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職

手機叮的一聲，年終獎到賬了，我起身拿起辭職信走進了領導辦公室。就這樣，2020年的最後一天，40歲的我從央企財務裸辭了。

大家都說，這兩年千萬不要辭職，要抱緊體制內、央企的大腿。唯有如此，在時代的大浪面前，才不至於被掀翻至海里。確實如此。只是對我來說，我已經不想這樣做了。因為在這之前，我已經有過太多次理性的考慮了。

往昔

20年前，我考進一所全國財經排名靠前的高校，讀的是學校的王牌專業。其實我喜歡的是中文，但是周圍人都覺得財經熱門，就業好。18歲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學什麼專業從事什麼樣的工作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只覺得能考上好學校，讀熱門專業，過上好生活，那就是我最應該的選擇。

畢業以後，我進了一家金融業大國企，開始了自己漫長的財務生涯。大城市對於一個家境、外貌雙平凡的外地女孩並不算太友好，因此我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在這個城市紮根。偶爾產生衝動想轉行，但對比下已經略有起色的工作和行業的好薪資，我猶豫了一下便放棄了。然後就是結婚、買房買車、生孩子、買學區房，像每一個外地人一樣穩打穩紮地把自己楔進這個大城市裡。

思考

時光一晃，我38歲。這一年，數年的撲騰，一切彷彿塵埃落定。經濟上遠算不上富裕但經過積累讓我已經不那麼憂慮和慌張；職業上集團二級公司財務經理已經是個不錯但也不可能更好的工作；偶有起伏的婚姻已經被時光熨平，過渡到一種平靜的關係，一種進化到讓我覺得可能比年輕時還牢固的關係；孩子也逐漸長出眉目，雖然看不出多麼明朗的前程，但如無意外也是能過上正常生活的好孩子，我忽然就開始心如野草亂長地思考自己未來的人生要如何度過。

追問

我不否定我過去的選擇，因為沒有它，我就不會有今天談論理想的底氣，但是我總在想，如果死之前回顧這一生，倘若只是買了房車養了孩子幹了一輩子自己並不喜歡的工作，我會特別遺憾的。那麼我這一生到底應該做些什麼呢？

回顧自己的財務職業生涯，不斷跳槽貌似螺旋上升，其實是我從這份需要穩定工作中人為創造出的新鮮和變化；自己擅長與人溝通交流但是工作時只想單打獨鬥；能夠安撫住自己活躍又極渴望表達的靈魂的，其實還是文字。

這麼些年，對於喜歡的文字，我一直是一副曖昧不能捨棄又絕不會為了它拋家舍業的樣子，像極了渣男死死地牽住一個年輕的女孩，企圖用她來驗證自己還是有熱情有靈魂的。

38歲，已經工作了16年，即使不延遲退休，我也要再工作17年，也就是說我的職業生涯才過去了一半。我忽然意識到，哪怕從0開始，我都還有至少17年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萌芽

一點野火開始燃燒。

我太知道自己了，一旦一個念頭萌芽，將會不可遏抑地瘋長，誰也不能勸阻，除非我自己親手把它摘落。

我告訴家裡還有的房貸、孩子未來的求學父母贍養還需要費用，眼前的工作體面又穩定，我為什麼非要打破這一切？安安穩穩地繼續過著生活不好嗎？我跟自己繼續討價還價，要不然再堅持到孩子考完大學？

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46歲了！46歲！

一切似乎還來得及又來不及了。我忽然有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博弈

和自己博弈了大半年後，我做了一個決定。在別人詫異的眼光裡，我放棄了財務經理的職位，轉去另外一家央企審計部做普通員工，職位、薪水雙降，我圖的清閒和省心，騰出時間來分給寫作和閱讀。

疫情恢復後，工作進入了加速中。更讓人煩惱的是，領導看重我的財務經驗，把我補充到了財務部。我向來是個拿人俸祿盡心辦事的人，財務工作繁雜又操心，因此牽扯了我大部分的心力，跟領導溝通幾次未果。

心底那個蟄伏妥協了的念頭又呼之欲出。

這次我更害怕了，因為我知道可能離自己做決定更近了。而我深知做這個決定後帶來的巨大後果。

爭辯

我再一次開始與自己爭論。

一個自己說：疫情影響經濟不好，央企才最安穩！40歲以後女的再找工作真的很難了！你要推倒之前的一切辜負你自己之前奮鬥的一切嗎？爸媽家人怎麼想？老公能同意嗎？他一個人養家的壓力得多大？你這樣豈不是對孩子也不負責？再說你的才華有限如果啥也寫不出來咋辦？

另一個自己又說：你如果不做點什麼，你老了不會後悔嗎？你就不敢去試試嗎？你是因為工作帶給自己的社會性和安定感，再有那幾塊銅板不敢放棄的吧？小時候讀書說人不是單為了吃米活著，可你現在不就是為了吃米在堅持嗎？

支援

我的苦惱和反覆被老公發現了。他說從你這次換工作我就察覺到了，既然你有想法，就應該趕緊去試試，否則黃金時期就真的要過去了。沒有過不下去的日子，窮有窮的活法。再說我沒有特別的興趣愛好，我可以一直堅持上班。語罷，我很感動，但是我也很愧疚。我說如果到時候你覺得承受不了，咱們就離婚，你就當我提前預支了我的那份家產。老公很生氣，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說，大概是為了減輕自己的愧疚和責任感吧。

原以為最艱難的一關這麼輕易過了。我又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好朋友，事業女強人，我以為她會勸我三思，結果她說我也在迷茫，只是我還沒想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吧，大不了咱們到時候再想辦法。

我沒有跟父母說，我知道他們是無法理解我這樣的選擇，懂事聽話的孩子怎麼突然就跑出了正常的軌道，把人生調整到了hard模式，我不願意他們因此為我惴惴不安。且讓我自私一些，待稍有眉目再告訴他們吧。

我靜下心來開始計算，我的機會成本是多少，家裡現有的物質基礎大概能維持多久。

眼前豁然開朗，似乎只在等自己做一個決定。

決定

事實上做任何一個巨大的決定和你站在水果店裡選擇買蘋果還是買梨並無差異。那麼一剎那，你的搖擺和飄忽忽然消失了，你做出了決定。哪天是辭職的黃道吉日？

想好了的每一天都是辭職的好日子。

1月底，我就要離開浸潤了16年的國企，離開讓我安身立命的財務工作，推翻了一切我曾經努力建築的目標。

開啟一扇門，隔離在外的未知的海洋奔湧而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嗆死，又或者能僥倖活下來看見一片蔚藍。

未來

我知道，未來會很難，什麼都很難，一切毋庸置疑。

無論如何，我知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這是我自己的人生。

我什麼都做不了，只有努力，再努力。

祝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