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霸霸潘
我們家小姑娘讀了全套哈利·波特，讓她寫一篇二百字的讀書體會，她愣了半天，說不會寫。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告訴過她，語文作業中，但凡說是寫作文，寫心得體會這樣的題目，永遠不要問我答案是什麼，也永遠不要從嘴巴里說出“不會”這兩個字。
原因很簡單，你是怎麼體會的就怎麼寫，你是怎麼想的就怎麼寫。也許會存在寫得好，或者寫得不好的差別，但絕對不會說“不會”。所謂心得體會，就是對某一件事物的看法，這個看法可以高明，也可以愚蠢；可以大眾平庸，也可以離經叛道，但不能沒有。當然，在成年人的世界中，說沒有看法的意思，實際上是不合適發表看法，保留意見。所以，她說不會，我就生氣了。臭罵一頓之後，和她冷靜剖析原因。
讀了那麼多書，為什麼沒有想法？作為一名新晉四年級小學生，寫作文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七八百字的作文，她都寫過，並且還不賴。為什麼偏偏寫讀書體會，就寫不出來了呢？我問她，你有沒有在書中有印象特別深刻的詞語、句子，或者其他描寫。
她想了想，說她只是覺得故事很有趣，沒有注意到這些。嗯，這就是根源所在。
在此之前，我讓她讀書，直接讀就是了，群書隨翻，不求甚解，高興就好。畢竟，一個小學生，你不能要求太多。隨著她這個學期進入四年級，閱讀上也有一定的積累了。如果還是保持這樣，只是看故事，就會陷入低水平重複的陷阱，這是不利於學習和成長的。學習除了知識上的易難遞進，也要思維和方法上遞進。甚至思維和方法的遞進，遠高於知識本身。比如說，同樣是《靜夜思》這首詩，幼兒園可讀，博士亦可讀。兒童能朗朗上口地背誦下來，就算非常出色了。但博士呢，可以從這首詩中，去考據唐朝的酒店是什麼樣的，李白寫這首詩的時候，他住的房間樓層、朝向，以及月亮照進來的時間……大廚和普通廚子的區別， 往往不在於食材，而在於功夫手藝。
如果沒有思維和方法上的遞進，就是低水平重複，讀再多的書，也不會有建樹。
作為一位媒體從業者，我當過記者、編輯、評論員，也出過一些書，結識過不少校對老師。這些校對老師每天都會看大量的文字，有的一看就是幾十年。胡適曾在演講中這樣來表述讀書、堅持和積累的意義：“每天花一點鐘看10頁有用的書，每年可看3600多頁書，30年讀11萬頁書。諸位，11萬頁書足可以使你成為一個學者了。”每天10頁書，看似有限，卻能集腋成裘、汪洋成海。不過，並不是每天堅持看10頁書的人，都能成學者。很可能書從眼前過，我還是原來的我。書和我，沒有化學反應。
倒不是因為閱讀的內容，更多的在於，閱讀的思維和方法。因為，能夠在市面上任人閱讀的書籍文字，本質上都不會太差。至少寫作者有一定水平，經過深思熟慮和層層審校的，至少達到某一領域的平均水平以上。如果你覺得那書不好，可能只是你不感興趣其中的內容罷了。但不感興趣，讀不進去本身，實際上也是思維和方法不對。
以文學為例。你以為文學家不應該對物理、化學，天文學這些感興趣。但實際上，很多優秀的文學作品，都需要這些相關知識以支撐。以劉慈欣科幻小說為例，沒有相關深厚的知識奠基，根本撐不起他如此浩瀚詭譎的想象力。學習和讀書，當達到一定的程度，就會發現，學科之間，是沒有太多的明顯邊界的，每一門學科都囊括在人類、生活和宇宙的奧妙裡，只不過更精分了而已。偏科本身，實際上只是認知的不全面。很多偉大科學家、學者，他們往往是多棲高手。比如愛迪生和愛因斯坦，可不只是簡單的科學家。很多我們耳熟能詳的歷史大咖，實際上他們有的既是哲學家，也是文學家；既是物理學家，也是化學家，甚至醫生、詩人和畫家。學習，往往是從精分到全面，再到精分，最後混沌一體，相互交融，觸類旁通。到後面一種時，往往是”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頓悟，這是真正的集大成者，猶如古之孔孟。
讀書的本質，不在於多，而在於懂，真正沉浸下去，融入其中。
如果論讀書的數量，古之孔孟老莊，可能比不過現在的一個本科生。故人形容讀書多有學問，就說學富五車。但是以前的竹簡，一卷根本寫不了幾個字。一大車的竹簡，按我們今天的讀書速度，可能也就兩三年吧，頂了天了。但為何有的人讀更少的書，卻擁有更多的智慧，精神上有更高的境界？根本還在於思維和方法，是不是科學的。
所以，我決定在此基礎上，讓我們家小姑娘在思維和方法上，來一次革命式的遞進。
我跟她講，知識如山、學問如海，汪洋磅礴，深不可測。那些動人的故事，就像美麗的風景。書，是一艘艘載著我們，在知識的海洋中遨遊的船。我們來了一趟深海，只是看看風景，猶如做了一個美麗的夢，然後就片葉不沾身地回去呢，還是在深海中，撈到一些寶藏，獲得一些精神上的食糧，淬鍊自己的頭腦、豐盈自己的人生？
科學讀書的思維和方法，會按不同的年齡和階段，進行遞進。
幼學時，隨便翻翻，走馬觀花、不求甚解，培養興趣；入門時，懂得撈魚捕蝦，廣泛涉獵，汲取養份。登堂後，擇一峰而攀登，力求達人之不達，看見人之未見；而最終，立於頂峰之上，看見整個蒼茫大地，眾生皆在眼底，觸類旁通，心明如鏡。
幼學者，看熱鬧而已，于思維、智慧成長無多助益。多數人，不過為幼學者而已，上學多年，實則一直在門前於徘徊，止步不前；入門者，可成職業，安生立命；登堂者，可為行家，或一域之領袖；立於頂峰者，當為大家，歷史之磐石，時代之巨擎。
我們家姑娘，現在當為幼學者。但到了四年級，該在思維和方法上，有所遞進，慢慢向入門處靠攏。我告訴她，你不能再這麼讀書了，不然，你就算讀了一圖書館的書，你也不會在學問上有所進步。駕書籍之舟，暢遊於知識的海洋，你現在應該學會一些基本的捕魚撈蝦的技能。對你來說，現在的書海里，魚蝦是什麼呢？是好的字、詞、句，是那些優美的表達和真理般的見解。現在我要求你，以後讀書，一定要學會隨手記下讀書筆記，現階段的內容，主要是那些沒有見到的詞語、成語的抄錄，只要你之前沒見過的，就抄下來。當然，還有你認為好的句子，也要抄下來。每天看10頁書，然後記下來。每個週末，我們一起看看，不懂的地方，一起探討。
在書海里”捕魚撈蝦“的計劃，已經進行了一小段時間，看起來收穫不錯。昨天，我看到她在讀書筆記上，寫下了”一文不名“這個成語。我問她這個成語是什麼意思，她想了想，挺自信地說：”代表沒有價值，一點用也沒有，一文錢都不值。“
我告訴她，錯了。她反覆看著這幾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字組成的成語，一臉懷疑。然後，我們上網一起查看，她知道了，這個成語的真正意思，是說一個錢都沒有，形容一個人極為貧窮。而”名“在這裡的意思，也不是名字，而是”佔有“。
從這個成語開始，我對她說，其實像這種被誤解的成語，還有很多。字面上看到的想當然的意思，和它實際要表達的意思，可能相去甚遠，甚至截然相反。然後我們又查了萬人空巷、七月流火、目無全牛、安土重遷、三人成虎等，越說她越覺得有興趣，不覺間，筆記就抄了大半頁。最後，我問：如果以這個來寫篇作文，能不能寫好？
她胸有成竹、信心滿滿：能寫好。
我知道，這一次她肯定能寫好。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在，她手裡有魚有蝦，生火做飯、起鍋烹飪肯定不是什麼難事。最後能把這頓飯做成什麼樣，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道是勤能補拙、熟能生巧，懂得撈魚捕蝦技，有汲取能量的思維，以後就有機會去鑽井取油、潛海探寶，多加練習，一定會持續進步。專業和學問從來都沒有太多秘訣，在正確的方向上用正確的方式，專注於一件事久了，自然就是行家、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