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生活耗到筋疲力盡，慌張遲疑時，總想靜靜地喝一碗水。心裡已是各種雜味，不要可樂、咖啡、奶茶或是糖水，就只需一碗水。

這時候，總會想起蘇芮，她的歌就是那碗水，充滿人情味，解渴也救心。而她，像一位豪爽的大姐，沒有甜言蜜語，真誠地與你分享人生哲學。與你乾了這碗水後，她拍拍你的肩膀，將你輕擁，或拉起你推開一切向前走。

相信經歷或熟悉80年代的人，都“喝過”她遞過來的這一碗水。但卻少有人瞭解她，少有人知道，蘇芮不只是我們熟知的黑衣天后。完整的蘇芮，是Julie與蘇芮。

從錄音機出發

故事開始的時間：一位一直想當體育老師的臺北女生16歲那年。那一年她翹課參加歌唱比賽，被選中後加入zero合唱團演唱西洋歌曲，開始了她的唱歌生涯。隨後，她為自己取了下了一個英文名“Julie”。

Julie是臺北希爾頓的第一位駐唱女歌手，又在香港希爾頓飯店演出了3年。現今流行的R&B，起源於高難度的soul，而當時的她就已在唱soul。

她非常用功，演出或排練，身邊總帶著一臺錄音機，把現場演唱情況錄下，回家後反覆不斷地聽，糾錯、反調整自己。“因為唱歌不是跟別人比，而是和自己比，希望自己今天唱的比昨天更好。”

這些卡帶，後來有了意向不到的故事：15年後，恩師彭國華先生被卡帶裡的聲音驚豔到，希望還原Julie的聲音與歌迷分享。豐華唱片在2003年將彭先生的意願實現，Julie的聲音和蘇芮的經典歌曲一起，被製成了CD-《蘇芮20年特別選》，年輕狂熱的Julie和豐富的蘇芮，在同一張專輯裡，隔空相望，以歌對話。專輯文案裡，蘇芮說：“聽了Julie，你會更懂蘇芮”。

差點聽不到她

Julie曾簽約香港House UFO唱片公司，正式進入歌壇。她發行了個人首張專輯《What a Difference a Day Makes》，這是一張全英文專輯，是她鍾愛的黑人藍調曲風，但並沒有對她的事業帶來多大改變。

她其實是有機會早紅的，當劉家昌想把《往事只能回味》、《雲河》給她唱的時候，她拒絕了，她只想唱自己想唱的歌。後來這兩首歌分別被尤雅、黃鶯鶯唱紅。

在此期間，她經歷了一次婚姻，差點讓我們永遠遇不到蘇芮。Julie在臺北駐唱時，一名有黑道關係的醉漢強迫她喝下他的殘酒，樂隊鼓手阿文上臺將醉漢打倒救出了無助的她。他們逃到香港後結婚了。為了照顧體弱的阿文，Julie放下音樂，當起了全職太太。可不到一年，阿文便與一名酒吧女歌手同居。他們離婚。離婚後阿文那句“我要的是一個和我同臺演出的老婆，而不是一個保姆”，Julie終身難忘。這句話也讓今後的蘇芮更加獨立，更加愛惜她的事業。

Julie堅守、沉浸在她鍾愛的藍調世界裡，釋放靈魂，儲存自己。等待一首她想唱的歌，一個成全她的機會。

搭錯車

1983年，飛碟唱片發行了一張名為《搭錯車電影原聲大碟》的專輯。華語樂壇颳起一陣黑色旋風，這陣旋風被視為臺灣音樂史上繼羅大佑《之乎者也》後又一次革命。

專輯中的歌曲《酒幹償賣無》《一樣的月光》《是否》《請跟我來》《變》……至今仍被奉為難超越的經典。

封面上，一位黑衣女士，嘶吼、掙扎、像一團燒得正旺的火在釋放壓抑已久的某種力量。女士的名字：蘇芮，英文名：Julie Sure。她，來了。

至此，Julie已是過去式，蘇芮的一聲吶喊唱出了一個新的音樂時代。這個時代有別於鄧麗君、黃鶯鶯的風花雪月，輕柔唯美。它堅韌、硬朗，從人情入手，深具社會意識和人性感悟。

羅大佑說：“過去，女歌手只能唱一些軟性的、無病呻吟、陰柔的小調，而她卻能唱出比男性還要陽剛的歌曲，她聲音的特質與力度沒有人能望其項背”。

《搭錯車》 奠定了蘇芮人文女唱將的地位。臺前掌聲洶湧，舞臺後的她還是會孤單寂寞。她走回內心，《驀然回首》，獨自穿過匆匆人群，穿越回到曾經的青春夢想、成長落寞、愛情失意、離合悲歡之中。

她唱自己，也唱一群人的體悟和共鳴。

不論是聲音或者氣勢，在歌壇中蘇芮都是當之無愧的巨星。然而當她唱起《親愛的小孩》，卻像一位慈愛的母親。“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經離去留下了帶不走的孤獨/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是否弄髒了美麗的衣服卻找不到別人傾訴……”我們每個人彷彿都是那個親愛的小孩，不知道從哪裡來，怎麼找到回家的路。蘇芮和我們一樣，在“弄髒了衣服” “丟失了禮物”後，努力不讓自己哭，在黑暗中找尋那條路。

跟著感覺走

80年代末，臺灣樂壇開始告別羅大佑式的人文音樂時代，更為民間、世俗化的音樂風格興起。蘇芮在專輯中《臺北/東京》中告別了自己黑衣墨鏡的叛逆年代，展示出較為女性的一面。她像當時的年輕一代，也像一直以來的自己一樣，《跟著感覺走》，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快活。

然而“感覺”偶爾也會犯錯，一年後“感覺”帶錯了路，蘇芮離開飛碟，加盟福茂，事業進入瓶頸期。她曾在福茂發行《東方快車謀殺案》《停在我心裡的溫柔》兩張專輯。新專輯裡，黑色蘇芮換上了粉裝，歌曲開始煽情、蒼白、過於溫柔，太不像我們認識的她，並沒得到太大反響。

傳聞中，她的“感覺”是這樣闖禍的：據說彭國華是在打籃球時才想起忘了和蘇芮續約了，而蘇芮則是礙於情面以為飛碟不想續約了，所以轉投了福茂。

牽手

蘇芮始終明白，最懂她的還是飛碟，3年後，他們重新牽手。

在此不得不提下她的第二任丈夫劉威麟，也是上文曾說到的“讓她沒有餘力躲避”的那個人。當蘇芮還是Julie，在一個節目的錄製現場，被問及第一次婚姻為何失敗，她僵坐在那裡，眼淚直往下淌。一位英俊儒雅的男士衝上臺，拉起她就往外走。這位男士是傳力製作傳播公司的董事長劉威麟，他一直關注並欣賞默默無聞的歌手Julie。後來，是他向當時明星雲集的飛碟唱片公司推薦了她。

他們結婚後，劉威麟加盟飛碟，幫助蘇芮搭理大小事務，有他在，她什麼都不用擔心，一心一意唱好歌就行。他讓80年代認識了蘇芮，也是他，在1993年，蘇芮迴歸飛碟後，為她找到了一首讓她重回巔峰的歌-《牽手》。

這首歌，蘇芮放低了她的豪放唱腔，從容、含蓄，唱出了感性、睿智的一面。她借歌來提醒自己和每一個人：此刻，更當珍惜。

蘇芮說：“一首《牽手》，我唱了十年，每句歌詞都爛熟於胸。有意境，充滿著睿智的味道。可是，進了圍城，真能那麼輕易地去愛他的愛、夢他的夢、以她喜而喜、以他悲而悲嗎？”

6年後，劉威麟厭倦了在臺灣的生活，以及和蘇芮不像夫妻、更像工作夥伴的關係，留下便條，獨自去了美國，再也沒有回到她的身邊。牽了手的手終究還是分了手。

與劉威麟的婚姻失敗後，蘇芮說：“我終於開始明白了，婚姻是我的，我不是婚姻的。婚姻應該從屬於我，而不是我從屬於婚姻。愛婚姻，真的不如愛自己…”

《牽手》一年後，蘇芮推出《變心》。想必當時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的她，沒有想到身邊人的心漸漸起了變化。劉威麟曾問過她：為了家庭和孩子，是否退出歌壇。因為一次失敗婚姻更珍惜事業的她說：我要一直唱下去。

她變了。另一個他也走了。

很喜歡蘇芮的一首粵語歌《花若離枝》。這是她對自己的挑戰-第一次唱臺語歌。這張專輯讓她獲得了“最佳方言女演唱人”的殊榮。

蘇芮並非沉醉在光芒下，掌聲裡一成不變。從狂放到從容，從迷茫到成熟，她一直在摸索，進化自己。恨你不知阮心意/為著新櫻等春天/不願青春空枉費/白白屈守變枯枝。如果留不住感情，那就先留住自己。

1999之後，已很少聽說她的訊息，第二任丈夫的離開，兒子備受母親明星光環的壓力，她返回家庭，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兒子與母親身上。2014年，62歲的她表示願意再給自己戀愛的機會，等有眼光的人看上她。

到過巔峰，演繹過這麼多感染人心的歌。不論是Julie還是蘇芮，人生的起伏總與愛情關聯，她大氣、剛強，內心終究有柔軟的一面。慶幸的是，這位曾經的親愛小孩，學會了平衡與放下，率先找到了她“回家”的路。閱歷豐富，心卻仍舊年輕，繼續走吧，不回首，跟著感覺就好。

至於音樂，她也在堅持，她會限量挑選不錯的機會，參加演出。雖然名利不如從前，但她非常知足。她說，“如果有天我要降Key，就會退休。”

但她的歌不會退休，她也不會過時。

她將一直是那位傳奇的人文歌后，被仰望的黑衣女士。仰望她的人群中，也包括他們：化名“蘇丙”“蘇冉”，翻唱蘇芮歌曲的那英；被稱為“小蘇芮“的黃綺珊；在深圳打拼，嗓子好的時候就唱蘇芮的歌，嗓子不好或感冒就唱梅豔芳的陳明；以及，視她為一生偶像，經常邀請她擔任演唱會嘉賓的齊秦……

80年代是充滿情懷的時代，有著講不完的故事。它也是幸運的時代，它“講出了想講的故事，也用音樂創造出了想創造的畫面，最後卻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找到了那個聲音，那個將唱出心聲、唱出感情、唱出故事的聲音——蘇芮的聲音。”

這個聲音讓整個80年代，都跟著她的感覺走。

1983年，一部講述退伍老兵將棄嬰撫養成歌星的電影《搭錯車》，一經上映便火遍兩岸三地。而收錄在《搭錯車》電影原聲大碟中的《酒幹倘賣無》一歌，則令當時還算新人的蘇芮成為了家喻戶曉的人氣新星。在《酒幹倘賣無》的副歌部分，羅大佑用天才的筆觸寫出一連串精妙絕倫、首尾相連的歌詞：“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而這也是這首歌裡最能打動蘇芮的部分

每次唱《酒幹倘賣無》，都會想起父親

蘇芮出生在臺灣一個富裕家庭，家裡兄弟姐妹眾多，父親曾是臺灣規模最大的紡織廠的老闆。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父親的工廠就有籃球場、釣魚池、專職司機，我當時的生活可以說是衣食無憂，天之驕女。”蘇芮回憶說，但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就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生意轉型失敗，工廠倒閉，連家都被查封了。讓蘇芮印象深刻的是，當時家裡有一個很昂貴的收音機，從小就對音樂感興趣的她，經常跟著收音機中的歌曲學唱歌。家中被查封時，她抱著收音機不鬆手，但收音機最終還是被人收走了。七個兄弟姐妹，再加上她的父母，一大家子人不得不擠在狹小的出租房居住。

家境的變化讓父親揹負了巨大的壓力。蘇芮記得，父親早年抽菸，但短短兩個星期，他就戒掉了菸酒，還和母親一起開始吃齋。蘇芮是家裡的“老么”，最受寵愛，性格也有點嬌氣，看到父親的轉變，也受家境變化的影響，她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14歲的時候，蘇芮就開始了白天上學、晚上唱歌掙錢這樣半工半讀的生活。

起初父母是反對的，他們擔心蘇芮小小年紀在外面學壞，蘇芮回憶說，自己有一次瞞著父母去參加歌唱比賽，入選了當地知名的合唱團體。為了說服蘇芮的父母，整個合唱團的成員輪番來家中做思想工作，並簽了合約，保證一定會“好好保護你們的女兒”，自己的父母才轉變態度，支援女兒追尋音樂夢想。

父親在工廠倒閉後，積極開始了“二次創業”，做研發，做小發明，還申請了好幾項專利。父親面對人生低谷時樂觀積極的態度給蘇芮帶來了很多啟發。她坦言，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面對自己的人生低潮期時，她自然而然地知道應該怎麼做。

“我爸爸說過特別簡單的四個字：‘不要氣餒’，卻影響了我一輩子。”

《親愛的小孩》，唱給兒子

在蘇芮眾多膾炙人口的歌曲中，《親愛的小孩》傳唱度不亞於《酒幹倘賣無》，這首歌被翻唱過多個版本，很多人一聽到歌名，就會自然而然地哼上兩句：“親愛的小孩，快快擦乾你的淚珠，我願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

對於蘇芮而言，每當唱起《酒幹倘賣無》就是對父親最好的紀念，而《親愛的小孩》，則是一首唱給兒子聽的歌。蘇芮作為一名歌手，她為了不錯過兒子的每個成長時刻，推掉了很多演出機會。

當然也有很辛苦的時候，在兒子的叛逆期，他會處處跟媽媽“對著幹”，一向堅強的蘇芮也會被他氣哭，但她很快調整心態，開始嘗試用更多方式拉近和兒子之間的距離。兒子上高中時迷上了籃球，蘇芮就捧著電視機盯著NBA的球賽看。一年下來，蘇芮也成了球迷：“我和兒子共同的偶像就是姚明，只要有他的比賽，我就會先錄下來，等兒子放假了，我們兩個就窩在家裡一起看，姚明一進球，我們就在沙發上蹦啊叫啊……慢慢地我發現兒子也愛上我了。”

成長之後的兒子，也學會了關心自己的母親。“有一天，兒子突然跟我說，媽媽，你還是去唱歌吧，不用在家陪我了。聽到這話我明白兒子開始懂事了，之前關於他的種種擔心都沒了。”蘇芮回憶。

蘇芮談到自己和兒子相處的理念，說得最多的是“等待”兩個字：“就像五個手指長短不一樣，每個孩子也是不一樣的，有的孩子在這方面成長得快一些，有些孩子在那方面表現得更為突出，做父母的，需要耐心等待，靜靜地給孩子一個成長的時間。”

除了《親愛的小孩》，蘇芮還和知名男歌手潘瑋柏合作，唱過一首《我想更懂你》，這也是一首講母子之間如何相處的歌曲。歌詞中寫道：“其實我想更懂你，不是為了抓緊你，我只是怕你會忘記，有人永遠愛著你。”

將父親的影響傳遞給兒子

蘇芮生命裡有兩個重要的男人，一個是她的父親，一個就是她的兒子。蘇芮一直想找機會，將父親帶給自己的精神財富傳承下去。

兒子上初中一年級時，成績一直不太好，全班30名學生，兒子的名次從來沒超過16名。蘇芮心裡並沒有太多的焦慮，而是選擇了順其自然。“我跟我兒子講了一句話，我說兒子啊，不要氣餒。後來真的是受用，人生過程當中，如果走到哪個階段或許他會想到媽媽曾經講這樣一句話。”簡短的四個字就這樣從蘇芮的父親傳遞到了第三代的身上。

作為歌手，蘇芮的一生經歷了很多起伏，有人一度惋惜，她為了照顧生病的母親、年幼的孩子，錯失了很多“事業再次起飛”的機會。但蘇芮說，很喜歡現在這個人生階段。“人家都說勇敢的女人最美，不管是演唱經歷也好，或者是感情世界也好，經過這麼多年來的浮浮沉沉，我變得更堅強，更豐富，我非常珍惜和喜歡現在的自己。”

蘇芮寄語兒子：“親愛的子鳴，我父親的一生，對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曾說過，人一生下來就像一張白紙，雖然會染上很多的顏色，但是臨走之前，要儘量還於它原來的白色。他總是念著曾經幫助過他的人，也說過要懂得尊重別人，嚴謹自己，要懂得守本分，多為社會作出貢獻。他的一生可以說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燃燒生命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