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給爸爸寫過一首很長的散文詩，上過當地的文學雜誌。那時候他健在，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會寫詩。我還沒有來得及念給他聽，卻再也沒了機會。

摘取一段：

在你眼裡，我的工作不著調，又累又不掙錢。

你還是騎著電動車送我去坐車的地方， 我把腦袋靠在你的後背，溫暖又幸福。

你問我，下午要不要來接我。

我滿腦子都是小時候你騎著大28的腳踏車載著我，去走街串巷。

媽媽不在家，我下了班馬不停蹄的往回趕。

因為你在等我吃飯 ，你做飯比她做飯好吃，我怎能夠錯過。

我打電話說我想吃什麼，回家就見你做了一大盆，我們吃的好開心。

你還記得嗎，有一年冬天我們兩個做了好多糖葫蘆，我吃了一個寒假。

想想就忍不住甜甜地笑。

這些年來，再不曾見你誇讚過我。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驕傲。

就好像我小時候特別崇拜軍人，而你沒有當過兵一樣。

我問你，為什麼不去當兵。你說你去了，可是你的牙長得不好看，部隊不要你。

你知道嗎？我也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可我總是失敗。

我再也拿不了獎狀和第一名，討得你的歡心。

這一路走來，你還是默默地給予了我數不清的關愛和支援，我知道。

我知道你愛我，我知道你想讓我生活的更好。

你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引導著我，教我如何去走人生這條路。

可是爸爸，我有你和媽媽，我也有自己想要的詩和遠方。

你寄予我的厚望我總是實現不了，“父母在，不遠行”，我又去不了遠方。

爸爸，我只是想離你近點，不管現在的我是怎樣。

我知道，我一直做得不夠好，我不能得到你的認可，我不是你的驕傲。

可是爸爸，我還是想離你近一點。

不管來世如何，只願你現世安好。

我的父親沒有散文詩，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父親，以前不理解父親，嫌棄他的平庸，為什麼不能掙大錢，為什麼一家人活得這麼艱難，直到工作以後才發現，養活我們已經是他最大的能力，我怕我不如他。

於是寫寫刪刪，不知道怎麼措辭，我從不敢寫我的父親，我怕把他寫的太淺薄。我的父親很平凡，他好像什麼都沒有給我，又好像什麼都給了我。

他不優秀，但也無可替代。

我出生農村，父母在鎮上開了家店。生活不算富裕，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我有時心裡會想為什麼我的爸爸會這樣？他文化程度不高，抽菸喝酒，有些時候還不講公德心。因為喝酒，他出了幾次事。小時候就不說了，我也不記得，聽媽媽提起過。只說最近幾年吧，一次被查出了酒駕，然後被罰了款，還怎麼了不清楚，年前我放假回家前，他又因為醉駕駕駛證被吊銷了，被法院判了刑，具體行刑等候通知。之前在路上走，他有時會隨地吐痰，開車時，有時會向窗外扔垃圾，我提醒過他，但他覺得沒什麼，也沒放在心上。還有一次，上大學之前，他帶我去縣裡建設銀行啟用學校發的銀行卡，工作人員為了讓我快點讓我換了兩三個隊伍，誰知恰巧更慢了些，他便急了，大聲表達對工作人員的不滿，我連忙阻止。他貪玩，說起來有些丟人，之前有一年一個親戚住我家，他對親戚說回店裡住了，結果第二天我們還沒看見他，那個親戚到麻將堆裡把他叫了回來。但怎麼說呢，現在的他好多了，偶爾犯錯誤，喝酒和貪玩什麼真的不怎麼發生了。可能人到中年漸漸成熟也感受到了生活的壓力，再加上吃了幾次虧受到了教訓。

雖然我有時候會因為他的行為感到不好意思，但他對我和弟弟妹妹的愛是無疑的。初三畢業和同學約著去縣北，黃河邊上，他拿著手機讓我看水獺的新聞，變著法地告訴我不要下水玩（黃河真的淹死過不少人）；前幾天有一次他回家之前，我自己騎車到縣城去送妹妹上學，他回家之後知道了對我媽說“讓她去送你放心嗎？”，我已經二十了；今天媽媽煮的各種火鍋丸子，他全程沒夾幾個，吃的大都是土豆白菜……他不善言辭，但把最好的都留給了我們。

他在許多方面都不夠優秀，但儘管媽媽總是說他不夠合格，我們從咿呀學語到現在他也真的付出了很多，沒有人能夠替代他。往後的日子，希望歲月善待他。

我的父親長得濃眉大眼，手腳碩大，武高武大而又有些儒雅的樣子。用現在的話來說，算是帥哥一個。

父親在兄弟中排行第五。人們先是稱其“五弟”，隨著年齡的逐漸增長，稱謂也逐漸提拔，由“五弟”而“五哥”而“五叔”而“五伯”，然後是“五公”。父親五十年代中期參軍衛國，隸屬於廣州軍區，六零年前後積極響應黨的號召奔赴海南島，在五指山一帶和戰友們開闢國營農場。所以，生產隊時代，父親在村中也算是比較見過世面的人物。

父親為人，義字當頭。雖不義薄雲天，至今在村中確是有口碑在。父輩們說，我的父親參軍之前，生性活躍的他有一次為了到附近一個叫王明的山村打一場籃球過癮，撂了一個找柴火的藉口就帶兄弟們赤腳長驅約十公里到有籃球場的山邊村，向對方和盤托出來意。山民們有的是柴火，好說好說，因陋就簡，雙方個個都是赤腳大仙，就在塵土飛揚的泥沙表面夯成的籃球場上不亦樂乎地過起打球癮來 。那個年月，肯定沒有飯餐招待。一場球下來，父輩們顧不上汗流浹背，麻利地奔向柴垛每人挑上100多斤柴片在友誼惜別中大步流星地向家鄉趕回。我的父親快步如飛，在率先途經縣城木柴行時，三下五除二地將柴片變賣，然後傾盡所有請同行的兄弟們每人吃兩碗泡米花，再然後身輕如燕地爽朗回村。——據說我的祖父對這件事頗為費解，略有微詞：同是去找柴火，別人大擔的挑回來，你小子倒好，乾手淨腳的回家，幹什麼去了？！

時至今日，父輩們仍將這件事傳為美談。至於在困難年代，比我父親度日更為艱難的村上兄弟得到我父親的錢幣或糧票的幫助者，我知道的就不下五六人，他們也都當然的會對我示好。

父親在社會交往中練得一手好廚藝。只要他探家在村，本族有宴席的地方，往往容易見到他忙碌的身影。也有特別的例外。大概是1979年冬，房上一位叔叔要操辦婚宴，請我的父親去主理廚房工作。農村習慣，婚宴有“洗碗酒”和“喜日餐”之分，“洗碗酒”之前就得將要做的菜譜用料備好。父親到叔叔家大概瞭解情況，不到20分鐘就大搖大擺地回來。跟著任誰再來延請，父親總以“人手夠了”一句推託打發，九牛拉不動的樣子。祖父趁旁人走後急著知道所以，我的父親很不爽地說，“洗碗酒”不上豬肉這道菜要什麼廚師？沒有豬肉請什麼客？——原來那位叔叔家手頭比較緊，計劃“喜日餐”才用豬肉，而“洗碗酒”打算用薯粉大白菜、飯豆、魚頭魚尾等將就將就下飯則可。在叔叔方面是量力而行，我的父親大人卻認為是很沒面子的事情，非待客之道，因此故意“罷工”以示不滿。

確實！父親給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句話就是：老哥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客人來！想來也是，在生活困難的年代，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客人來了，端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把酒言歡，這對於非常講究義氣的父親來說，無異是在人前羞辱......俱往矣！只可惜父親早歸道山。村裡人對我父親的評價歸結起來就是十個字：做人有風度，辦事行公道。 追昔撫今，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念茲在茲，有時會禁不住地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