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年間，在北方地界，有戶馮姓人家。馮老漢六十多歲，膝下荒涼。年輕時領養一女，指望招婿續香火，到如今也是兩個兒子的母親了。只是此女頭腦木納，不善變通。還好她心地良善，辛勤勞作，博得鄰里好評。馮老漢的老伴癱瘓在床已有年月。老伴雖癱卻是全家的主心骨。夏播秋收一刻也離不了老伴的提醒。馮老漢沒什麼別的嗜好，就是痴迷下象棋。按他自己的話說，生命不休下棋不止。

這天早飯罷，老伴讓閨女裝了半袋子穀子，叮囑馮老漢去鄰村磨米。馮老漢披上白襯衫，提上菸袋，背上米袋出了門。曲曲折折，馮老漢剛走至村口，見五六人團坐下棋，邊下邊大話小話的議論著。馮老漢便上前看個究竟，心裡還勸自己：看一下就走，決不能耽誤了磨米。

這一看便陷了進去，兀自不能拔出來了。原來周圍鄰村知道馮老漢的棋藝者便常來和馮老漢過招，來者皆心服口服而去。馮老漢的棋風有口皆碑，觀棋決不妄添一言，下棋決不悔退一子。今又一李姓老漢慕名而來，行止村口見有下棋者，便停下觀戰。觀至酣處不免進言。弈者觀李老漢面生，便要和其對弈。李老漢正對下懷，登時擺棋開戰。

李老漢所向披靡，連勝六局。後眾人群起而攻，仍被殺得殘敗。馮老漢在旁靜靜觀戰，一言不發的品其路數。此時只見李老漢在眾人的相互埋怨聲中慢慢放下棋子，笑對眾人道：“諸位真有高手，老朽年長几歲，僥倖勝得一招半式，真是慚愧慚愧呀！順便打聽一下，你們村有一馮姓老者，年歲和老朽相仿，不知他住哪街哪巷？”這時，眾人都才直起腰發現馮老漢就在旁邊，就都樂了。馮老漢忙擺手制止了眾人。對李老漢招手道：“且休打聽，咱哥倆玩玩。”李老漢一笑，並不再多言，收拾殘棋重擺再戰。

開始五六步棋棋速之快令旁人眼花繚亂，再五六步後，李老漢的棋速放慢。再後來，眾人看的正酣，李老漢把手中的棋子一放道：“我輸了，再來。”再擺再戰。如此六局。李老漢抱拳拱手道：“馮兄名不虛傳。”馮老漢一怔道：“素未謀面，何以識得我？”李老漢道：“舍你其誰！還揹著糧米……。”馮老漢忙道：“呀！忘了，米還沒磨呢！”看看天，天已過午。

李老漢邀馮老漢下午再戰。馮邀李家中用餐，李堅辭不受。

李老漢下午早早的等著馮老漢。不多時，遙見馮老漢又背了半袋穀子遠遠走來。等走進了，李道：“老兄還要磨米？這樣吧，你先去磨米，我等你。”馮老漢不好意思道：“讓你久等，豈能還讓你再等。來，玩兩局再去。”

二人擺棋開戰，只殺得天混地暗。李勝少輸多。直到傍晚時分，馮老漢的閨女來找，方罷。閨女道：“爹，我娘說這麼晚了爹還沒回來，肯定又下棋去了。讓我找，你果然在這兒。看回去娘不說你？”馮對李道：“反正回去也得挨說，既然晚了，咱就再殺一盤，你可不能再悔棋了……”

自此，李老漢常常找馮老漢下棋。就在馮老漢的西廂房裡。來時李老漢常不忘帶包上等的好茶。馮老漢的閨女給兩位老者漆上，並帶上門。在院裡聽東廂房裡，開始是勸茶勸煙，而後便聽不到說話聲，聽到的只是棋子和小桌的輕輕重重的相碰聲。

二老相見恨晚，漸至一日不見便如丟了魂魄的一般。

三年彈指一揮間。這天午後，馮老漢覺得該去看看李老漢了。李老漢都三天沒來了。走至李老漢的街口，遠遠的看見李老漢的大門口上有一束白幡高懸。馮心裡咯噔一下，趕忙打聽，原來李老漢前天歿了。

馮也沒進李的家，便轉身默默地走了。邊走邊自言自語，眼睛直直的，象是丟了魂兒。馮回到家徑直開啟東廂房，此時北牆角的花狗猛的狂吠不止。馮邊喚了閨女來漆茶，邊自言道：“老李，今天不用你的茶，我的茶雖劣，但是我的一片心。咱哥倆下最後一盤。走你也不打聲招呼，枉了你我這半世的情誼……”閨女問：“爹，你說什麼呢？李伯伯在哪呢？”馮老漢也不理閨女，只是擺好桌子，放好凳子，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對過，另一杯放自己旁。然後，鋪好棋盤，擺好棋子，衝對過的空凳子拜拜手道：“你先走吧”閨女覺得有點恐怖，撒腿去找母親。

馮的老伴不信，還是安慰閨女道：“甭理你爹，他指定是著了魔了。”

晚飯時，馮從東廂房出來，恢復了平時的神色。老伴問他：“下午你一人躲東廂房幹嗎呢？”

馮道：“和老李下棋呢。”

老伴問：“老李呢？”

馮道：“走了。”

老伴問：“什麼時候走的？”

馮道：“剛走。

老伴問：“怎麼沒聽見門響呢？平時門一開一關的二里地都能聽見。”

馮道：“他不讓開門，說還是別費事兒了。他就從門縫裡走了。”馮自覺失言，忙低頭吃飯。老伴斜了他一眼道：“老大的人了，精說鬼話。菊子，快喊良子吃飯。”菊子和良子是閨女和女婿。

這天，深夜十一點時，馮老漢猛得坐起來就穿衣服。老伴還沒睡實，忙問：“他爹，你幹嗎去？”馮老漢道：“老李找我下棋來了，在咱門口等著呢？他說怕咱家的狗。”話音未落就聽見院裡的狗猛得狂吠不止。抨的鐵煉嘩嘩亂響。

老伴兒任由馮去開門。想半夜三更下棋，真是神經病。就聽的馮開門閂門的聲響，馮高興地大話小話的說話聲，以及馮叱責狗的吼聲。

黎明時分，馮老漢送走了人，因為又聽見狗的狂吠。老伴問剛躺下的馮老漢：“狗不是認識老李嗎？”馮老漢不答話，已經鼾聲漸起。

如此一週過去了，馮是夜夜下棋。老伴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這樣哪行呢！老李你也忒不懂事了，你就是受得了，你也得想想別人受了受不了呀！於是，老伴讓女婿去婉轉的阻止老李，別讓他半夜再來了。不行可以白天來呀。

女婿回來說老李已經死了將近十天了。把老伴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背後起冷風。找來馮一問，馮只是笑，對於老李的事就是一言不發。問的緊了，扭頭便走。後來，馮乾脆挾了被卷夜宿東廂房。老伴讓女婿不要聲張，暗中觀察。

女婿發現，夜裡一過十一點，狗便狂吠。此時馮老漢便去門口轉一趟，有時也不開門，回來時便如有人同行一般地低低的說著話。等馮進了屋，狗也停了叫，女婿輕輕地躡了手腳去偷窺。只見馮一人在下棋，還不時地向對面拱手道好。

女婿密告岳母，岳母垂淚。女婿託神醫巫婆禳解，馮老漢一律拒之門外。

半年過去了。一天上午，馮老漢把女婿單獨招進東廂房，拉著女婿的手道：“良子，在我們家裡委屈你了！你我翁婿一場，也沒什麼送你的，就送你一張棋譜吧。”馮說著交給女婿一張表，又道：“此棋譜你當銘記於心，爛熟於胸。日後你自會明白。”馮又話鋒一轉道：“我也是快要走的人了，也沒什麼留戀的了，就是你岳母癱瘓在床，菊子又有些弱智。你千萬別嫌棄她，看在她為你生養了一雙兒子的份上，好好待她，我將在九泉之下感恩戴德。我這裡給你鞠躬了。”慌的女婿忙不迭的又是還禮又是攙扶。女婿哭了，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在此發下毒誓，如有負小菊，我將死於非命。”馮老漢忙道：“休道這些不詳的話。我還有一事相托。”女婿忙道：“岳父大人請講，小婿當鼎立而為，萬死不辭。”馮道：“你只須在我死後，把這付棋給我帶上即可。”

當天中午午休的時候，馮老漢便再沒有醒來。

女婿良子把那盤棋放在桌子上，以備馮老漢入殮時一併放進棺槨裡。不想菊子看到爹生前的執愛之物，便有收藏之念。菊子把這盤棋悄悄地放進盛衣服的箱篋之中。

入殮時，良子聽著錘子垂擊釘子的聲音，方想起那盤棋之事，問眾人，眾人皆道該放的都放進去了。良子悵恨良久，覺得沒有親眼見那盤棋放進去，心中愧疚，又不能重新開啟棺槨察看。

良子和菊子在吹吹打打的喧鬧聲中埋葬了老爹。就在當天夜裡十一點的時候，花狗開始鬧出很大的動靜。時而狂吠不止，象要咬人；時而又作出親暱的動作和呻吟，象是見到了主人。良子從北屋裡出來時，花狗就斷斷續續地叫，有一聲沒一聲的。良子恍惚聽的東廂房裡有人說話。他就壯著膽子斂了腳步聲，走近了再聽，絕對是老丈人和李伯伯的聲音，他們象是在下棋。良子渾身一激靈，哆哆嗦嗦地退了回來，閂上門一夜沒睡著，也不敢再出來。黎明時分，花狗再次吠叫和呻吟。

一連五天夜夜如此，良子心中有愧，又愛面子，也不便於人說。第六天夜裡花狗又叫，良子便和菊子說起象棋的事。菊子說出了實情。天一明，良子和菊子就去馮老漢的墳上把那盤棋澆了些油燒了。從此夜裡怪事便再沒發生。

歲月如白駒過隙。良子和菊子男耕女織，雖清貧，但也算舒心和睦。兩個兒子也漸漸長成半大小夥子了。這一日，忽傳京城訊息，訊息說，乾隆老佛爺自域外得一盤殘棋，絕了，全國專業棋手無一人能破，故此張榜召賢，有能破次局者，賞：緞千匹，金萬兩。良子聽到後，便要去京城看個究竟。

良子到得京城，一看之下，果然是老岳父棋譜中的殘局。

良子理所當然的得了緞千匹，金萬兩。一下轟動鄉里，良子一舉成為鄉里的首富，買良田、置豪宅。家中客常滿，杯中酒不空。有句俗話說得好：升官換朋友，發財易糟妻。良子漸漸看不貫了菊子的黃臉粗腰。可是一想到自己對老岳父發的重誓，也不敢立即換掉菊子。後來，良子想了個兩全之策，就為菊子和岳母另修了一座宅院，讓她們深居其中。良子開始的時候，是早問好晚請安，儼然恭順和美的大戶人家子弟。自己又偷偷得另娶美妾，養於別居。如此相安無事度歲月。萬事皆如此，時日一久，良子便怠慢了岳母及菊子。後來竟仨倆月不見良子的人影。兩個兒子又缺少管教，漸成紈絝習氣，見父親對姥姥和母親的態度，便也疏遠她們，漸至象對僕人一般，一時心中不快，竟敢當面叱責。菊子和母親雖金衣玉食，但心中悲苦。

忽一日，良子辰起時覺腹內漲滿，慌忙入廁，竟排洩半升惡血。管家忙遣人請明醫問藥，病情仍不減；又請神神巫者攘除，俱是無效。每辰排洩惡血半升，十日而殂。

蒲松齡《棋鬼》譯文

清乾隆年間，在北方地界，有戶馮姓人家。馮老漢六十多歲，膝下荒涼。年輕時領養一女，指望招婿續香火，到如今也是兩個兒子的母親了。只是此女頭腦木納，不善變通。還好她心地良善，辛勤勞作，博得鄰里好評。馮老漢的老伴癱瘓在床已有年月。老伴雖癱卻是全家的主心骨。夏播秋收一刻也離不了老伴的提醒。馮老漢沒什麼別的嗜好，就是痴迷下象棋。按他自己的話說，生命不休下棋不止。

這天早飯罷，老伴讓閨女裝了半袋子穀子，叮囑馮老漢去鄰村磨米。馮老漢披上白襯衫，提上菸袋，背上米袋出了門。曲曲折折，馮老漢剛走至村口，見五六人團坐下棋，邊下邊大話小話的議論著。馮老漢便上前看個究竟，心裡還勸自己：看一下就走，決不能耽誤了磨米。

這一看便陷了進去，兀自不能拔出來了。原來周圍鄰村知道馮老漢的棋藝者便常來和馮老漢過招，來者皆心服口服而去。馮老漢的棋風有口皆碑，觀棋決不妄添一言，下棋決不悔退一子。今又一李姓老漢慕名而來，行止村口見有下棋者，便停下觀戰。觀至酣處不免進言。弈者觀李老漢面生，便要和其對弈。李老漢正對下懷，登時擺棋開戰。

李老漢所向披靡，連勝六局。後眾人群起而攻，仍被殺得殘敗。馮老漢在旁靜靜觀戰，一言不發的品其路數。此時只見李老漢在眾人的相互埋怨聲中慢慢放下棋子，笑對眾人道：“諸位真有高手，老朽年長几歲，僥倖勝得一招半式，真是慚愧慚愧呀！順便打聽一下，你們村有一馮姓老者，年歲和老朽相仿，不知他住哪街哪巷？”這時，眾人都才直起腰發現馮老漢就在旁邊，就都樂了。馮老漢忙擺手制止了眾人。對李老漢招手道：“且休打聽，咱哥倆玩玩。”李老漢一笑，並不再多言，收拾殘棋重擺再戰。

開始五六步棋棋速之快令旁人眼花繚亂，再五六步後，李老漢的棋速放慢。再後來，眾人看的正酣，李老漢把手中的棋子一放道：“我輸了，再來。”再擺再戰。如此六局。李老漢抱拳拱手道：“馮兄名不虛傳。”馮老漢一怔道：“素未謀面，何以識得我？”李老漢道：“舍你其誰！還揹著糧米……。”馮老漢忙道：“呀！忘了，米還沒磨呢！”看看天，天已過午。

李老漢邀馮老漢下午再戰。馮邀李家中用餐，李堅辭不受。

李老漢下午早早的等著馮老漢。不多時，遙見馮老漢又背了半袋穀子遠遠走來。等走進了，李道：“老兄還要磨米？這樣吧，你先去磨米，我等你。”馮老漢不好意思道：“讓你久等，豈能還讓你再等。來，玩兩局再去。”

二人擺棋開戰，只殺得天混地暗。李勝少輸多。直到傍晚時分，馮老漢的閨女來找，方罷。閨女道：“爹，我娘說這麼晚了爹還沒回來，肯定又下棋去了。讓我找，你果然在這兒。看回去娘不說你？”馮對李道：“反正回去也得挨說，既然晚了，咱就再殺一盤，你可不能再悔棋了……”

自此，李老漢常常找馮老漢下棋。就在馮老漢的西廂房裡。來時李老漢常不忘帶包上等的好茶。馮老漢的閨女給兩位老者漆上，並帶上門。在院裡聽東廂房裡，開始是勸茶勸煙，而後便聽不到說話聲，聽到的只是棋子和小桌的輕輕重重的相碰聲。

二老相見恨晚，漸至一日不見便如丟了魂魄的一般。

三年彈指一揮間。這天午後，馮老漢覺得該去看看李老漢了。李老漢都三天沒來了。走至李老漢的街口，遠遠的看見李老漢的大門口上有一束白幡高懸。馮心裡咯噔一下，趕忙打聽，原來李老漢前天歿了。

馮也沒進李的家，便轉身默默地走了。邊走邊自言自語，眼睛直直的，象是丟了魂兒。馮回到家徑直開啟東廂房，此時北牆角的花狗猛的狂吠不止。馮邊喚了閨女來漆茶，邊自言道：“老李，今天不用你的茶，我的茶雖劣，但是我的一片心。咱哥倆下最後一盤。走你也不打聲招呼，枉了你我這半世的情誼……”閨女問：“爹，你說什麼呢？李伯伯在哪呢？”馮老漢也不理閨女，只是擺好桌子，放好凳子，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對過，另一杯放自己旁。然後，鋪好棋盤，擺好棋子，衝對過的空凳子拜拜手道：“你先走吧”閨女覺得有點恐怖，撒腿去找母親。

馮的老伴不信，還是安慰閨女道：“甭理你爹，他指定是著了魔了。”

晚飯時，馮從東廂房出來，恢復了平時的神色。老伴問他：“下午你一人躲東廂房幹嗎呢？”

馮道：“和老李下棋呢。”

老伴問：“老李呢？”

馮道：“走了。”

老伴問：“什麼時候走的？”

馮道：“剛走。

老伴問：“怎麼沒聽見門響呢？平時門一開一關的二里地都能聽見。”

馮道：“他不讓開門，說還是別費事兒了。他就從門縫裡走了。”馮自覺失言，忙低頭吃飯。老伴斜了他一眼道：“老大的人了，精說鬼話。菊子，快喊良子吃飯。”菊子和良子是閨女和女婿。

這天，深夜十一點時，馮老漢猛得坐起來就穿衣服。老伴還沒睡實，忙問：“他爹，你幹嗎去？”馮老漢道：“老李找我下棋來了，在咱門口等著呢？他說怕咱家的狗。”話音未落就聽見院裡的狗猛得狂吠不止。抨的鐵煉嘩嘩亂響。

老伴兒任由馮去開門。想半夜三更下棋，真是神經病。就聽的馮開門閂門的聲響，馮高興地大話小話的說話聲，以及馮叱責狗的吼聲。

黎明時分，馮老漢送走了人，因為又聽見狗的狂吠。老伴問剛躺下的馮老漢：“狗不是認識老李嗎？”馮老漢不答話，已經鼾聲漸起。

如此一週過去了，馮是夜夜下棋。老伴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這樣哪行呢！老李你也忒不懂事了，你就是受得了，你也得想想別人受了受不了呀！於是，老伴讓女婿去婉轉的阻止老李，別讓他半夜再來了。不行可以白天來呀。

女婿回來說老李已經死了將近十天了。把老伴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背後起冷風。找來馮一問，馮只是笑，對於老李的事就是一言不發。問的緊了，扭頭便走。後來，馮乾脆挾了被卷夜宿東廂房。老伴讓女婿不要聲張，暗中觀察。

女婿發現，夜裡一過十一點，狗便狂吠。此時馮老漢便去門口轉一趟，有時也不開門，回來時便如有人同行一般地低低的說著話。等馮進了屋，狗也停了叫，女婿輕輕地躡了手腳去偷窺。只見馮一人在下棋，還不時地向對面拱手道好。

女婿密告岳母，岳母垂淚。女婿託神醫巫婆禳解，馮老漢一律拒之門外。

半年過去了。一天上午，馮老漢把女婿單獨招進東廂房，拉著女婿的手道：“良子，在我們家裡委屈你了！你我翁婿一場，也沒什麼送你的，就送你一張棋譜吧。”馮說著交給女婿一張表，又道：“此棋譜你當銘記於心，爛熟於胸。日後你自會明白。”馮又話鋒一轉道：“我也是快要走的人了，也沒什麼留戀的了，就是你岳母癱瘓在床，菊子又有些弱智。你千萬別嫌棄她，看在她為你生養了一雙兒子的份上，好好待她，我將在九泉之下感恩戴德。我這裡給你鞠躬了。”慌的女婿忙不迭的又是還禮又是攙扶。女婿哭了，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在此發下毒誓，如有負小菊，我將死於非命。”馮老漢忙道：“休道這些不詳的話。我還有一事相托。”女婿忙道：“岳父大人請講，小婿當鼎立而為，萬死不辭。”馮道：“你只須在我死後，把這付棋給我帶上即可。”

當天中午午休的時候，馮老漢便再沒有醒來。

女婿良子把那盤棋放在桌子上，以備馮老漢入殮時一併放進棺槨裡。不想菊子看到爹生前的執愛之物，便有收藏之念。菊子把這盤棋悄悄地放進盛衣服的箱篋之中。

入殮時，良子聽著錘子垂擊釘子的聲音，方想起那盤棋之事，問眾人，眾人皆道該放的都放進去了。良子悵恨良久，覺得沒有親眼見那盤棋放進去，心中愧疚，又不能重新開啟棺槨察看。

良子和菊子在吹吹打打的喧鬧聲中埋葬了老爹。就在當天夜裡十一點的時候，花狗開始鬧出很大的動靜。時而狂吠不止，象要咬人；時而又作出親暱的動作和呻吟，象是見到了主人。良子從北屋裡出來時，花狗就斷斷續續地叫，有一聲沒一聲的。良子恍惚聽的東廂房裡有人說話。他就壯著膽子斂了腳步聲，走近了再聽，絕對是老丈人和李伯伯的聲音，他們象是在下棋。良子渾身一激靈，哆哆嗦嗦地退了回來，閂上門一夜沒睡著，也不敢再出來。黎明時分，花狗再次吠叫和呻吟。

一連五天夜夜如此，良子心中有愧，又愛面子，也不便於人說。第六天夜裡花狗又叫，良子便和菊子說起象棋的事。菊子說出了實情。天一明，良子和菊子就去馮老漢的墳上把那盤棋澆了些油燒了。從此夜裡怪事便再沒發生。

歲月如白駒過隙。良子和菊子男耕女織，雖清貧，但也算舒心和睦。兩個兒子也漸漸長成半大小夥子了。這一日，忽傳京城訊息，訊息說，乾隆老佛爺自域外得一盤殘棋，絕了，全國專業棋手無一人能破，故此張榜召賢，有能破次局者，賞：緞千匹，金萬兩。良子聽到後，便要去京城看個究竟。

良子到得京城，一看之下，果然是老岳父棋譜中的殘局。

良子理所當然的得了緞千匹，金萬兩。一下轟動鄉里，良子一舉成為鄉里的首富，買良田、置豪宅。家中客常滿，杯中酒不空。有句俗話說得好：升官換朋友，發財易糟妻。良子漸漸看不貫了菊子的黃臉粗腰。可是一想到自己對老岳父發的重誓，也不敢立即換掉菊子。後來，良子想了個兩全之策，就為菊子和岳母另修了一座宅院，讓她們深居其中。良子開始的時候，是早問好晚請安，儼然恭順和美的大戶人家子弟。自己又偷偷得另娶美妾，養於別居。如此相安無事度歲月。萬事皆如此，時日一久，良子便怠慢了岳母及菊子。後來竟仨倆月不見良子的人影。兩個兒子又缺少管教，漸成紈絝習氣，見父親對姥姥和母親的態度，便也疏遠她們，漸至象對僕人一般，一時心中不快，竟敢當面叱責。菊子和母親雖金衣玉食，但心中悲苦。

忽一日，良子辰起時覺腹內漲滿，慌忙入廁，竟排洩半升惡血。管家忙遣人請明醫問藥，病情仍不減；又請神神巫者攘除，俱是無效。每辰排洩惡血半升，十日而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