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縣龍興集往北三十里,有個陶家莊,莊子裡有個姓姚的木匠,不是本莊人,大約是五六年前搬來這裡的。
姚木匠的木工手藝極其精湛,原先莊子裡還有兩三家木匠鋪,方圓百八十里的人都要來這裡採辦,三家各有所長,有的擅長打造桌椅板凳,有的擅長打造風箱櫥櫃,還有的擅長打造壽材,三家的生意互不干擾。
可姚木匠來了以後,一切就變了風向,在他靈巧的雙手下,一棵棵樹變成了桌子、椅子、櫃子、風箱、門、窗、箱……還有棺材,總之無論是活人用的物件還是死人用的東西,沒有他不會做的。
姚木匠為了打開市場,故意把價格壓得很低,他有足夠的本錢和耐心,由於他出手的東西精美耐用,價格又便宜,人們有什麼需求,都爭先恐後的來找他,其他三家店鋪前門可羅雀,很快就幹不下去了,紛紛搬離了這裡。
於是,陶家莊及附近八百十里的地界,就只剩下了姚木匠這一家木匠鋪,不論人們願意或者不願意,都必須從他這裡買東西,姚木匠逐漸變換了風格,不僅要價太高,而且東西也容易損壞,不得不每隔一段時間就更換一次。
用這種方式,姚木匠榨取了很多的錢財,人們對此敢怒不敢言,有一次莊裡有一個老人去世了,他的兒子來姚木匠這裡買棺材,姚木匠獅子大開口,要了三倍的價格。
老人的兒子年輕氣盛,跟姚木匠大吵了一架,揚言就算是多走幾百裡,也絕不會在他這裡買棺材。
姚木匠冷哼了一聲:“年輕人火氣不要太旺,早晚有你求我的那一天。”
老人的兒子忿忿離開了,果然跑去了百里之外的地方去買棺木,可走到一半的時候,遇到了土匪打劫,那土匪並沒有傷他的性命,只是把買來的棺材砸了個稀巴爛。
明眼人心裡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眼瞅著就要耽擱了入葬的時間,老人的兒子沒辦法,只能忍辱含悲,請有聲望的族老來說和,最終以十倍的價格買來了棺材,這才得以讓老父親入土為安。
經此一事,再也沒有人敢跟姚木匠起爭執,誰能不死呢?誰又希望自己死後沒個像樣的棺材,而用一張草蓆裹著入土呢?
這天,姚木匠家來了個寡婦,這寡婦約莫二十七八歲上下,高鼻樑,鵝蛋臉,唇紅齒白桃花眼,自稱姓趙,早年喪夫,就住在鄰村,這次是自己家的床板壞了,特意來請姚木匠修。
姚木匠看著這身段窈窕,膚白貌美的寡婦,心中樂開了花,他眼咕嚕一轉,說道:“我現在店門還要開著,說不定其他鄉親也會有著急的事兒找我,你把詳細的地址給我,到傍晚的時候我再去。”
趙寡婦高興極了:“我家就在前面劉家坳,從村口數第五家,門口有棵大柳樹的地方,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上我等你!”
這一句話說得多少有些曖昧,姚木匠心中一蕩,看著趙寡婦離開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弧度。
其實姚木匠隨時都可以離開,先前說那話不過是個藉口罷了,至於他心裡在想什麼,怕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到了傍晚時分,姚木匠收拾好工具箱,一路哼著小曲兒,晃晃悠悠地來到了劉家坳,他一進村口,就看到趙寡婦正在翹首張望,看到他來,欣喜的迎了上來:“姚大哥,你怎麼才來,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這一聲姚大哥喊得姚木匠心裡癢癢的,他打了個哈哈:“這不是今天生意有些好,就這我還是推掉了好幾家,要不然我今兒還來不了呢。”
姚木匠笑著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我先去給你把床修好,免得你晚上沒地方睡覺。”
兩人說著話就進了門,趙寡婦帶著他到了自己臥室,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兒襲來,姚木匠又是心中一蕩,有些意亂神迷。
“姚大哥?”趙寡婦喊了他一聲,姚木匠才晃過神來,“這就是我的床了,晚上睡覺的時候老是咯吱咯吱響,你可要幫我好好修修。”
姚木匠“哦”了一聲,走上前去,神情頓時有些異樣,這木床採用的是卯榫結構,製作精良,嚴絲合縫,手藝不在自己之下。
“這木床是出自哪位木匠師傅之手?”姚木匠忍不住問道。
趙寡婦忽然有些傷感:“不瞞您說,我丈夫原本也是個木匠,這床就是成親的時候他親手打造的……”
趙寡婦說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姚木匠心道是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改口讓趙寡婦去做飯,自己則留下修理木床。
姚木匠早就想好了說辭:“大妹子,你一個人生活也不容易,這工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要是晚上讓我在這兒留宿一晚,這工錢就算了,以後你有什麼差使,我肯定隨叫隨到。”
這個要求可以說得上是非常過分了,可趙寡婦非但沒有生氣,反覆有些激動:“我早就聽說姚大哥本事大,這方圓百八十里,哪個不仰仗您的鼻息呢?要是您不嫌棄,我以後就跟您了!”
這番話說的姚木匠十分受用,上前就要摟抱,趙寡婦先是阻止了他:“我早晚都是你的人了,何必急於這一時呢?現在有酒有菜,不要辜負了良辰美景。”
姚木匠哈哈一笑,按捺了躁動的心,趙寡婦向他敬酒,姚木匠也照單全收,不一會兒就喝得有些暈了,姚木匠此時還不忘趙寡婦,拉著她就要往臥室走。
趙寡婦假裝屈從,等到了臥房的時候,從懷中抽出一把軟劍,反手就向姚木匠刺去,哪知姚木匠早有防備,一把撥開軟劍,反手一掌打在了趙寡婦左肩處。
趙寡婦噔噔噔退了七八步才卸去力道,驚異地問道:“你早就看穿了我的計劃?”
姚木匠一拍胸腹,吐出了剛剛喝下去的酒,說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又不傻,萍水相逢,即成佳偶,哪有這樣的好事?再說那木床非同一般,不是我誇大,這方圓百八十里,除了我,大概沒人能做出來,說吧,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害我?”
趙寡婦聞言也不再偽裝,伸手撕掉臉上的人皮,露出一張美的驚心動魄的臉,盯著姚木匠冷聲說道:“師兄,別來無恙啊!”
“師妹?是你!你還活著!”姚木匠驚訝地瞪大了眼珠子。
原來這趙寡婦原名殷素素,是著名木匠師傅殷正天的女兒,而姚木匠原名姚成,是個孤兒,自幼被殷正天收養在身邊,教授他木匠的工藝。
可這姚成心性有些不好,做木匠是個良心活兒,因為木工不僅僅只會拉木鋸木,還懂得風水玄術,如果心地不正,很容易害得別人家破人亡。
因為這個原因,殷正天只是教授給姚成基本的技術活兒,至於陰陽風水和符咒,卻從不肯教給他。
姚成以為是師傅藏私,多次請求殷正天教他都沒有被答應,於是心中暗暗對師傅產生了嫉恨。
後來,殷正天又收了一個徒弟,名叫張翠山,張翠山內心純樸善良,殷正天很喜歡他,將自己所有的技藝傾囊相授,不僅如此,還將自己的獨女殷素素許配給了他。
這下子徹底觸怒了姚成,他與殷素素自幼一起長大,心中早就將她當做了自己的妻子,現在莫名其妙來了一個張翠山,學到了他學不到的風水玄學和符咒,還搶了他的心上人!
姚成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他趁著殷正天出門的時候,偷偷潛入了殷正天的房間,翻出了祖師爺留下來的《魯班經》。
這《魯班經》又叫《缺一門》,傳說魯班祖師爺曾經下過咒,凡是修習此經的,鰥、寡、孤、獨、殘必定要佔上一個。
姚成如獲至寶,沒日沒夜地修習起來,由於他心術不正,修習的都是魯班經中的歪門邪道,心中的貪慾和邪念愈發壯大,一個更加邪惡的念頭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利用魯班經中學來的巫祝之術來暗中殘害張翠山,張翠山並沒有學過這種術法,經受了姚成的咒術,很快就臥床不起。
殷正天發現了端倪,找到姚成,要求他停止這種害人的行為,可姚成已經徹底墮入了邪道,直接對殷正天大打出手。
但姚成根本沒有理解師傅的苦心,還天真地以為拳怕少壯,師傅血氣衰敗,不是自己的對手,因而出手愈發狠厲,招招致命,最終兩人凝聚全身氣力對了一掌,殷正天最後收了力道,被姚成活活打死。
殷正天來找姚成之前,已經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了殷素素,要他帶著張翠山離開,殷素素擔心父親的安危,本來準備將張翠山安頓好以後就來幫忙,沒想到這場戰鬥結束的太快,姚成殺了殷正天以後很快就追了上來。
殷素素和張翠山被追至一處懸崖之上,姚成說道:“師妹,師傅已經死了,你還跟著這個沒用的人幹什麼,跟師兄走,師兄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殷素素咬牙切齒,罵道:“你這個欺師滅祖的白眼狼,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那我就送你去做鬼!”姚成勃然大怒,瞬間衝了上來,張翠山閃身衝了上去,為殷素素爭取時間,可他重病之軀,根本不是姚成的一合之敵,直接就被打廢了。
殷素素為了避免受辱,縱身一躍跳下了懸崖。
“師妹!”姚成大喊一聲,衝了上去,可惜已經晚了,四周只有殷素素最後的吶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姚成悲痛欲絕,受《魯班經》影響,翻湧的氣血逐漸平息,心中瀰漫著濃濃的悔意,良久以後,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一幫傻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說完結果了張翠山,一把火燒了殷正天的家,獨自一人搬到了陶家莊,經營木匠生意。
再說殷素素,掉落懸崖之後並沒有摔死,而且落入了一個山洞,在山洞裡簡單休養了一下,就四處探索。
在山洞的深處,殷素素找到了一具枯骨,看著沒法入土為安的骨架,殷素素心中升起了一股悲慼之情:“父親和翠山被姚成惡賊所害,我連為他們收斂屍體都辦不到!”
想到這裡,殷素素泣不成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平復了情緒,輕聲說道:“既然相見,就是有緣,我就幫你入土為安吧。”
殷素素說罷,就挪動了屍骨,準備為它建一座墳塋,可剛一挪走,就看到原先屍骨盤坐的地方有一段話。
上面寫到:“我乃神教聖女,被仇敵偷襲,逃到這裡的時候,感念大限將至,不忍心一身本領隨我而逝,所以留下機緣以待後人。
你能夠看見這段話,說明已經通過我的考驗,如果你毀了我的屍骨,勢必會被這山洞裡暗藏的機關所殺,可你只是輕輕挪動,說明是個有善心的人,可以得到我的傳承。”
接下來就是一大段話在解釋神教的教義“懲惡揚善,教化世人”等等之類的東西,殷素素按照文字的指示,找到了一卷功法和一枚寫著聖女令的令牌。
根據那骷髏留下的字,拿著這個令牌交給神教,就可以成為下一任聖女,但必須終身信奉神教,以懲惡揚善為己任。
殷素素如獲至寶,有了這個身份和功法,想要報仇自然不是難事,她恭恭敬敬地向骷髏磕了三個頭:“前輩,我一定會秉承您的遺願,將聖女令帶回神教。”
此後殷素素用了五六年的時間,學習了聖女留下來的功法,出山以後第一站就是來找姚成報仇,這才有了剛剛發生的一幕。
“狗賊,你殺了我爹和翠山,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殷素素怒目圓睜,對著姚成罵道。
姚成卻一臉的狂熱:“師妹,你沒事真的太好了,原來的恩怨就讓他一筆勾銷吧,今後你跟我在一起,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你怎麼還有臉說這種話!”殷素素啐了一口,“我知道你素來喜歡用魯班經裡的邪魔外道,現在你是不是感覺渾身酥軟,使不上力氣?”
“你!”姚成動了一下,只覺得體內的功力全部都消融了,當即就癱軟在地。
“哈哈哈。”殷素素大笑,“你以為那酒裡有毒,所以就有所防備,其實從你一進門,聞到的那股香氣才是真正的毒藥。”
眼見大勢已去,姚成也不再掙扎,轉而開始想為自己爭辯,殷素素對他恨之入骨,一句話也不想多聽,上前一掌拍碎他的天靈蓋,姚成死的不能再死。
殷素素一把過燒了這處舊居,連同姚成的屍體也燒成了灰燼,隨後,殷素素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後來,聽說神教又出了一任新的聖女,她立志行善去惡,拯救世人,行蹤非常詭秘,再往後皇帝昏庸,大臣腐敗,百姓民不聊生,她還帶領神教的教眾起義,試圖建立一個人人都吃得飽、穿得暖的大同社會。不過最終有沒有成功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