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三十一回裡,怡紅院很不平靜。而發生爭執,鬧得不可開交的兩個人,是一向關係特別鐵的賈寶玉和丫環晴雯。本來嘛,賈寶玉最喜女兒,即使對於丫環們,也是俯小做低,遷就慣了的。更何況,晴雯不是一般的丫環,她漂亮又爽利,深得寶玉喜歡。在賈寶玉面前,晴雯也從來不端著或是裝模作樣,而是展現著自己最真實的一面。而這個端午節,他們之間卻爆發了巨大的爭吵。
起源是因為一把扇子,但又不該是為了一把扇子。畢竟怡紅院還會缺一把扇子嗎?而且賈寶玉向來也不是節約的人啊,和美麗的姑娘們相比,別說一把扇子了,就是再大的寶貝,也可以不算什麼的。那麼賈寶玉因為晴雯跌了一把扇子就大動肝火,難免有借題發揮之嫌了。當然,晴雯並沒有得罪他。晴雯只是按正常的流程,給賈寶玉換衣裳。寶玉之所以動氣,是因為心情不好,前些日子才和林黛玉發生了誤會,好容易和好了,又發生了金釧兒之事,雖然當時賈寶玉是溜之大吉,也不知道接下來將有什麼樣的後果,但賈寶玉心裡總是不自在的。因為這件事,端午節也沒有過好,大家也都沒興致。怪不自在,心裡煩惱的賈寶玉,剛好有機會發洩一下心頭的火氣了!
如果換作其他丫環,主子教訓自己,可能也就認真聽著,虛心接受,認錯態度良好。如果是襲人,可能也就發揮自己強大的溫柔攻勢,把賈寶玉的火氣消除掉。可晴雯可不幹了,她認為自己什麼也沒做錯,雖然跌了扇子,但也不值得這麼生氣吧?想想從前,比這貴重的東西也弄壞過,也沒見賈寶玉大動干戈啊,那麼這就不是自己的錯了,而是賈寶玉的不是了。晴雯本是個爆脾氣,平時謙謙公子哥,卻對自己胡亂開火,她哪裡忍得住,想也沒想就回懟了過去,“二爺近來氣大得很,行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來尋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去。就是跌了扇子,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先時候兒什麼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麼著。何苦來呢!嫌我們就打發了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倒不好?”
晴雯果然是刀子嘴,寶玉本來不自在,聽了晴雯的話,登時火冒三丈,氣得渾身亂戰,直言將來有散的日子。這兩人的動靜鬧大了,怡紅院的大管家襲人也聽到了,趕緊過來。襲人向寶玉說道:“好好兒的,又怎麼了?可是我說的,一時我不到就有事故兒。”本來,寶玉和晴雯鬧得正厲害,襲人無論是作為管家,還是作為他們兩人的同齡人,她來的目的,應該只有一個,那就是勸架,讓大家歇火,冷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過襲人不來倒還好,她進來說的這一句話,雖是在詢問寶玉發生了什麼事,但也有貶低晴雯,抬高自己之嫌。意思是本來好好的,晴雯這蹄子怎麼又弄得寶玉不高興了呢?這個怡紅院,沒有我可真不行啊!說到底你是來勸架的,還是來刷存在感的呢?而她的短短的一句話,比起寶玉剛才的話有過之而無不及,成功地激起了晴雯的怒火!
晴雯正在氣頭上,哪裡控制得住自己?聽襲人話裡話外的意思,全是自己的錯了。晴雯對襲人素來沒什麼好感,襲人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晴雯於是冷笑道:“姐姐既會說,就該早來呀,省了我們惹的生氣。自古以來,就只是你一個人服侍,我們原不會服侍......”晴雯的話,也是精準狠,紮在了襲人的心頭。襲人也氣得很,可是襲人不像晴雯那樣忍不住,一是襲人要顧及形象,二是寶玉都氣成那樣了,襲人也不願真把事情鬧得更大。於是,襲人又開口了,“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兒,原是我們的不是。”真不知襲人是來勸架的,還是火上澆油的,雖然話不多,卻句句讓晴雯氣得停不下來。晴雯一聽襲人自稱“我們”,更不爽了,心頭醋意大發。怡紅院裡爭風吃醋的事不少,而襲人因為和寶玉的特殊關係,二人分外黏乎,這已經成了怡紅院半公開的秘密。晴雯的條件比襲人好,而且是賈母指定的準姨娘,眼見著襲人不停地向上攀爬,成了怡紅院的大姐,和賈寶玉也越來越親密,晴雯的心裡,肯定是不舒服的。
平時襲人還掩藏得比較好,可在勸架時,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在晴雯面前炫耀,或是為了激怒晴雯,她將自己和寶玉劃分為一體,而將晴雯劃分到對立面。而且,襲人擅長以退為進,主動給晴雯認錯,還讓晴雯出去逛逛,這個殘局嘛,就讓我來替你收拾,鬧了半天晴雯還得感謝她!晴雯可不吃啞巴虧,繼續懟襲人,說她連個姑娘都沒爭上去,又說你們那些鬼鬼祟祟乾的事,都瞞不過我。晴雯看似很強勢,卻成了孤家寡人,寶玉說偏要抬舉襲人,襲人還拉了寶玉的手,這樣說道:“他一個糊塗人,你和他分證什麼?況且你素日又是有擔待的,比這大的過去了多少,今日是怎麼了?”襲人這樣的做法,就是在告訴大家,晴雯不講理,寶玉你是講理的人,何必跟她計較,你有肚量,就包容了她吧,不動聲色就拍了領導馬屁。晴雯雖然嗓門大,但真的不擅長吵架,人家襲人永遠那樣冷靜,她卻真是塊爆炭,口無遮攔,給人蠻不講理的感覺。
晴雯繼續回懟,襲人這樣回她,“姑娘到底是和我拌嘴,是和二爺拌嘴呢?要是心裡惱我,你只和我說,不犯著當著二爺吵;要是惱二爺,不該吵得這麼萬人知道。我才也不過為了事,進來勸開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尋上我的晦氣......我就不說,讓你說去。”說著便往外走。襲人是一副大義凜然,有風度有涵養的樣子,而晴雯則是無理取鬧。襲人好心來勸架,是晴雯不識抬舉,不懂好人心。襲人做了好人,晴雯原是惡人。不過,襲人勸架的方式,真的讓人大吃一驚,處處抬高自己,貶低晴雯,在寶玉面前滴水不漏,卻讓晴雯氣得炸毛。相比之下,寶玉愈發覺得襲人善解人意,而晴雯就是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襲人勸後,寶玉還說出攆晴雯的話。晴雯沒有想到,寶玉能這樣說,她哭得很傷心,不肯出去。這時,又是襲人來勸了,而且,為了勸住寶玉,襲人還跪下了,別的丫環也跟著跪了一地。襲人的不易和體貼,都在大家眼裡,而晴雯的胡攪蠻纏,也成了眾所周知的事。這場鬧劇,最終以林黛玉進來結束。雖然是晴雯和寶玉吵架,但襲人加入後,全然變了味兒,變成了晴雯一對二。晴雯和襲人的關係,對彼此的態度,也在這次吵架中一覽無遺。吵不過襲人的晴雯,在她的職場生涯中,其實很多方面,早已經被襲人悄然越過了。而她對襲人的劍拔弩張,也未必不會讓襲人更生忌憚,她們二人的競爭也越來越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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