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福建有一位按察使，名叫章燊。政績突出，人稱章公。他有一位幕僚，名叫寧臣。二人搭班子，一個公正嚴明，一個出謀劃策，斷案精確而嚴密。在整個體制內，還是很有威名的。寧臣有才，章公對他也很優厚，同吃同睡都是常有的事兒。但章公不知道，寧臣早些年，卻做了一件無法挽救的錯事，間接害死了兩條人命！
一日，從邵武來了一位怪人，姓龐名眉叟，已經七十歲了，而看上去卻只有二十歲上下。相傳，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能同鬼神通話。某知府不知出於何種目的，就將他推薦給了章公。章公見他龐眉叟的預言十分靈驗，便招他入幕府。龐眉叟來到官署，和寧臣相遇後，就總是盯著對方看個不停，同時還流露出很是悲傷的神色。寧臣生性傲慢，對龐眉叟的手段，自然嗤之以鼻。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章公和龐眉叟坐著聊談，忽然聽見悽慘的鬼叫聲。章公有些驚恐，急忙詢問龐眉叟發生了什麼事，龐眉叟笑道：“這是寧臣過去造的孽，對章公你是沒有危害的。”章公問他具體什麼事，龐眉叟起初並不肯相告，章公再三詢問，他才說道：“你還記得以前蒲葵扇的事嗎？”章公十分驚異地說：“記得很清楚，但這不是我職責之內的事。”
龐眉叟道：“你雖然和這事沒有關係，但寧臣實際上卻負責處理這事，他三言兩語便斷送了兩條人命，實在不應該。前些日子閻王已經著手核查，他就要大禍臨頭了！”章公問具體什麼時候，龐眉叟回答說三天之內。章公默然，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侍從，平日裡和寧臣十分要好，就將此事告訴了寧臣。這時的寧臣正因可怕的警訊而心神不定，聽侍從這麼說，頓時慌了手腳。
於是，備下酒菜邀請龐眉叟，並恭敬地向他請教避禍的方法。龐眉叟不肯趟這趟渾水，寧臣就帶著酒席直接來到龐眉叟的住處，一舉一動顯得很是恭敬，全程陪著笑臉，完全不是過去的那副傲慢模樣。龐眉叟暗中發笑，故意對避禍的事兒隻字不提。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寧臣挑起話頭道：“你在邵武，也知道蒲葵扇一案是誰判的嗎？”
龐眉叟不置可否道：“這是前任按察使某公的事，你現在提起，是什麼緣故呢？”寧臣假裝嘆息道：“我當時負責處理文書，根據事實判案，案情最終得以水落石出。但總有人拿它當話柄，實在叫人無法理解。”龐眉叟聽他這麼說，立馬臉色大變，怒斥道：“到了今天，你還覺得案子判得準確無誤嗎？二位冤屈死者在叫冤，整個冥府都震怒了，你已危在旦夕，卻還這樣振振有詞！”寧臣慌了，連忙跪倒在地上，求龐眉叟救自己一命。
話說，福建地區向來看重男色，一些重禮教的書香門第，生得俊美的男孩，比女孩還管得緊。某縣有一位大紳士，生有一對兒女，都長得花容月貌，十分可人。紳士向來崇尚禮教，對子女管教很嚴，兩人到了婚嫁的年齡，都還未出過門。甚至，家裡家中的有些僕人，也未曾有緣見過他們。一日，紳士外出有事，看到僕人拿著蒲葵小扇在門邊納涼，覺得很有意思。幾天後，經過女兒閨房時，看見桌上正好放著那把扇子。
拿來一看，上面題著一首五言絕句，墨跡還很新，而且詩寫得十分鄙俗可笑。紳士問女兒怎麼回事，女兒答道：“扇子是弟弟剛剛帶過來的，說是某個僕人的，詩不知道是誰寫的，讀了令人發笑。父親也曾見到過嗎？”紳士點點頭，心中卻更加懷疑了。自家內外隔絕，僕人的東西是無法帶入內房的，所以紳士感到很奇怪。但一想到僕人的妻子在他家中做事，東西很可能是從她那兒帶來的，也就沒有追究。
父親前腳出去，弟弟後腳進來，姐弟倆又把這事當作笑話談論。少時，姐姐要弟弟重題一首詩。弟弟起先不肯，轉念一想自己堂堂年輕男子，卻也像大家閨秀那樣，關在屋裡不能出去，不得不叫人感到鬱悶，便用清水洗去扇上的原詩，揮毫寫下一首絕句：“雄飛原有志，雌伏固無妨。倘借春風力，飄搖出畫堂。”詩一寫成，姐弟倆又談笑了一會兒，因為怕被父親發現，就把扇子藏好。而紳士也逐漸淡忘了這件事。
第二年，紳士將要出遠門，吩咐某門客處理外務，可住在內院。當時正值酷暑天氣，蚊子成群，叫聲煩人。門客想拿一樣東西驅趕蚊子，就招呼內屋裡的人拿件東西來。紳士的兒子一時找不到，偶爾看見這把扇子，就把它交給了門客，扇子上題詩的事兒，他已經淡忘了。門客扇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僕人一眼發現了這把扇子，驚異地以為是他的東西，但看上面的題詩，卻又不是，也就扔在一邊。
這位門客是紳士的心腹之一，還不滿二十歲，就因為秀色受到某位貴官的寵愛，因此至今還寄身在紳士家。這一天門客發現僕人看到扇子如此驚訝，就拿過扇子一看，頓時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懷疑紳士的兒子事在嘲笑自己，便一心想著施加報復。等紳士回來，門客故意把扇子放在他面前，還謊說是紳士兒子送給他的。紳士原來就心有懷疑，這時一見扇面上的題詩，頓時火冒三丈。
門客煽風點火道：“公子每晚外出，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因為我是你的心腹門人，不得不告訴你這些。”紳士聽了更是惱火，進屋叫來兒子，抽出鞭子就要暴揍。幸虧女兒挺身而出，極力辯解，把寫詩的時間和如何取扇給門客一一說出，又說公子夜出本就是子虛烏有的說法，紳士這才明白，原來是門客在搗鬼，遂下令將其趕出家門。
幾個月後，紳士替兒子和一戶做官人家結了親，已送訂親禮。這事被門客知道後，他竟懷著舊恨，帶著那把扇子來到做官人家，對紳士兒子進行人身攻擊，說得有板有眼，彷彿真的一般。那位做官的又非常迂腐，就用索取書法為藉口，叫女婿寫幾行字。紳士不知內情，叫兒子寫好送去。做官的一比對，發現字跡吻合，於是派媒人斷絕了這門親事。
紳士憤憤不平，再三爭辯，以至對簿公堂。而負責處理這件案子的，認為詩意還可有另外的解釋，事情也有疑點，就把這事上報巡撫官、布政使及按察使，上司也讓他進行調解。而這時寧臣剛好進了幕府，聽說這事，就笑著說道：“我們這個地方，這種風氣一直就有，不可讓它再滋長，更何況是紳士家出了這樣的事。”便把扇子拿進官府，在上面草草寫了一行字：“既然甘願雌伏，還有什麼必要想雄飛？他的人品從中可以知曉，斷婚理所應當。如果要保全體面，切望斷離這門親事。”
紳士接過一看，頓時羞得老臉通紅，顏面無存，回到家就痛打了兒子一頓，並逼其招供，兒子無法說清，竟刎頸而死。女兒則驚恐地說：“事實上是我讓弟弟這樣做的，事情到今天這一地步，是我殺了弟弟。”於是也跟著自縊身亡。紳士來不及搶救，一氣之下，病魔纏身，最終也落了個病殘。此事一出，紳士家的悲劇，便成了當地茶餘飯後的談資，但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的冤情。
龐眉叟一面責備他，一面極力推辭道：“這樁案子既然已經判定，也像你手中鐵筆一樣，根本無法動搖。只是因為搬弄是非的那位門客，當時在大官身邊，鬼無法靠近，所以讓你也稍微苟延殘喘了一段時間。如今大官已經南下，在江上翻了船，性命難逃，難道你還能獨自活上一些日子嗎？”說完，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一旁的寧臣則又流著眼淚來，並說還要侍候年邁的母親，龐眉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道：“眼下，只剩下這個辦法了。”
隨後，他讓寧臣附耳過來，道：“那位門客被鬼逼迫，就投靠在相國的門下，乞求當一名隨從，時時聽從使喚，所以才能苟延殘喘到現在。聽說閻王即將轉生人世，府上缺員，限期三天，全部了結舊案。你能和章公一起住幾個晚上，得到他的保護，或許藉此可以免難。在這件事上我已經洩露了天地間的秘密，罪責深重，明天早晨也將離開這兒到別的地方去。”
寧臣聽了這話，不敢有絲毫的懷疑。等章公處理完公事回來，寧臣就哭叫著求救。章公問他出了什麼事，寧臣一五一十訴說了整件事情的經過。章公又去問龐眉叟，龐眉叟道：“以您的福德，保護這樣一個人並不困難，願意不願意救他，就看你的態度了。”章公出於平日的情義，慷慨同意了。於是叫人將床搬到寧臣的房內，二人對弈，直到下半夜才入睡。期間，並無異常的事情發生。
翌日清晨，臺階邊上好像有繩索的痕跡，侍從都感到奇怪。等到章公出來，龐眉叟就迎了上去，提出要離開此地回邵武。章公極力挽留他，龐眉叟堅決不肯，不得已章公在官署為龐眉叟餞行。臨走前，龐眉叟對寧臣道：“只剩下這兩夜了，你千萬別誤了大事！”寧臣恭敬答應，龐眉叟也就動身上路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章公下棋累了，就和寧臣坐著聊天。到了半夜快要就寢的時候，忽然聽到簾鉤輕輕撥動的響聲，章公心裡原有提防，急忙去看，只見兩團黑氣，如同淡霧那樣模糊不清，陰森森地朝臥室逼來。再看寧臣，早已“暈”了過去，痴痴呆呆的。章公感到驚駭極了，大聲呵斥，黑氣頓時收斂，顯露出人形，即一男一女，年紀大概十六七歲左右，分別跪在章公座位的兩側。
章公還沒開口詢問，女子就稟告道：“蒲葵扇一案，想來公也已經察覺到了冤枉。如今寧臣很難逃脫罪責，請公走出臥室，不要再庇護兇手，不然只會給自己增加麻煩。”章公這時已經氣餒，勉強問對方的名字，原來是某紳士的兒子和女兒。這才認命一般地說道：“讓他去死吧！”之後就起身快步走出。寧臣這時儘管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但還是想留住章公，章公卻藉口上廁所，一口回絕了。
一盞茶的功夫後，章公派人去探視情況，僕人報告道：“寧臣已經死了。”再問起死狀，侍從說寧臣臨死前，跪在臥室當中很長時間，好像是求人救命，而且口鼻都有血痕。寧臣原本是章公的左右手，他這一死，對章公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但誰讓他做錯了事兒呢，怪不得旁人。
後來，章公接到升任布政使的傳報，匆忙趕去赴任，在途中又碰見了龐眉叟。章公知道他身懷異術，就把他留下來面談，問起寧臣的去處和兩個晚上情況迥然不同的原因，神情十分懊惱。
龐眉叟道：“當初我因為你政績卓著，因此借你的威嚴作了預卜，庇護一下那位小丑應該不妨事。沒有想到你父教不嚴，寧臣死的那一天，你的長子接受人家的賄賂，誣陷一位良家女子，把她永遠關在牢中，上天便削減了你的福祿，這是父子屬於至親關係的緣故。所以藏身匿跡的鬼，因此現出身形，而且不顧一切地前來冒犯你。要不是你明察事機，連你也會患上疾病。不是我誤你的事，實在是你自己誤了自己啊。如今寧臣已經受盡冥府的懲罰，轉生人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躊躇滿志啦。”
之後，章公寫信質問兒子，但兒子堅決否認此事。章公沒有辦法，沒過多久便氣病，離世了。
清代，福建有一位按察使，名叫章燊。政績突出，人稱章公。他有一位幕僚，名叫寧臣。二人搭班子，一個公正嚴明，一個出謀劃策，斷案精確而嚴密。在整個體制內，還是很有威名的。寧臣有才，章公對他也很優厚，同吃同睡都是常有的事兒。但章公不知道，寧臣早些年，卻做了一件無法挽救的錯事，間接害死了兩條人命！
一日，從邵武來了一位怪人，姓龐名眉叟，已經七十歲了，而看上去卻只有二十歲上下。相傳，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能同鬼神通話。某知府不知出於何種目的，就將他推薦給了章公。章公見他龐眉叟的預言十分靈驗，便招他入幕府。龐眉叟來到官署，和寧臣相遇後，就總是盯著對方看個不停，同時還流露出很是悲傷的神色。寧臣生性傲慢，對龐眉叟的手段，自然嗤之以鼻。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章公和龐眉叟坐著聊談，忽然聽見悽慘的鬼叫聲。章公有些驚恐，急忙詢問龐眉叟發生了什麼事，龐眉叟笑道：“這是寧臣過去造的孽，對章公你是沒有危害的。”章公問他具體什麼事，龐眉叟起初並不肯相告，章公再三詢問，他才說道：“你還記得以前蒲葵扇的事嗎？”章公十分驚異地說：“記得很清楚，但這不是我職責之內的事。”
龐眉叟道：“你雖然和這事沒有關係，但寧臣實際上卻負責處理這事，他三言兩語便斷送了兩條人命，實在不應該。前些日子閻王已經著手核查，他就要大禍臨頭了！”章公問具體什麼時候，龐眉叟回答說三天之內。章公默然，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侍從，平日裡和寧臣十分要好，就將此事告訴了寧臣。這時的寧臣正因可怕的警訊而心神不定，聽侍從這麼說，頓時慌了手腳。
於是，備下酒菜邀請龐眉叟，並恭敬地向他請教避禍的方法。龐眉叟不肯趟這趟渾水，寧臣就帶著酒席直接來到龐眉叟的住處，一舉一動顯得很是恭敬，全程陪著笑臉，完全不是過去的那副傲慢模樣。龐眉叟暗中發笑，故意對避禍的事兒隻字不提。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寧臣挑起話頭道：“你在邵武，也知道蒲葵扇一案是誰判的嗎？”
龐眉叟不置可否道：“這是前任按察使某公的事，你現在提起，是什麼緣故呢？”寧臣假裝嘆息道：“我當時負責處理文書，根據事實判案，案情最終得以水落石出。但總有人拿它當話柄，實在叫人無法理解。”龐眉叟聽他這麼說，立馬臉色大變，怒斥道：“到了今天，你還覺得案子判得準確無誤嗎？二位冤屈死者在叫冤，整個冥府都震怒了，你已危在旦夕，卻還這樣振振有詞！”寧臣慌了，連忙跪倒在地上，求龐眉叟救自己一命。
話說，福建地區向來看重男色，一些重禮教的書香門第，生得俊美的男孩，比女孩還管得緊。某縣有一位大紳士，生有一對兒女，都長得花容月貌，十分可人。紳士向來崇尚禮教，對子女管教很嚴，兩人到了婚嫁的年齡，都還未出過門。甚至，家裡家中的有些僕人，也未曾有緣見過他們。一日，紳士外出有事，看到僕人拿著蒲葵小扇在門邊納涼，覺得很有意思。幾天後，經過女兒閨房時，看見桌上正好放著那把扇子。
拿來一看，上面題著一首五言絕句，墨跡還很新，而且詩寫得十分鄙俗可笑。紳士問女兒怎麼回事，女兒答道：“扇子是弟弟剛剛帶過來的，說是某個僕人的，詩不知道是誰寫的，讀了令人發笑。父親也曾見到過嗎？”紳士點點頭，心中卻更加懷疑了。自家內外隔絕，僕人的東西是無法帶入內房的，所以紳士感到很奇怪。但一想到僕人的妻子在他家中做事，東西很可能是從她那兒帶來的，也就沒有追究。
父親前腳出去，弟弟後腳進來，姐弟倆又把這事當作笑話談論。少時，姐姐要弟弟重題一首詩。弟弟起先不肯，轉念一想自己堂堂年輕男子，卻也像大家閨秀那樣，關在屋裡不能出去，不得不叫人感到鬱悶，便用清水洗去扇上的原詩，揮毫寫下一首絕句：“雄飛原有志，雌伏固無妨。倘借春風力，飄搖出畫堂。”詩一寫成，姐弟倆又談笑了一會兒，因為怕被父親發現，就把扇子藏好。而紳士也逐漸淡忘了這件事。
第二年，紳士將要出遠門，吩咐某門客處理外務，可住在內院。當時正值酷暑天氣，蚊子成群，叫聲煩人。門客想拿一樣東西驅趕蚊子，就招呼內屋裡的人拿件東西來。紳士的兒子一時找不到，偶爾看見這把扇子，就把它交給了門客，扇子上題詩的事兒，他已經淡忘了。門客扇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僕人一眼發現了這把扇子，驚異地以為是他的東西，但看上面的題詩，卻又不是，也就扔在一邊。
這位門客是紳士的心腹之一，還不滿二十歲，就因為秀色受到某位貴官的寵愛，因此至今還寄身在紳士家。這一天門客發現僕人看到扇子如此驚訝，就拿過扇子一看，頓時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懷疑紳士的兒子事在嘲笑自己，便一心想著施加報復。等紳士回來，門客故意把扇子放在他面前，還謊說是紳士兒子送給他的。紳士原來就心有懷疑，這時一見扇面上的題詩，頓時火冒三丈。
門客煽風點火道：“公子每晚外出，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因為我是你的心腹門人，不得不告訴你這些。”紳士聽了更是惱火，進屋叫來兒子，抽出鞭子就要暴揍。幸虧女兒挺身而出，極力辯解，把寫詩的時間和如何取扇給門客一一說出，又說公子夜出本就是子虛烏有的說法，紳士這才明白，原來是門客在搗鬼，遂下令將其趕出家門。
幾個月後，紳士替兒子和一戶做官人家結了親，已送訂親禮。這事被門客知道後，他竟懷著舊恨，帶著那把扇子來到做官人家，對紳士兒子進行人身攻擊，說得有板有眼，彷彿真的一般。那位做官的又非常迂腐，就用索取書法為藉口，叫女婿寫幾行字。紳士不知內情，叫兒子寫好送去。做官的一比對，發現字跡吻合，於是派媒人斷絕了這門親事。
紳士憤憤不平，再三爭辯，以至對簿公堂。而負責處理這件案子的，認為詩意還可有另外的解釋，事情也有疑點，就把這事上報巡撫官、布政使及按察使，上司也讓他進行調解。而這時寧臣剛好進了幕府，聽說這事，就笑著說道：“我們這個地方，這種風氣一直就有，不可讓它再滋長，更何況是紳士家出了這樣的事。”便把扇子拿進官府，在上面草草寫了一行字：“既然甘願雌伏，還有什麼必要想雄飛？他的人品從中可以知曉，斷婚理所應當。如果要保全體面，切望斷離這門親事。”
紳士接過一看，頓時羞得老臉通紅，顏面無存，回到家就痛打了兒子一頓，並逼其招供，兒子無法說清，竟刎頸而死。女兒則驚恐地說：“事實上是我讓弟弟這樣做的，事情到今天這一地步，是我殺了弟弟。”於是也跟著自縊身亡。紳士來不及搶救，一氣之下，病魔纏身，最終也落了個病殘。此事一出，紳士家的悲劇，便成了當地茶餘飯後的談資，但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的冤情。
龐眉叟一面責備他，一面極力推辭道：“這樁案子既然已經判定，也像你手中鐵筆一樣，根本無法動搖。只是因為搬弄是非的那位門客，當時在大官身邊，鬼無法靠近，所以讓你也稍微苟延殘喘了一段時間。如今大官已經南下，在江上翻了船，性命難逃，難道你還能獨自活上一些日子嗎？”說完，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一旁的寧臣則又流著眼淚來，並說還要侍候年邁的母親，龐眉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道：“眼下，只剩下這個辦法了。”
隨後，他讓寧臣附耳過來，道：“那位門客被鬼逼迫，就投靠在相國的門下，乞求當一名隨從，時時聽從使喚，所以才能苟延殘喘到現在。聽說閻王即將轉生人世，府上缺員，限期三天，全部了結舊案。你能和章公一起住幾個晚上，得到他的保護，或許藉此可以免難。在這件事上我已經洩露了天地間的秘密，罪責深重，明天早晨也將離開這兒到別的地方去。”
寧臣聽了這話，不敢有絲毫的懷疑。等章公處理完公事回來，寧臣就哭叫著求救。章公問他出了什麼事，寧臣一五一十訴說了整件事情的經過。章公又去問龐眉叟，龐眉叟道：“以您的福德，保護這樣一個人並不困難，願意不願意救他，就看你的態度了。”章公出於平日的情義，慷慨同意了。於是叫人將床搬到寧臣的房內，二人對弈，直到下半夜才入睡。期間，並無異常的事情發生。
翌日清晨，臺階邊上好像有繩索的痕跡，侍從都感到奇怪。等到章公出來，龐眉叟就迎了上去，提出要離開此地回邵武。章公極力挽留他，龐眉叟堅決不肯，不得已章公在官署為龐眉叟餞行。臨走前，龐眉叟對寧臣道：“只剩下這兩夜了，你千萬別誤了大事！”寧臣恭敬答應，龐眉叟也就動身上路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章公下棋累了，就和寧臣坐著聊天。到了半夜快要就寢的時候，忽然聽到簾鉤輕輕撥動的響聲，章公心裡原有提防，急忙去看，只見兩團黑氣，如同淡霧那樣模糊不清，陰森森地朝臥室逼來。再看寧臣，早已“暈”了過去，痴痴呆呆的。章公感到驚駭極了，大聲呵斥，黑氣頓時收斂，顯露出人形，即一男一女，年紀大概十六七歲左右，分別跪在章公座位的兩側。
章公還沒開口詢問，女子就稟告道：“蒲葵扇一案，想來公也已經察覺到了冤枉。如今寧臣很難逃脫罪責，請公走出臥室，不要再庇護兇手，不然只會給自己增加麻煩。”章公這時已經氣餒，勉強問對方的名字，原來是某紳士的兒子和女兒。這才認命一般地說道：“讓他去死吧！”之後就起身快步走出。寧臣這時儘管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但還是想留住章公，章公卻藉口上廁所，一口回絕了。
一盞茶的功夫後，章公派人去探視情況，僕人報告道：“寧臣已經死了。”再問起死狀，侍從說寧臣臨死前，跪在臥室當中很長時間，好像是求人救命，而且口鼻都有血痕。寧臣原本是章公的左右手，他這一死，對章公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但誰讓他做錯了事兒呢，怪不得旁人。
後來，章公接到升任布政使的傳報，匆忙趕去赴任，在途中又碰見了龐眉叟。章公知道他身懷異術，就把他留下來面談，問起寧臣的去處和兩個晚上情況迥然不同的原因，神情十分懊惱。
龐眉叟道：“當初我因為你政績卓著，因此借你的威嚴作了預卜，庇護一下那位小丑應該不妨事。沒有想到你父教不嚴，寧臣死的那一天，你的長子接受人家的賄賂，誣陷一位良家女子，把她永遠關在牢中，上天便削減了你的福祿，這是父子屬於至親關係的緣故。所以藏身匿跡的鬼，因此現出身形，而且不顧一切地前來冒犯你。要不是你明察事機，連你也會患上疾病。不是我誤你的事，實在是你自己誤了自己啊。如今寧臣已經受盡冥府的懲罰，轉生人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躊躇滿志啦。”
之後，章公寫信質問兒子，但兒子堅決否認此事。章公沒有辦法，沒過多久便氣病，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