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5日，第20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爵獎揭曉，黃渤憑藉《冰之下》榮獲最佳男主角獎。

黃渤發表感言稱：“美從來都不缺乏，只是缺少發現，沉甸甸的獎盃讓我知道，老是去演喜劇片是沒有出息的，這兩年離沸騰的電影市場稍微遠了點，沒有出現在媒體裡面，靜下來去做了些嘗試，感謝這次評委會給努力和嘗試的肯定，而且我自己人生中，第一部導演的電影正在拍攝中。”

這部影片6月23日曾在上海進行了全國範圍內的首場公映。這是一部典型的蔡尚君電影，關注大時代，探討的主題宏大又哲學，但切口極小，並且極為聰明地選擇了我們既熟悉又陌生的東北小人物。當然了，蔡尚君就是不想直給的小脾氣也是一點沒改，劇情連貫的部分推進之緩慢，不關手機不足以維持定力，不連貫的部分又極為跳躍，需要各種腦補前情後果。

黃渤飾演的是掙扎在東北底層的一個小混混，同時也是劉樺飾演的警方的線人。被牽扯進一樁賭場搶劫案後，他跑路到俄羅斯，低調苦悶地生活著，遇到小宋佳後跟她相互取暖。小宋佳的“大哥”回來了，自殺了，小宋佳入獄。黃渤繼續跑路到中韓邊境時，獲得劉樺召喚回到東北。再次因為深陷鬥爭跑路到南方海邊，生命受到威脅的黃渤終於覺醒，成了一隻“大老虎”。

這個故事概括起來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

高屋建瓴地看，《冰之下》講了一個很喪的道理：人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黃渤帶著線人的身份，遊走在黑白兩道，看似風光，其實都是錯覺。

開篇垃圾桶中啄食垃圾的烏鴉，指的就是黃渤。他做的事情，根本上是對同類的背叛，但他仰仗的力量，又從未將他當做真正的命運共同體，而是隨時可以拋離他。沒有人真正在乎他。這樣一個脆弱的三角結構，一旦平衡被打破，第一個出局的一定是他。

但從人的角度來看，《冰之下》其實又是一部充滿同情心的電影。

黃渤雖然圓滑世故，有他為原始慾望驅使的粗鄙不堪的一面，比如對於小狗毫無同情心。但他又無法做個徹頭徹尾的壞人。他帶著小瀋陽出老千贏了不少錢，又在他得意忘形時，用破壞的方式試圖給他提醒。逃亡俄羅斯時，他把躲躲藏藏的苦悶發洩在小宋佳身上，又在後者自揭身世時，勸她把逃亡的大哥“點”了，還陪她找人。他只是沒有做好人的能力，所以每當他試圖做出超出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情時，比如試圖為小瀋陽瞞下搶劫賭場的事兒後，他必須付出把自己擱進去的代價。

但究其本質，所有的結果都是選擇而已。

像小瀋陽這樣單純的小盲流，人生資本揮霍一空後，最好的去處就是找個信仰皈依，回頭是岸。

小宋佳這樣的烈女子，遇到需要為自己的選擇買單的時候，乾脆直接撞了南牆——為大哥自殺頂罪，那也是一種宮二式的殉道。

但黃渤的混沌與不甘，決定了他總是被迫奔命，卻永遠無法認清自己的處境，永遠無法選擇至少不那麼錯誤的人生方向。

最後，他選擇不出賣劉樺，既有對於自保的僥倖期待，又有一種對於江湖義氣的執念。

可惜這個時代，並不是浪漫的江湖，還在他試圖反悔改變人設時，他就被拋下了。

影片對話中資訊量極簡，有兩句臺詞卻非常直白。一個是小宋佳的大哥跑路回來後感慨道：“做惡能心安理得”。一個是大哥跳樓自殺後，獄中的小宋佳託律師給黃渤帶話：“做好人才能心安理得。”兩句擱在義氣，說的是一個意思，就是無論你選擇了什麼路，一條道走到黑就是了，不成功也就成仁了。像黃渤這樣總是在兩條車道上搖擺，又看不清慾望與能力邊界的人，勢必要被自己慌亂的步伐絆倒。

當然，以上所有分析，是在最後一幕出現之前的標準答案，是高考試卷中的選擇題、填空題。但影片結尾出現的，是論述題、作文題。

就在劉樺派出的兩個殺手準備幹掉黃渤時，華麗的別墅裡忽然闖入一隻老虎，幹掉了兩個人，鏡頭再對準別墅時，走出的是兩手沾血的黃渤。

這隻老虎的意向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有異曲同工之妙，象徵的是黃渤人格中惡的覺醒，只是視覺效果不如前者精緻。這隻老虎的出現，讓整部電影的寫實風瞬間瓦解，突變為超現實主義風。隨後黃渤走向海灘，鏡頭一路從他身上搖到他的影子上，然後又搖到低矮的水草，定格，黃渤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大老虎”真的戰勝了黃渤人性的一面，活下來了麼？抑或，以碾壓性的姿態“反敗為勝”只是黃渤瀕死體驗營造出的一種幻覺？對某些觀眾來說，這樣的處理不會讓他們覺得畫風不統一，只好罵一句髒話嗎？無論選哪個都沒有對錯，你只是依據自己相信的和態度，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黃渤的表演維持了一貫水準，角色突破更多。

同樣是底層人物，這個角色比他之前飾演的角色更加複雜，內心善與惡的交鋒不斷交替上演，時而暴戾、時而絕望的黃渤，將這種內心掙扎演繹得極其扎心。小宋佳、劉樺都光榮完成了導演、編劇交付的任務。令人驚喜的是小瀋陽，精準還原了“東北底層混混”的一舉一動，不僅僅是笑果十足的東北口頭禪，還有類似當街擤鼻涕的小動作這樣不屬於表演體系的神來之筆，一下子就拉近了故事和東北這片神奇土地的聯絡。

（End）

蔡尚君導演的《冰之下》，是一部獻給海明威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及中國東北的情書。在顧小白、顧崢與蔡尚君編劇的《冰之下》裡，喪喪的黃渤與俏俏的宋佳，偶然間相遇在人海，恰是一出悲劇正上演。特殊的愛獻給特殊的你，黃渤在開場，猶如垃圾堆裡猛然飛起的烏鴉，到電影最終，經歷過愛情、事業雙雙詭異的得而復失之後，卻在“黑龍江省三亞市”恢復了猛獸本能，好像猛虎一樣將入侵的小毛賊殺傷。此間的喪年黃渤，被生活給予最大的意外，便是俏宋佳。

宋佳的出現，當然是海明威式敘事，我們不曾得知她確切的過去和未來，只能看見現實發生之一部分。漂亮又飄零的宋佳，顯然是個有故事的人，她和黃渤一開始便不是從友誼起步，而是赤裸裸、袒露到情慾本能的盛放，她能Hold住黃渤，即使黃渤一再“傷害”她。在這種常人看來有些變態的情感狀態中，女人永遠是勝利者。刁亦男導演的《白日焰火》中，桂綸鎂挑逗著廖凡，即使前警察終究是告發了她，可她依然是這段情的終極詮釋者和勝利者。

同為東北背景故事的《冰之下》，在冰雪掩蓋的黑龍江和俄羅斯，宋佳即使向黃渤和觀眾說了那麼多臺詞，我們依然難以推測出宋佳和大佬尤勇究竟做了些什麼，他們作為雌雄大盜還是亡命鴛鴦、或者根本就是黑道秩序維護者。走投無路的黃渤，深情脈脈的凝視著宋佳，表情兇狠的毆打著宋佳，面容寥落的觀望著宋佳，他在乎宋佳，便是敗了。宋佳，本來不屬於黃渤，甚至不應該如此糾纏，除非黃渤有一幫好兄弟，至少也得《槍火》一般的阿鬼，可是東北不是香港，香港的規矩在東北偏北的邏輯中行不通。

陀思妥耶夫斯基大街上的尤勇，決定跳樓自殺，宋佳前一秒還與他手拉手。黃渤難以理解這個變故，在俄羅斯和中國給出了不同的口供。這是他的羨慕、嫉妒和恨在隱隱作祟，唯有愛的深刻不能自拔才可以如此這般。對於不算成功的小混混和警方線人的黃渤，腦殼在作痛，再次失去現實感的他，對於宋佳在生命中的存在有恍惚的疑惑，那是真實存在的嗎？從激烈的一夜情開始的往事，到彼此糾纏、依附和偎依的親密關係，罪與罰的一再交錯，“愛”的本分、錯位和飄忽，讓這個隨波逐流的東北男人黃渤，在漂浮不定的社會洋流中看不到未來的天際線，如果沒有這份愛，也許他的“事業”會簡單太多，粗暴的冒進都不會這麼挫。越老越美麗的宋佳，可以說是東北男人所能遇到的“尖”，魅力讓他迷失，生活的參照系開始崩潰。

黃渤在與宋佳的對戲中，卻煥發出不一般的光彩，非常令人意外的有一種針尖找到了麥芒的感覺。這是演員和角色的雙重勝利，對於導演蔡尚君來說，是重重隱喻的故事之上，非常考驗的選角的既得利益。只有宋佳對於黃渤的淬鍊，他才能從烏鴉變成猛虎，哪怕始終是個“失敗者”，區別也是相當大。（琢紫 楊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