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是，我校馳名海外的雕塑繫系主任以揮霍學校經費的方式，招了四位舞蹈學院的青年學生（兩男兩女）來當寫生課模特。跳芭蕾的人不管男女總是漂亮的，身體是，姿態是，臉袋也是。漂亮之外，氣質也是絕佳的。這個訊息很快傳了開，上寫生課的人也多了起來。

模特褪衣服的地方是個小隔間，她赤腳從裡面走出來，再輕盈地站到模特臺上，伸開腿，俯下身，做了幾個拉伸以後，就自如地站好，等待教授的口令。舞蹈學生真是什麼動作都能做，做什麼也都很美，所以老師讓她模仿名畫裡的造型，這些動作可不是中老年模特能做的。

緩緩升起臂膀，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她動作很快，在我眼裡卻慢得有殘影。不多的脂肪恰到好處地柔和了繃緊的肌肉線條，身型流暢又優美，但也增加了我們作畫的難度。我好奇又害羞的眼神徘徊在他們的視線以外，好幾次突然進入就迅速逃離，直到目光交匯時，才敢看清眼睛的模樣。我看著她，她倒看穿了我，目光彷彿射穿了我的腦袋，面無表情又不動聲色。等我再從眼角順著精緻的臉廓滑到下巴的凹陷處，才算看完整張臉。再連著胸鎖乳突肌的指向，看見隱隱約約的鎖骨，那是比例完美的——明亮的、漸變的又昏暗的——和絃，然後是軀幹，腰肢，臀，再沿著大腿小腿起起伏伏，收緊在腳踝處，又漸漸鬆開，形成支撐這副美好肉體的全部重量和全部美感的腳掌，一如既往的精緻，再定睛一看，趾骨被這份美壓得變了形。

我相信對美好的熱愛，在青年時代總會表現成自然的性喚起，這沒有什麼羞恥的。我也不打算剋制自己，誰又會去剋制和靈感一樣強烈的情緒呢？所以我就用手指在畫紙上塗抹碳粉，畫出順滑的明暗漸變，就好像觸碰吹彈可破的肌膚一樣，令人更加振奮。於是，我彷彿看見自己入了迷的雙眼，用色情狂的手指戳碰畫上的肉體，幾次猛然抬眼，要想驗證我是否揭示了眼前人的全部美麗。那幾次對視——儘管她不曾留意——讓我感覺那就是一尊雕像，是歌頌人體的豐碑。

走下舞臺以後，她卻不好奇我們畫得怎樣，似乎這份美無需外物加以證明。這倒也是，畢竟走下模特臺的人，好像都失去了光輝，儘管仍然是美的，但沒有剛才那麼驚豔，那麼叫人臣服。

我也不打算留下什麼念想，因為面對人體美，我總是失敗的。那些向人轉述這種感受的畫和這段文字完全不能與我親眼所見相媲美，甚至是絕對的無力和空洞。不過，我想自己已經表達清楚了，看到模特臺上的美好肉體，不論男女，我總是歡喜的，像一個赤裸的偷窺狂，想要揭掉唯一仍阻擋著美的皮囊，揭示美的本質。

對美好的肉體是這樣，對蒼老的身軀是這樣，對一條萎縮發皺的老黃瓜也是這樣。如果發現眼前的圖景很美，那畫紙就是鋪在我們之間的床榻，做著一樣的事兒，這是繪畫的一種動力，是神來之筆的源泉，不是理性可以比擬的。

特別美的模特特想畫唄！

但也可能更有壓力，擔心畫不美啊？

還有，在很年輕的時候，會不好意思盯著人家看！畫的時候會分心。年齡大了之後會看不夠，看的人家不好意思了？

反正畫很美的模特誰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