人筆間。
想起來林徽因的一首極富畫面感的詩——《古城黃昏》
古城黃昏
——林徽因
我見到古城在斜陽中凝神;
城樓望著城樓,
忘卻中間一片黃金的殿頂;
十條鬧街還散在腳下,
蟲蟻一樣有無數行人。
我見到古城在黃昏中凝神;
烏鴉噪聒的飛旋,
廢苑古柏在睏倦中支撐。
無數壇廟寂寞與荒涼,
鎖起一座一座剝落的殿門。
我聽到古城在薄暮中語:
僧寺悄寂,熄了香火;
鐘聲沉下,市聲裡失去;
車馬不斷揚起年代的塵土,
到處風沙嘆息著歷史。
林徽因的詩,向來節奏歡快,而她的這首《古城黃昏》,卻不自覺的將節奏放緩。
古城斜陽下,無數行人於黃昏中凝神,黃金殿頂,十里鬧街,飛旋的烏鴉,沉鬱的畫面,帶有嚴肅的寂靜,形成了畫面的冷色調。
這是來自詩人的視角,觀望這古城。
而後所見的畫面,更將古城的蕭瑟之感,表現的越加沉重,林徽因的第一身份是建築師,對於那些古老的建築物,在歷史的長河中,逐漸破舊,逐漸埋沒,她的內心,是身有其感的。
就像詩的最後一句所說:
車馬不斷揚起年代的塵土,
到處風沙嘆息著歷史。
博爾赫斯於古城下觀望星空,命運的羈絆,帶他回到了這最初的家鄉,看一切長長短短,人世的變化,越加的深沉,越來的孤獨與渺茫。
這不同於林徽因的古城下的感受,她是在歷史的變遷中,看到了事物的遲暮老去,心生的一絲感慨與悲涼。
我很喜歡這兩首詩裡,一聲輕輕的嘆息,捲起往事,回於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