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6:9，2.39:1，這是賈樟柯賦予《山河故人》的三個畫幅，對應昨天、今天、明天三個時代。從1999年的世紀末之舞，到2014年的故人分崩離散，再到2025年的隔岸遙想，宛如一曲被逐漸拉伸的哀歌，整體跨度26年。

一半拾撿城市變遷，一半採摘鄉村思想，一代人的烙印幾代人的紐系。用三種畫幅三個時間點、一個女人二十幾年的人生，說的還是歸鄉的主題，把“從老家來到城市”的人帶到了異國，這的確是新世紀、未來多年很多中國家庭、海外成長的年輕人需要面對的問題。

1999年，不遠的過去，我們依然在4:3的取景框裡歡歌笑語，人與人之間還貼得那麼近，生活依然沸騰如Disco的喧響。2014年，灰濛濛的當下，我們並不幸福地遊蕩在16:9的巨大的玻璃容器裡，憑弔生老病死、故人遠遊，卻看不見活生生的“真實的中國”。2025年，不遠的未來，我們只能站在2.39:1的時空洪流裡，就像兩個孤獨的異鄉人，妄圖從荒原兩端走向彼此，最終卻只能言不由衷地回憶起漂泊之前的一些零星往事。

說說《山河故人》音樂，賈樟柯讓葉倩文的《珍重》和寵物商店男孩的《Go West》貫穿全片始終。

Go West在片中一共出現了3次：第一次出現就是全片的第一個場景，1999年春節，汾陽的一群年輕人在Go West的舞曲伴奏下歡快地跳舞，其中包括了本片的三位主要角色——沈濤（趙濤飾演）、男主角張晉生（張譯飾演）以及樑子（梁景東飾演）；第二次，沈濤在火車告訴父親自己和張晉生戀愛，父親不悅起身離座，沈濤獨自望著窗外哼起這首歌，隨後切換為Pet Shop Boys的原聲音樂；最後一次也就是本片的最後一個場景，2025年汾陽，Go West熟悉的旋律響起，沈濤在雪中再次起舞，不過只剩她獨身一人，隨後切換至片尾字幕。

《珍重》是97背景下的一首時代金曲，“他方天氣漸涼，前途或有白雪飛，假如能，不想別離你”。出自葉倩文的1990年的同名粵語專輯。這首歌一共出現了4次：第一次是在沈濤父親經營的電器店裡，一位客人帶著這張CD來測試音響效果，後來被張晉生買下送給沈濤；第二次是沈濤告別樑子，回家的路上再次響起這首原聲第三次在2014年段落的結尾，沈濤在火車上用iPad放給兒子張道樂（Dollar）聽；最後一次則是在2025年張道樂（董子健飾演）的漢語課上，老師（張艾嘉飾演）放了這首歌的黑膠唱片，並由此透露出她1997年離開香港的過往。像《站臺》《任逍遙》等標誌性流行歌曲一樣，賈樟柯對《珍重》的運用要更加“賈樟柯”一點，基本就是在表達分別、懷念的情緒，每次都出現在類似情節需要的節點。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會被時間摧毀，牽掛是愛最疼的部分” 三段式和變畫幅的形式有些疲勞厭倦，好在情感的核心還在。故土、愛人、時間長河，跨越26年的聚散，回去很容易，回去很難。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山河故人 仍延續了賈樟柯的一貫的風格鏡頭對準的依然是小人物的人情變故 愛恨掙扎是一部飽滿深刻，意義非凡的電影，它裡面充斥了太多複雜的情感，對於生活和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思考。它從一個獨特的視角審視了兩個時代，從一代人的故事中探尋了時代變遷中的情感糾葛和孤獨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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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號隱喻下的時代變遷

影片中出現了很多重複蒙太奇和隱喻蒙太奇，也是賈樟柯運用符號的一種手段，符號意象貫穿始終，導演運用大量的符號元素，比如影片中畫幅的變化，交通工具、通訊工具等道具的變化等等，還原了不同時空，凸顯了時代的變遷

導演在影片播放時也採用了三種大小不同的畫幅：1.33：1,1.85:1,2.35:1。三種不同的畫幅比例體現了電影向寬銀幕發展的趨勢，更富有歷史時代感。

再如，交通工具的變化，影片一開始是樑子騎著摩托車載著濤兒在人群中穿梭，之後，晉生開著桑塔納載著濤兒兩次去黃河邊，最後是沈濤開著奧迪載著兒子參加父親的葬禮， 交通工具從摩托車、桑塔納到奧迪的轉變，映射了社會的發展

2014年，到樂用ipad給新媽媽影片，火車上到樂用ipad給濤看他們在澳洲的住處。2025年，到樂用的透明平板是賈樟柯對於未來科技的想象。這些元素像是時代的剪報

女主角沈濤，就丟擲了風趣幽默的疑問：“咱們之間是什麼問題？幾何問題，還是代數問題？”同時，也點明瞭影片的主題。在這裡，“代數問題”表面上指樑子和晉生兩個男人的經濟實力問題，更深層的寓意是指突飛猛進的中國經濟的發展和社會時代的變遷

生命長河中的情感糾葛

在第一個故事中，導演會透過構圖來表現張晉生、濤

和樑子的三角關係。首先是三人在黃河邊，賈樟柯用了一個大遠景的三角構圖來表現這個關係，同時又具有一種既浩大又渺小的微妙關係。第一段故事中，濤、張晉生、樑子三人在迪廳見面時的場景，共由兩個長鏡頭組成。這場戲可以看出導演的場面排程非常自然，生活化。在關係爆發的時候，導演並沒有選擇同時展現三個人的狀態，當拍攝對話時畫面內只有一個人或兩個人，這樣反而凸顯三人關係的強烈。

他們三人的關係還體現在服裝顏色上。黃河邊上放煙花時，三人的穿著打扮在色彩上已經暗示出三人日後的關係，紅色的桑塔納轎車、沈濤的紅色外套、晉生裡面穿的紅色毛衣馬甲，都暗示了他們三者是一體的，暗示了沈濤會選擇煤礦老闆、轎車和金錢。另外，導演還拍攝了沈濤和父親在火車上對話的場景，沈濤第一次對父親談到自己的戀情，父親沉默的態度和她愉悅的心情形成鮮明的對比，形成這段戀情終究會離散的隱喻。

原本三個好朋友， 由於複雜的金錢和情感問題，最終變成了三個陌生人，曾經維繫在三人之間的脆弱平衡關係，在時代變遷中不可避免地坍塌了。親情、愛情和友情，自尊和驕傲，在金錢面前變得一文不值。電影中Dollar和Mia的母子戀在Dollar混亂痛苦的內心世界中，只有Mia才能給予安慰。他們互相欣賞，互相理解。Mia幾番勸說Dollar回去看望沈濤，也是因為她最明白Dollar的痛苦到底來源於哪裡。雖說世俗的眼光讓兩人的感情充滿了矛盾和不安，但他們給彼此的力量何嘗不是一種讓人感動的真情

時代變遷中的孤獨

偶爾的快樂是曇花一現，孤獨才是人生常態。

賈樟柯把這種孤獨鋪在電影的基調中，鏡頭中那些空曠的河岸，無盡的公路，飄雪的傍晚，都帶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寂靜。

他描繪的孤獨縱然悲傷，卻不是絕望的。

沈濤守候著她兒子的歸期，樑子就算重病纏身妻兒也不離不棄，Dollar在Mia身邊振作，張晉生和兒子依舊相伴……他們各自都在人生路上等待那個同行的人。

每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但再度相遇，也並非無期。

中所展現的中國近三十年的發展變化給人們帶來好處的同時，也給每個人的內心深處留下了無法抹去的創傷。在大時代的變遷下，孤獨是影片中每個人最終的結局。

《山河故人》中的每一個“家”，在現實的表象之中都是破碎的。可是家還在嗎? 家一直都在。在飛馳的火車上，濤將家門的鑰匙交給了兒子時，不是不知道，他們此生未必再有機會相見。可即使山河不見，故人已別，萬里之外的到樂在海邊輕聲喊出那個早已模糊的名時，濤仍在汾陽的家中有所感應。

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足以使人淡化忘卻很多人和事情，但家和愛，其實一直存在心裡，即使存在在我們看不清、說不明的某個深處，也一步未曾開。

家有情感屬性，也有其血緣和倫理屬性。《山河故人》中幼年的到樂從上海飛回汾陽，被濤帶去參加外公葬禮，他與這位過世的老人其實從未謀面，但仍要為其披麻戴孝、下跪哭泣，這便是傳統社會秩序賦予家的額外屬性的體現。濤的泣不成聲，與親情屬性有關，而到樂的言行，則與倫理屬性有關。

可是，家的珍貴，還有我們對家的熱愛與眷戀，不是源於倫理層面，而是源於我們每個人心中的情感。就像到樂心中對母親模糊而長久的思念，是源於濤對幼年到樂雖短暫卻深刻的愛，而不只是因為母子這種名分而已。

家與親情之中，除了親密和溫暖之外，疏離和陌生也是其另一面的真實屬性，無論是闔家團聚，還是破碎飄零，都無例外。《山河故人》展示出了這兩面，以及在這兩面之間的人的無力感。

可這絲毫不妨礙感情和愛在親人之間的流淌，一次撫摸，一把鑰匙，一首老歌，一個眼神，一頓餐飯，一段回憶，一片模糊的幻覺，都能因心中念想的存在，而成為“家”虛無而真切的縮影。我們也能因這種念想，而更懂得親情的真諦，並無懼破碎和分別。

故國或故鄉，對身在其間的人來說，常常是無處可尋的，是虛幻而無從捕捉的。但當遠走他鄉，相隔萬水千山之時，人們便會因心懷掛念的人，而把故鄉變成鮮活的存在，每一個細枝末節的回憶，也都能成為故鄉的印記和符號。

《山河故人》中的到樂，恐怕對故鄉汾陽已全無印象，可當那首“好像在哪聽過”的《珍重》響起時，他對母親思念仍被暗暗地喚起。而在他幾近空白的故鄉圖景之中，也響起了一首屬於他自己的大地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