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牢很暗，只有微弱的光線從通氣的窗子裡透進來。一個傷痕累累，無比憔悴的男子倚著一堆已經發黴的稻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

一聲厚重的金屬碰撞聲響起，地牢門開了。藉著昏暗的油燈燈光，男子看清了來人，是自己曾經的上司，當今皇上最信任的錦衣衛總指揮陸炳陸大人。

陸炳看著眼前這個已經被拷打得不成人型的年輕人，他那原本神采奕奕的英俊面孔已經滿是血痕，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也已經佈滿血絲，不由地嘆了口氣。

年輕人是自己十分器重的下屬，剛正，堅毅，勇敢，英俊，本應該有大好的前程，而如今卻淪為了這階下之囚，讓人唏噓不已。

“早就勸過你沒有用的，身居高位的在朝大臣那麼多，沒有一個人敢說首輔一句不是，你一個七品小吏又何必呢？”陸炳搖了搖頭，嘆息著。

年輕人咧了咧嘴，全然不顧嘴角的傷口開裂，鮮血直流，笑道:“諸位大人不言，輪到小人，自當言之，理應數其罪狀，稟明聖上，以盡人臣之責。”

陸炳皺了皺眉：“值得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大好前程盡毀。”

年輕人沉默了，低著頭，昏暗的環境下，陸炳有點看不清他的臉。

整個地牢都很安靜，靜得彷彿空氣都凝固了，寂靜中在醞釀著什麼。

許久，陸炳得到了年輕人的回覆：

“為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為道?”

年輕人抬起了他的頭顱，雙眼又重新恢復了一絲神采，昂然道：

“朝局黑暗，佞臣當道，有能之才不受重用，有苦之民無處申冤，我要替那寒窗多年苦苦不得志的學子而不平，我要替那因為嚴黨無能，慘遭蒙古鐵騎屠戮的百姓不忿，這便是我的道。”

陸炳望著自己這個倔強的下屬，面色複雜，最後只能嘆了口氣：“我的能力也就只能保住你的性命了，塞外苦寒，自己多保重。”

“大人其實可以做得更多，以皇帝陛下對大人的信任，只要在皇帝面前歷數嚴嵩老賊的樁樁罪狀，振臂一呼，天下有良之士必定響應，到時候反嚴大潮一旦興起，大事便成。”

年輕人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恩師，艱難地起了起身，往地上磕頭一拜，帶著嘶啞的聲音憤然道：

“只要能讓這禍國殃民的老賊伏法，我沈煉縱使現在一死，又有何妨？”

面對著此刻跪倒在地的沈煉，一絲震驚從陸炳眼睛中一閃而過，又迅速湮滅。

“很多事一旦開始，就沒辦法再停下來了。自從我選擇站在嚴嵩一邊的時候，就註定沒辦法回頭了，一旦回頭，就會有人踏著我的屍體往前走。”

陸炳留下了一番感慨，離開了地牢。

2

沈煉因汙衊當朝首輔，發配居庸關外。

發配當天，京城外，柳絮紛飛，昔日熟識沈煉的人，畏於嚴嵩黨人，皆閉門在家，無人來送。

遍體鱗傷的沈煉輕笑了幾聲，帶著枷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走至三里路，街邊小亭，一個書生在亭邊攔住了沈煉，為其送行。

沈煉看著杯中的清酒，搖了搖頭，笑得有點慘淡：“昔日舊識無人來送，倒是不相識的路人前來送行，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書生端起杯酒，平靜地說道：“沈經歷怒罵嚴嵩，為民發聲，天下有良之士皆有心相交，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又有誰人不識君呢。”

沈煉聽後輕嘆了一聲，將杯中酒飲盡。

“塞外山遙路遠，前路坎坷，沈經歷要珍重啊。”書生舉起第二杯酒，望著沈煉，目光悠遠。

沈煉深知書生此話之意，微微笑道：“嚴嵩是出了名的記仇小人，此番雖有陸大人保我一命，但想來我也時日無多。這點我早在上書痛罵老賊之前便已自知，無妨。”

說罷，沈煉飲盡杯中清酒。

“沈君放心，這條路上，你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書生這第三杯酒未等沈煉迴應，便自飲而盡。

“好，好，好。”

一連三聲叫好，沈煉終於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將最後一杯酒一飲而盡，對書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正色道：

“我在黃泉路上，恭候兄臺大駕。”

3

自沈煉上書痛罵嚴嵩十宗罪，被髮配塞外已有三年。

三年來，嚴嵩繼續結黨營私，貪汙腐敗，把持著朝政，朝中大臣眾多，皆唯唯諾諾，保持沉默。

就在這時候，新上任的兵部武選司員外郎的一封上奏又一次掀起軒然大波。

《請誅賊臣疏》歷數嚴嵩"五奸十大罪"，震驚朝野。

奏摺的作者不出意外地和當年的沈煉一樣，被嚴嵩下令入了大獄。

4

陸炳還記得上次來到地牢的時候，是來看望一個自己最為器重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很倔強。

而這次來地牢，卻不是因為舊情，只是單純的好奇。

好奇一個被嚴嵩親手提拔上來的兵部武選司員外郎，為什麼放著似錦的前程不要，反而死劾他的恩人，權傾天下的首輔。

地牢內，還是那麼的幽暗和潮溼，更多了一些令人嘔吐的腐肉惡臭的氣息。

牢裡的犯人比當初的沈煉要年長不少，身子骨也遠遠沒有沈煉硬朗，被拷打之後，整個身子都已經皮開肉綻，有些地方甚至已經化膿糜爛，傷口混著血漿和泥土，讓陸炳這個錦衣衛總指揮看得都觸目驚心，不由地皺了皺眉頭。

牢中的人聽到了陸炳的腳步聲，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眯著眼休息著。

隔著鐵牢欄，陸炳問了當初自己問沈煉的問題。

“值得麼？”

犯人沒有吱聲，依舊眯著雙眼，好似睡著了。

陸炳就這麼站在地牢中，犯人也就這麼坐在發黴的稻草上，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流逝。

“不想說點什麼？”陸炳終究沉不住氣了，繼續對犯人問道。

還是沒有迴應，整個地牢靜得可怕，昏暗的燈光下，眼前的這個犯人彷彿已經死了一般。

陸炳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離開了地牢。

就在離開地牢的那一刻，陸炳的步子頓了頓。

因為他終於聽到了犯人的迴應：

道之所在，雖死無悔。

這條路上，我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5

被關大獄三年後，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楊繼盛遭嚴嵩黨羽汙衊，被拉於市斬首。

臨終前，作訣別詩一首：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

生前未了事，留與後人補。

天王自聖明，製作高千古。

生平未報恩，留作忠魂補。

楊繼盛死後，其妻亦殉夫自縊。

百姓泣涕，爭相奔走，傳誦此詩。

此詩傳至保安，一位正在耕作的農夫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即作詩一首：

沙塞黃花帶雪開，謫臣中酒坐徘徊。

睢陽罵敵心偏壯，上國思君意未灰。

南北風塵常按劍，乾坤氣序更含杯。

醉醒數把春秋看，還有程嬰救趙來。

然後農夫跑至家中取出杯酒，醉飲三杯，淚眼婆娑中，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京城外，小亭別，那白衣書生的翩翩風采，口中呢喃了一句:

兄臺，走慢點咯，等等拙弟啊。

6

嘉靖三十四年，入獄三年的楊繼盛遇害。

嘉靖三十六年，發配在外的沈煉寫詩責罵嚴嵩黨羽楊順殺害無辜百姓來謊報軍功，被害。

嘉靖三十七年，董傳策、吳時中、張鶴樓聯名劾奏嚴嵩，受嚴刑拷打，發配充軍。

嘉靖四十年，鄒應龍彈劾嚴嵩父子。嘉靖下旨令嚴嵩致仕，將嚴世蕃下詔獄治罪。

嘉靖四十三年，林潤彈劾嚴世蕃，羅龍文圖謀不軌。

嘉靖四十四年，嚴世蕃被處斬，嚴嵩被削籍為民，家產盡抄。

完

（一）

　　“你以後準備做什麼？”

　　“考研吧。你呢？”

　　“走一步算一步吧。”

　　（二）

　　高考結束後，我和A同學減少了聯絡。後來在無意間聽說，A同學和初戀分手了，又在大學裡迷茫，致使他整個人痛不欲生。

　　我發信息問他：“你怎麼了？”

　　他沒有多說話，聊天的時候用的多是語氣助詞，像“嗯”“啊”“額”這樣的。

　　我看著電腦上的文字，胸中驀地升起一絲怪異。

　　A同學在初中的時候，叛逆不羈，遊戲人生，名副其實的學渣一個。上了高中以後，還是執迷不悟，後來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突然之間幡然悔悟，某天后就變得非常努力，再後來成績也變得非常好。大學考上的是南昌大學，屬於逆襲中的經典。

　　我曾經問他，以後準備做什麼呢。

　　他說，考研。語氣神態都是信心十足的，充滿朝陽的。

　　他繼而想起了我，問我有什麼打算。

　　我說，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個時候，我沒有太多的選擇，雖然我知道自己想去北京，但是我的父親病重不起，家裡也沒有錢，並不能支撐我在北京的消費，那考到那裡就去哪裡吧。

　　高考分數出來後，填報志願，我選擇了一個離家很遠的地方，遼寧鞍山，一座消費水平並不高的三線城市。我也知道家裡情況不容樂觀，但沒有人照顧，我也可以活得很好。

（三）

　　志願填報的那些天，我一個人在江西九江。

　　我的父親被送到杭州的醫院裡，我被告知情況緊急，連夜坐車奔赴杭州，後來報考的相關資料落下，又在杭州和九江之間輾轉，醫院向我們發出了四次病危通知單。父親在醫院搶救，母親拿著筆的那隻手劇烈顫抖。

　　志願填報的那些天，我一個人在江西九江。

　　我利用暑假找各種兼職工作，當家教教了一個多星期被騙零工資，在燒烤店賣燒烤每晚忙到凌晨3、4點，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往往是中午正午，下午兩點半又準時上班，甚至擺地攤賣衣服。我守護著那個微小的家，等著他們回來。

　　志願填報的那些天，我一個人在江西九江。

　　我老毛病又重犯了，而且很嚴重，起不了床。我照顧著自己，打針吃藥不敢去醫院拍片，於是扛著扛著就好了。

　　後來，我上了大學。

　　後來，我度過了大一一年。

　　中間我去了一趟北京，寫了一本青春小說，認識了很多新的小夥伴，看了很多人生電影，又經歷感悟了很多。

　　看過很多事，遇見很多人。

　　很多指的是感情上的昇華，而不光光是閱歷上的增加。

　　看過城市繁華，走過落寞街頭，睡過孤獨暗夜，也吃過人間疾苦。流的淚通常會變成下的一場雨，受的傷通常會變成揚的一把沙，眼睛一睜一閉，事事也就那樣。

　　眼睛可能會流淚，如果做不到45度仰角，那麼只要在心裡不流淚就好。

（四）

　　我問A同學，你現在的成績怎麼樣？

　　A同學的話依舊很少，兩個字，墊底。

　　他的回答儼然已如一堆死灰，表裡都顯得太過消極。

　　我：“都幹了什麼？”

　　A同學：“玩了一年遊戲。”

　　我：“怎麼回事？”

　　A同學：“丟了自己。”

　　我：“多久了？”

　　A同學：“很久了。”

　　我在想一些東西，很多人都變了，不是指互相之間的關係和感情，是指他們的性情。可能越成長，經歷的事情就越多，性情也就隨之變化了吧，但我希望他們都向上發展，性情都像好的方向發展，而不是像這樣，手足無措。

　　A同學的個性簽名突然換成了“賺錢好似針挑土，花錢好似水推沙”。

　　說話的語氣有點像老頭子的感覺，無力、消極、還很黯淡。

　　世界那麼大，嘆氣的話是去不了的。

　　風景一片獨好，多出去走走，不為別的，只為自己還青春年少。

　　我找兼職是為了歷練自己，我也不奢求現在就能改善家庭環境，畢竟年齡擺在這，能力也有限。我通常會找那種很累很累的活，我也找過很輕鬆的活兒，很累的活的時候也沒有叫過苦，所以現在可以很輕鬆的說出來。

　　總之，我做過很多事，想讓自己的人生更加豐富一些。

　　有些風景很獨特，我欣賞不到。有些天氣很怪，我很難預測。有些話題很大，我不想去講。有些事很難說，我說不出來。

　　如果非要選擇沉默，倒不如多讓手腳說說話。

　　這個年紀，寧願忙碌的充實，也不要嘆氣的彷徨。

　　我不是知心老人，煮不了心靈雞湯。我說的只是一個故事，呈現不一樣的人生。

（五）

　　我和A同學聊了很多很多，那一夜我很晚睡，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想起了從黑暗下走過來的自己，一直微笑面對著，一直向太陽主動靠近著。

　　每個人都會不開心，每個人都會流眼淚。偷偷地藏著也好，大聲地喊出來也罷。總有一縷Sunny會牽引你走出黑暗，也總有一個笑話會讓你笑得屁股尿流。

　　不要讓傾聽變成哭訴，即使忍著，也要堅強。

　　生活中的那些磕磕碰碰，是教會我們如何讓眼淚從鹹變甜，而不是讓它包裹著仇恨，喊喊殺殺。

　　天氣總有不好的時候，如果怕受傷，下次一定記得，出門帶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