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01

我的朋友小湯，從公司黯然離職了，在疫情期間，辭掉主管經理一職，損失了二十萬年薪，再找個同樣職位高薪酬的工作，人到中年的他可太難了，難道他是傻了嗎？不是，小湯的業務能力很強，正因為能力強，38歲的年紀才被提拔到主管經理的位置，和他平起平坐的一拔領導，大都是45歲以上了。

小湯離職的原因為何？他自己說，家族企業裡幹活想幹明白，太難了。小湯是泥腿子出身，正經從大學生畢業應聘到這家公司來工作，從基層一點點做起的，因為能力出眾，被總經理一手提拔到主管的位置上，他用了大半生的職業生涯。

本以為晉升到管理層，能夠大展手腳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誰想到，機關和基層是兩碼事，和他平起平坐在六個主管經理，四個是總經理的親戚，另外兩個是總經理的關係戶，也就是說，全場沒有背景的高管只有他一個。

慢慢他就發現了，自己受掣肘的時候太多了，活，他必須要幹，但業績得幾個親戚來領，出了問題，他得扛著，別人拉出的屎，他得算在自己頭上，還要自己去擦，幾次下來，連提拔他的總經理也頗有微詞，後來才知道，是其他幾個主管看他眼紅，吹的枕邊風。

親友團領導們聯合起來，給小湯設了一個套，讓他結結實實栽了個跟頭，把他踢出局了，連一向主張任人唯賢的總經理也認為，領導層還是用自己人靠得住。小湯離開的那天，聽到辦公室有人議論：能力強有啥用，還想和我們平起平坐，也不看看公司是誰家的天下？

02

幾年前，我供職於某單位，算是有鐵飯碗的人了。當年我也是從基層一點點幹起來的，算算走到機關這一層級，大概用了十幾年的時間，這期間的種種艱難，相信從底層奮鬥上來的人都會深有體會，犧牲是巨大的，但結果一度也讓我感到自豪，畢竟還有那麼多人一把年紀了，還在基層待著，我一個平頭百姓家的孩子，透過努力工作得到了進入機關單位的機會，實屬難得，祖墳冒青煙了。

但我過五關斬六將，耗了十幾年工作經歷才進入的機關單位，被我們處新來的一個女同事給教育了，我進機關時的種種考核，什麼研究生學歷，碩士學位、英語六級、計算機三級、三年基層工作經驗、有學術論文、省級報刊發表作品、職務年齡卡位、半年試用期，等等嚴格條件，在這位女同事面前統統不作數了，這個剛剛三十出頭，頂著名校畢業博士生光環，沒有一天工作經歷的女士，作為創新型高學歷人才被引進了機關，還是頂頭上司點名要的人，不到一個月就落編了。

因為沒有工作經歷，連個通知都不會寫，分給她的工作，還要我們幫忙來完成，後來大概領導也看出她實難勝任本職工作，就把她調到檔案室了，整理一下檔案檔案、蓋個公章送個件，活少錢多離家近，還不耽誤調職，她是咱們單位妥妥的人生贏家啊！直到我們單位一位大領導退休了，真實的情況才被曝出來，原來這位小主是大領導的千金，就難怪心想事成，我們領導也要敬她三分了。

我們單位有個新任的辦公室主任，給領導寫了大半輩子材料，領導們走馬燈一樣換位提拔，這位仁兄還在原地踏步，業務水平真是沒的挑，就是沒資源沒人說話，領導光用不提，因為一提拔，就沒人頂他寫材料了。終於，他靠熬資歷爬到了辦公室主任的位置，除了大領導安排，不用親自寫材料了，還管著單位的內勤和財務，一時風光無量。

也不知道是怎麼的，他的前任幹得都比他靈活，領導也伺候明白了，自己想得的也得了，但到了他這兒，任職不到半年就出了事，具體不說了，還是沒能把握好自己吧！就像個餓久了的人，突然一頓大餐擺在自己的面前，就把自己吃得撐死了。之前的幾任都是領導的紅人，唯有他是個白丁，沒資源的人就算坐到肥缺的位置上，也坐不長啊！

幾年以後，我才慢慢地悟出來，機關的事，三分在工作，七分在人事，很多老實人都是一門心思幹工作，以為這樣就能得到提拔重用，但其實呢，向上的通道是越來越窄的，領導的位置就那麼幾個，什麼人能坐在上面，都是有數的，不是你想坐就能坐的，也不是坐上了就能坐穩的。說白了，群眾出身、沒有啥背景和資源的人啊，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勤勉員工，安安穩穩幹到退休最好了，升官發財這些事是與我們無關的，就算你努力爬上了一定的位置，也 會一不小心就摔下去啊！

03

我之所以後來從公門裡出來，大概的意思和我的朋友小湯差不多吧，雖然我們所在的單位屬性不同，所遇到的人群不同，但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我在一個清水衙門工作過多年，我的直接領導常常教育我說：我們都是苦出身，能分到我們這個部門工作的人都是沒根沒梢的，我們這個部門無權無錢，要想出人投地，在領導眼裡掛號，除了拼命幹工作出業績，沒有其他的辦法。

這位領導在這個部門一直幹到退休，手下還有點心勁兒的年輕人都靠不過他，紛紛想辦法調走了，我也是，只不過不是為了仕途，實在是看不到希望，不想再陪這些人玩下去了，因為我知道我付出的所有努力，也不過是為那些世襲者們添磚加瓦，鋪路而已，與其被別人當作棋子，不如跳出來，自己下一局，拼一把，萬一理想實現了呢？

前幾天，著名作家賈平凹之女高校副教授賈淺淺，因所寫的屍字頭詩歌而走紅網路，一時間，父女兩人的工作和任職關係也讓人議論紛紛，其實啊，這個事情不是很平常很清楚的麼？父輩在一個領域中是成功人士，有話語權和主導權，孩子借光在這個領域裡成長，獲得成功向上的快車道，這不是很多青年俊傑的成功秘訣嗎？王健林和王思聰、任正非和姚安娜，太多太多了。

我不知道這個社會為靠自己努力奮鬥的年輕人還留下多少向上的通道，天花板還能不能捅得開，我的孩子一度厭學，對每天波浪滔天的作業和補課壓得透不過氣來，他認為自己的努力是看不到希望的，再怎麼學也趕不上自己的同學，因為他的同學經常給他說起自己家有多麼大、爸爸多麼有錢、媽媽已經很本事地安排了好自己的未來，當官的子女可以考公走向仕途，當醫生的子女準備考醫校到自家診所工作，經商的子女學好學壞更無所謂了，因為他們等著繼承自家的商鋪、工廠......

孩子問我將來他的出路在哪裡？我只能含混地告訴他，只有好好學習，考上985或者211這樣的好大學，將來才能找到個好工作，其實我心裡早就明白，所謂的好好學習，也不過是給那些老師們交上更多的補課費而已，爹媽普通，沒有資源，孩子長大後大機率地更加平庸，不過就是為那些封妻廕子的二代們助攻而已，如果天道酬勤，或者在別人吃肉的時候，自己還能分得一杯羹罷了。

就算你有這樣逆天改運的志氣，但高高在上的那群人，又怎麼可能願意讓你和他們坐在一起，分享他們輕易得到的一切呢？我們這代人就這樣了，希望我們的下一代，特別是出身貧寒的孩子，能夠透過寒窗苦讀和不懈努力，真的改變命運，抵達那風清月朗的天際。

少年去遊蕩，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餘華《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