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年體制內生涯，可以平均分為兩半。
前半段的五年，我在某縣直部門，每天走在街頭，跟群眾打交道，樸實而接地氣。
後半段，透過遴選到了省委組織部，大部分時間坐在辦公室裡，跟人、跟檔案打交道，看似高大上，實則煩惱只有自己知道。
你要問我組織部好不好，我當然會告訴你它的優點：
比如單位平臺高、受外單位尊敬；交流渠道廣，方便調出；單位學霸多，每天跟高手過招，自我提升快，等等。
但今天我更想說的，是待在組織部那些令我不快樂的點，或許因為我這人心結較重，這些精神因素，時而困擾我、影響我的心情。
01
煩惱一：紀律感太強、氣壓太低，心理壓力太大
以前在縣裡時，工作單位普通，領導同事也沒什麼太多講究，氛圍輕鬆愉快，大家愛湊在一起嘻嘻哈哈開玩笑，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而在省委組織部，氛圍就截然不同，從我上班的第一天起，就能明顯感覺到——氣壓低沉，令我大氣也不敢出。
在這裡，大家都相當謹言慎行，工作之外很少大聲打趣開玩笑，走廊裡一片寂靜之聲。偶爾聽到有人在說話，八成在正兒八經地聊工作。
工作內容也因涉及人事變動等重大事項，絕少有同事拿出來聊，都怕惹麻煩，保密還來不及呢。
即便如此，部領導還嫌不夠，大會小會經常叮囑我們：
我們這種部門，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大夥務必謹慎再謹慎，八小時之外也要嚴格要求自己，一舉一動都要高度約束自己。
我生性是個愛自由的人，喜歡輕鬆愉悅的環境，不喜歡這種大氣都不敢出的小心翼翼之感，跟單位格格不入。
時常感覺被看不見的繩索緊緊纏了一圈又一圈，捆得我喘不過氣來。
02
煩惱二：工作量大，要求高，加班多
以前在縣裡時我也加班，基層工作同樣繁瑣，但那些工作更接地氣，比如異地移民安置、脫貧攻堅、冬天上街掃雪等，雖然忙，但充實飽滿。
現在的工作內容跟原來大不一樣，工作量更大，絕大多數為案頭工作，需要專注地撲在卷宗、材料和電腦上。
很多工作內容都涉及重大敏感人事議題，不能說出來，壓在心頭沉甸甸的，總感覺壓抑。
並且單位裡的領導和同事覺悟都很高，大家從不抱怨，擼起袖子就上。
不論是孩子馬上要中考高考，還是異地戀夫妻，同事們不管有天大的事，都不會因為這些理由搪塞逃脫加班。
這裡的風氣是，所有人都在主動克服自己的苦難，犧牲自己，無條件配合工作。
這些場景，倒令我這個從基層上來、工作忙碌時習慣透過打嘴炮、發牢騷來發洩工作壓力的人感到不好意思。
看到大家都這麼自覺，我哪裡好意思當個異類，也只好抿起嘴，自覺加入加班大軍。
時間久了，我也被同化了，預設舍小家為工作是一種天然的政治正確。
偶爾在工作場合聽到外單位的人抱怨加班，反倒覺得有些刺耳，因為太久沒聽到這些話了。
只不過，在連續加班數天後，還是難免委屈：拿著一樣的工資，誰不想生活更輕鬆，有更多的空餘時間陪家人呢？
03
煩惱三：升遷快、前途光明？
呵呵，這你就想多了……
或許你會說，可你那畢竟是組織部啊，級別又高，對個人而言意味著前景一片大好，40歲正處沒問題吧？副廳級退休沒問題吧？
別的省份我是不知道，反正在我們這兒，只能說你想得太多了。
打一個比喻你就懂了，作為全省最炙手可熱的部門之一，我們這兒堪稱提拔晉升的“死亡之組”。
首先，這裡彙集了體制內拔尖的精英，名校畢業、工作能力突出、戰鬥力強，並且受傳統氛圍薰陶。
你要知道，這些人可都是在意仕途、願意打拼往上走的，否則就不會一溜兒瘋狂加班了。
其次，我們這裡一般不面向社會招考公務員，通常都是遴選和直接調進來。
遴選就不用說了，像我這樣的人，能從基層那麼多人中殺出重圍，考試和工作能力一定不弱。
調進來的就更別提了，很多人想進來組織部，可想而知真正能拿到商調函進來工作的，不是自己很有分量，就是背後很有分量。
有學歷的、有能力的、有背景的……把這些人扔在一個池子裡，競爭數量有限的領導職數，那就——
如同世界盃把阿根廷、法國跟巴西分到一個組，競爭有多激烈和殘酷，可想而知。
我時常在想，像我這種空有考試能力，既沒工作實力也沒資源的，或許就只能當個背景色的炮灰了。
除了“死亡之組”的原因，還有一個因素。
前些年，我們組織部的幹部都是公認的進步快，而且一旦提拔上來，很能有機會到外單位交流任職，或者往下走，擔任領導崗位。
可近些年，很多單位對我們“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做法都很不滿，我們部領導也因此故意放緩了年輕幹部提拔的速度。
有些邊緣處室的副處長，明明有大把的人符合要求，卻要故意空幾年再讓人補位。
並且，部裡面也開始有意卡住幹部往外流的口子，不願意放人出去。想要離開部裡到基層、到其它級別低的單位去任職，是越來越難了。
去年，我們整個部裡才出去了五六個人，聽同事說，前些年最高峰時，每年是這個數的幾倍之多。
這兩天陡然降溫，我穿上新買的黑色羊毛大衣和黑色靴子，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心中猛然一驚。
當時，我心裡想的是：
“大院裡的幹部，真是暮氣沉沉、沒有活力。我才不到30歲，才不想要跟他們一樣，年輕輕輕就看上去老氣橫秋。”
斗轉星移，五年過去。此時此刻鏡子裡的我，從衣著到神色，竟然已經完全跟他們融為了一體。
作者：公務員小門道～葉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