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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井屋就是電蒸箱

    雕刻影子

    1.

    “請在這一欄填寫您新的個人形象。”

    “那個…”

    “您還有什麼疑問麼?”

    “不是…我很好奇你們作為一個形象包裝公司,不需要了解客戶的個人情況麼?”

    “需要,但那倒是小事了。”

    看著西裝革履、笑容滿面的男顧問,趙凡心裡的提防又增添了幾分。

    屋裡的冷氣正得寸進尺地把他逼出一個寒顫。

    如果不是因為三天後的那件大事,趙凡是萬萬不會來這種來頭不明的古怪公司作客的…

    趙凡說:“任何個人形象,你們都能滿足麼?”

    顧問說:“理論如此,實際也差不多。”

    趙凡說:“但…但我說了只有三天時間。”

    顧問說:“足夠。”

    趙凡說:“能把我這個單眼皮小眼睛的精瘦宅男變成某個肌肉結實、五官立體的時尚男模?”

    顧問說:“完全可以。”

    趙凡尷尬地笑笑說:“您這就是胡扯淡了。要說換個髮型、講究個服裝搭配我還能姑且信一信,你說連顏值、身材都能短時間內改變,那隻能是魔幻故事了。”

    顧問說:“趙凡先生,我說的是改變您的形象,而非您本人。”

    趙凡不解地說:“我不太明白…我的形象不是我本人,那還能是什麼?”

    顧問說:“你本人是真正的你,而形象是旁人記憶裡的你。”

    顧問輕輕擊掌兩下說:“幫我關閉掉‘影子’。”

    辦公室的門外傳來一聲利落的答話:“瞭解了。”

    下一秒,趙凡眼前那個身材消瘦、顴骨高聳,甚至稱得上有點面目可怖的男顧問的身形漸漸模糊。

    從那團朦朧的光影裡,一個妝容精緻的女人像是要破繭而出。

    2.

    趙凡驚愕到無法言語之後,他腦子裡卻泛起了毫不相關的念頭。

    他不知道顧問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但如果是女人的話,那可能她就是趙凡生命裡除了母親對話最豐富的異性。

    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他就從與人的交往裡感到一種隔閡,像是兩人的面龐之間憑空生成了一個薄膜,聲音和情感都被悶在水底,只能在湖面泛起幾個可憐的氣泡。

    他的孤僻從此刻開始發芽,直到母親發現了苗頭。當孩子們成群結隊的走在放學路上時,趙凡一個人悶不吭聲地沉著頭,跟在最遠的隊尾。

    他自己獨立成隊了。

    趙凡從小沒有父親,“爸爸”這個詞對他來說有點陌生。媽媽一個人承擔了不少男人的職責,最重要的是扮演一個嚴父。

    媽媽說:“小凡你不能這樣,你要多跟班裡的孩子們玩、交朋友。”

    還是個小學生的趙凡說:“我不喜歡。”

    媽媽說:“聽話,男人可不能耍小性子。”

    趙凡說:“我是沒長大的男人,你不是男人。咱娘倆都可以耍小性子。”

    媽媽說:“可你長大到社會上,肯定是要吃大虧的。”

    趙凡說:“那就吃。”

    媽媽說這孩子有點“軸”、“犟”。所以他確實在一路吃虧。被惡作劇、被排擠、被針對已經是司空見慣。

    而最嚴重的是被遺忘了:初二那年春遊,旅遊大巴那滿滿一車人把趙凡扔在了風景區裡。他聽著激越的流水聲,卻提不起惱怒的念頭。

    這些虧吃到了高中,他終於覺得有點吃飽了。

    那年他認識了夏蘭。

    夏蘭是那個在角落裡和旁人沒有交流的女孩,即便上天次給了她不錯的臉蛋。但她沉著頭讀著自己的書本,像和旁人無關、和整個班級無關。她從不和別人產生非必要的交流、似乎也沒有任何朋友。她自顧自的作著自己的事情,像是把她纖盈的身軀包裹進圓潤的蛋殼。

    趙凡從那時起,開始緩和他對旁人的恐懼。高中年代最幸福的時刻之一,就是每個自習結束的下午,他看向同坐在最後一排的夏蘭,比著某個手勢。

    而夏蘭會回報以一個極淺的微笑。

    他們的交流往往淺嘗輒止,或是言語極其簡短。

    整整三年,他都沒有提起膽量,要下這個女孩的聯絡方式。而高中生活在一個發悶的六月雨裡的幾場考試中,潦草結束了。

    趙凡的大學坐落於一個火熱的城市,也有著熱烈的氛圍。他一反常態地決定參加一個藝術社團,那種長久以來的幽閉終於有所動搖了。

    因為他聽說,在這個社團裡他可以和夏蘭重逢。

    傳言沒有騙他。

    她彷彿一點也沒有變,還是高中時代那個雅靜的女孩。

    和曾經的她一樣,夏蘭只會坐在活動教室最角落的位子裡,捧著自己的書,讀的入迷。她和外面的嬉鬧格格不入,只會偶爾抬眼輕瞥幾眼趙凡的模樣。

    這眼神曾經讓趙凡幾個夜晚輾轉反側。

    他從來沒有對一個興趣組織如此積極過,任何活動他都場場不落。三天後就是年度校園藝術節,他的節目正在壓軸的一環。如果表演大獲成功…或許他就有勇氣去和夏蘭,要一個小小的聯絡方式。

    這時,一家名為“黑線”的個人形象包裝公司的廣告,滲透到了校園論壇的一角。

    他的眼神沒能從那廣告上挪開。

    3.

    顧問說:“沒嚇壞吧。”

    趙凡怔了一下說:“沒事…你新的形象更有親和力一點,看著反倒舒服了不少。” 顧問說:“那好。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杜雪晴,是‘黑線’的技術總監。黑線本質上是一個科研機構的年輕的商業部門,我們在測試一種尖端技術的商業和民用化。”

    趙凡說:“尖端…技術?”

    杜雪晴說:“沒錯。人本質有兩種存在形式。一種是物質存在的“實體人”,另一種是在所有旁人‘印象’的集合。這個集合本質是一團量子云,科學上稱之為‘記憶聯結體’,我們俗稱其‘影子’。”

    趙凡說:“我不是很懂…”

    杜雪晴說:“當所有其他人印象中的你統合在一起,就會構成一個‘影子’。這個影子就是別人眼中的你。我們可以直接修改影子,進而達到客觀上即時影響你的形象的效果。”

    杜雪晴試著自己的鼻樑說:“正如我之前的影子是一個消瘦的男人,那是我修改、凝固了我的影子。我在你眼中的印象會一直是那男人,而非真正的我。當我關閉掉對影子的修改,印象和實體就會逐漸重合,我在你眼中也會復原。”

    趙凡瞠目結舌地呆滯了一分多鐘,然後突然愣愣地點頭。

    杜雪晴笑著說:“您是所有客戶裡接受最快的那個。”

    趙凡說:“沒…沒事。可能因為我比較宅,對於這種胡說八道接受能力比較強。”

    趙凡說:“等…等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具體要什麼形象,你們能聽完我的經歷之後,幫我參謀一下麼?”

    杜雪晴收斂起笑容,點了點頭說:“完全可以,客戶的需求是至高無上的。”

    緊接著,趙凡花了一個鐘頭的時間,把自己從小學年代的經歷源遠流長地敘述到了今天早晨。他講完了半部簡明地人生歷史。

    杜雪晴說:“聽你的說法你的影子應該比較孤僻,沒想到竟然如此滔滔不絕。”

    趙凡怔了一下說:“我在壓力極大或者精神高度緊張的時候反而比較能說…

    杜雪晴說:“在你說話的時間裡,我讓技術人員生成了你的影子的引數圖譜。“

    她指著桌上的電腦螢幕說:“這是你的影子的外觀。”

    趙凡盯著螢幕裡的照片看了看,那人分明是自己,但又不全是自己。那個“趙凡”瘦骨如柴、面容枯槁。他眼窩深陷、面板皸裂、駝背,簡直像是垂死的病癆鬼。

    趙凡知道自己相貌平平,但絕對沒有醜到這樣面目全非的地步。

    杜雪晴說:“下面還有一些額外的印象引數。你給人的第一感覺是‘陰暗’、‘自閉’、‘孤僻’。除此之外‘宅’和‘尷尬’也赫然在列。親和力只有D級、幽默感更是隻有F……”

    趙凡驚惶道:“我從沒想過我給人的印象差到這種地步。”

    他像是蝴蝶群裡一隻醜陋的蛾子,連撲火都令人作嘔。

    杜雪晴說:“這都無關緊要了。雖然你的影子的綜合評分現在只有14分,嚴重不及格。但為你打造一個高分影子,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趙凡嚥了口唾沫說:“修改影子要多少錢?”

    杜雪晴說:“由於是試營業,第一次並不收費。我們已經根據你的情況設計了一款相對完美的影子,它很特別,也非常適合你。”

    趙凡只經過了象徵性的猶豫,便篤定地說:“好…”

    4.

    自從凝固好全新影子之後,杜雪晴喜上眉梢,還叫出來十幾個員工一起觀賞,人人口呼“絕贊”。

    隨即,這位幹練的女顧問言說了一大串注意事項,並要求趙凡一一牢記。趙凡榨乾了從嬰孩時期積攢下的所有瞬時記憶力,才勉強把那些話收攏進腦海裡。

    這是趙凡擁有新影子的第一個早晨。

    當趙凡起床的時候,他發現幾個舍友都在有意無意的把眼神匯聚在他身上。他像是隻珍稀保護動物被展覽起來,目光盯的他渾身不自在。

    尤其是哪個五大三粗滿口髒話的舍長,也在目不轉睛地看他。

    趙凡在刷牙的時候,舍長的目光在他的臉頰停留了五秒之久。直到趙凡渾身起雞皮疙瘩,忍不住問道

    :“舍長,你看我幹嘛?” 舍長抓了抓雞窩般的頭髮說:“沒啥。” 趙凡說:“沒啥…?”

    舍長說:“沒事…就是感覺老三你今天莫名的帥。”

    趙凡說:“老大,你沒事兒吧?”

    舍長說:“呸呸呸,我他媽咋這麼噁心,帥個屁,老子最帥。”

    這時,顧問的叮囑猶在耳畔。

    “第一,影子的修改會直接作用於‘印象’。這意味著旁人會覺得從以往到現在的你都是全新的,突兀感會在幾分鐘內消退。”

    舍長說:“去吃早飯麼?”

    趙凡沒回答。

    舍長重複道:“老三,去吃早飯麼?”

    趙凡有點發懵,這才知道老大在問自己。因為自己向來是不吃早飯的,而且舍長也從來沒對他這麼關切過。

    趙凡笑了笑說:“我還要磨蹭會再去上課,就不去吃了。”

    他分明地瞥見幾個舍友都流露出了一種難以捕捉到的失望。

    舍長說:“你這…老特麼不吃早飯,胃能好麼?”

    趙凡說:“那…去吃吧。”

    舍長說:“這才對嘛。”

    “第二,新影子的顏值和親和力都是最頂級的。這些特質的效果無關性別、年齡和身份。你會吸引周遭的人不自覺的想和你相處。”

    今日的食堂格外的擁搡,“早餐”這一對趙凡來說罕有存在的事物,留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頭暈目眩的人山人海。

    “趙凡?”

    趙凡看了看眼前前來搭訕的女孩,在他的印象裡這位姑娘只有最黯淡的一個剪影。她大機率在班裡擔任什麼職位。可能是班裡的班長?團支書?還是什麼其他東西。趙凡並不清楚,也從來沒關心過。大學的這幾年,班級上他能叫出來名字的人屈指可數。

    他本是角落裡的蛾子,沒有心情也沒有必要了解蝴蝶們的顏色。

    趙凡僵硬地點點頭說:“嗯…”

    女孩說:“你該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

    趙凡說:“我知道吧。”

    女孩說:“哈哈哈哈哈…你可真逗。”

    看著女孩的笑容,趙凡不禁渾身發冷。

    逗?逗在哪裡呢?這句話有一絲好笑的地方麼?

    趙凡一頭霧水,像嗓子裡喊了一塊冰碴。

    女孩轉過身低聲說:“我沒帶飯卡,能幫我刷一下麼。”

    趙凡說:“可…可以啊。”

    趙凡說:“嗯…”

    直到最後,趙凡都不知道這個梳著單馬尾的活潑女孩的名字。他只知道女孩的眼神一直沒離開她,還在不停的痴痴笑著。

    “第三,影子的幽默感設定是超出正常閾值的。‘幽默’會成為你的人格烙印之一,並深刻地影響旁人對你的評述。”

    食堂的經歷,只是趙凡生活轟然變革的一個起點。

    從宿管阿姨到食堂大媽,從看門大爺都報刊亭的小哥。任何一個人的眼神都忍不住在他身上駐足,他似乎變得光彩照人、活力四射。在社團、在班級、在寢室,他都變得萬眾矚目、神采奕奕。

    但夏蘭還是隻會抬眼輕輕看他,報以一個極淺的笑容。

    趙凡疲於應付那些蜂擁而上的人們,那些被影子吸引而來的人們。但新的念頭在他腦海裡並蒂生根:夏蘭的淡然處之、她的心如止水的背後,到底藏著什麼?

    這個念頭困擾著他久久不能入眠,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無瑕疵的形象會有一個干涉不到的死角。

    而對於趙凡來說,只要還沒有吸引到夏蘭,就永遠不算成功。

    5.

    第二天,趙凡花了好大的功夫,找到了一個僻靜的自習室。

    他要用這段時間發呆。

    趙凡想起來自己的高中時代,想起放學之後連腳步聲也停息的教室。想起被擦得一塵不染的黑板和暖人的晚霞。

    他是最後的值日生,空蕩蕩的教室裡只剩下兩個人。

    夏蘭還是坐在僻靜的角落裡看著自己的東西,趙凡不敢抬頭,只能埋著身子把地上的粉筆頭掃進垃圾簍裡。

    當他路過夏蘭的座位時,忍不住好奇,把目光瞥向她手裡的書本。他不知道那寫的什麼,或許是哪個言情作家年少時顛沛的狂想。

    夏蘭昂起頭問:“你要看麼?”

    趙凡受寵若驚地說:“我…我就是有點好奇…”

    夏蘭的身子向裡挪了挪,她指著空出來的位置柔聲說:“坐下來看吧。”

    趙凡差點嚇得呆了,他腦子一熱竟然真坐了下來,霎時間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霞光讓他的臉頰發燙。

    他的眼神找不到落點,他不知道書頁裡的哪一個文字應該映入眼簾,更不知道應不應該轉過頭看向她的臉龐。

    書裡的美人眉黛青山,雙瞳剪水。他看了便想起夏蘭的眼眸。

    書裡的美人楚楚可憐,卻又兩目生媚,叫人春心湧動。他看了腦子裡又都是夏蘭矜持端莊的讀書模樣,進而幻化成一團彩墨。

    他再也讀不下去了,此後的文字半個也沒入眼。

    過了不知多久,夏蘭放下書說:“你喜歡麼?我看你…看的很入情。”

    趙凡深吸一口氣說:“還…還好吧。”

    夏蘭說:“書我放在這裡了,你想看的話接著看吧。我走了·。”

    趙凡說:“嗯。”

    最後,夏蘭背影裡的長髮在趙凡的記憶裡定格。

    他們因此算是相識,曾一起讀過很多東西。此後的每一本,趙凡都真的有用心品味過。他們交談不多,但每一句趙凡都能牢牢記住。

    夏蘭說:“昨天那本新書你不喜歡麼?你當時默不作聲的樣子。”

    趙凡說:“不,不啊!我覺得很有趣啊。我只是有時候不知道怎麼表達…”

    夏蘭說:“以後,我們定一個暗號吧。”

    趙凡說:“暗號?好…好。”

    夏蘭說:“你如果覺得書有趣,就豎兩根大拇指。覺得無聊,就食指交叉。“

    趙凡點了點頭,然後笑著豎起兩根大拇指。

    在那個日子裡,像一隻蛾子般惹人厭的趙凡,只有夏蘭願意和他搭話,甚至和他分享自己心愛的作品。

    高三那年的一天,鉛雲緊貼著地面。

    這個壓抑到緊繃的下午,趙凡逃走了。午休之後他沒有回到課堂,他坐在森林公園的長椅上發呆。

    這可能是他從小到大唯一一次出逃,也是唯一次對壓力的洩洪。但沒有人記得他,直到傍晚之後,學校也不會在意趙凡的消失。他沒有接過家人的半個電話,也沒有任何朋友說:“你人呢?”

    趙凡當時在想,如果自己突然老死在公園裡,真的有人會發現麼?

    這個想法還沒有徹底發芽,他就看見了夏蘭。

    他腦子裡產生過一千種可能性,有一千個人有那麼一絲絲可能會走到他面前,哪怕是樓下報刊亭的大媽。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來找他的人回事夏蘭。

    趙凡愣住了,過了好久他才開口道:“你…你怎麼來了?”

    夏蘭平復著喘息說:“你跑來這裡幹嘛?”

    趙凡說:“我…我…我是說你怎麼想起來找我了?”

    夏蘭說:“你人突然不見了,我…有點…不放心。就和班主任請假過來了…“

    看著髮絲凌亂的夏蘭,他想不到這個不善運動的女孩是怎麼單靠自己,從偌大都市裡尋覓到他的。

    但趙凡知道,自己不再自己一個人一支隊伍了,起碼有一個人在意他的消失。

    “趙凡!”

    耳畔的呼喊把他從發呆中驚醒,他看見文藝社團的社長帶著部員們火急火燎地衝到了眼前。

    社長是個剽悍的女人,嗓門像是車喇叭。

    趙凡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說:“這是自習室,小聲點!”

    社長說:“快來排練了,部裡你不在,大家都快急瘋了。明天就是藝術節了,你也得上點心吧。”

    趙凡說:“可排練不是在晚上麼?這才上午啊,再說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社長滿是得意地說:“部裡的妹子急著要見你,所以提前了。再說你可是我們的核心部員!這樣的寶貝,我能不多用點人手打聽你的訊息麼。”

    趙凡愣了一下說:“人手?”

    他開始檢索自己的身邊人,究竟是哪一個的眼睛在盯著自己,順便用嘴巴把自己出賣。他想來想去任何一個人都不乏這種可能,嫌疑人多到無法計數。

    趙凡說:“我等一會就過去,我還有事情要忙。”

    社長說:“你忙什麼呢?我看你就無所事事的在這一坐。”

    趙凡說:“想事情。” 社長費解地說:“想什麼事情?”

    趙凡說:“想以往的事情。” 社長說:“什麼以往?”

    趙凡說:“高中的事情。”

    社長忍不住怒道:“你話一次性說不乾淨…你是有病麼?”

    趙凡說:“這你都知道?”

    如果是以往的趙凡是萬萬沒有膽量和社長這樣頂撞的,他只會把自己蜷縮起來。但現在他被打斷了對夏蘭的回憶,又仰仗著影子的底氣,顯得口無遮攔起來。

    社長最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噗嗤笑起來說:“趙凡你可真有意思…哈哈哈”

    趙凡搖了搖頭說:“別笑了,笑得我真的很難受。我現在就過去。”

    “最後要注意,影子的效果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弱。正相反,由於‘印象’的逐步加固,影子的輻射人群會變得寬泛、強度也會加深。”

    6.

    如雷般的掌聲把趙凡釘在了舞臺上,他的退路也被擁搡在後臺的女孩們封死了。

    在社團包場的大禮堂裡,趙凡看不見夏蘭的身影。她沒有參加這次彩排,讓正常活動對趙凡來說,顯得毫無意義。

    趙凡原本只是個貝斯手。

    即便他硬著頭皮參加了不知所謂的文藝社團,但他依然選擇彈奏最低沉、最願當綠葉的貝斯。

    但現在他一躍而成了主唱。

    不但全社團一致同意,連原來的主唱都滿心歡喜地讓位給他。

    他拿著手裡的麥克風,感到一陣反胃。

    人是一種浪潮般的群居動物,當一個推舉趙凡的話頭被提起,千萬個跟隨者就會推動這股聲浪。趙凡不是特別懂搖滾,也不會唱歌,甚至可以用五音不全來形容。但他還是被推到了主唱這個位置上,並且禮堂裡不乏聞風而來的旁聽者。

    即便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彩排,禮堂因為趙凡的影響力仍然座無虛席。

    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尷尬,隨即啞然。

    架子鼓的敲打像是暴雨傾盆而下,電吉他發出震耳欲聾的顫音。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絮叨,必須唱下去了,即便他連這首歌的歌詞都背不完整。他僥倖記下了幾句歌詞和旋律,然後扯著嘶啞的嗓子亂吼。

    那五分鐘的演唱只能用地獄來形容,每一次發聲都讓他頭皮陣陣發麻。他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這樣的搖滾。

    即便如此,臺下依然掌聲雷動,甚至有人淚流滿面。社長說這場壓軸的搖滾嗨爆全場,現場的吶喊聲一陣蓋過一陣。

    他懶得聽這些溢美之詞。

    他現在只想馬上跳躍到明天,在那場全校都會來圍觀的藝術節上,看到夏蘭的身影。

    趙凡折騰了一整日,拖著快要散架的身子離開了禮堂。在校園的小路上,他接到了“熟人”的電話。

    杜雪晴說:“趙先生,這裡是售後諮詢。影子的第二日使用感受如何?”

    趙凡說:“幽默感調的太高了,親和力也太高了。”

    杜雪晴說:“當您習慣了這種生活,一切都會自然起來了。”

    趙凡說:“不太好習慣…。還有,為什麼我唱的稀爛的搖滾還會有人叫好?”

    杜雪晴說:“影子的‘樂感’也是滿額的,會直接干涉你的音訊衍生物。再加上你的人格魅力,所謂愛屋及烏,即便你鬼哭狼嚎也不會有人覺得難聽的。”

    趙凡說:“我…我現在寧願他們把我罵的狗血淋頭,告訴我唱的有多難聽。”7.

    隆重的校園藝術節在露天廣場舉辦,整個校區的學生被吸引過來,把舞臺層層包圍。

    聲浪下翻滾著人海。

    新晉的搖滾天才趙凡,僅靠一次彩排便引爆了校園論壇的各大頭版。不但路人緣

    好到無以復加,更是一夜間培養了麾下無數鐵桿粉絲。作為藝術節的壓軸曲目,趙凡主唱的《Oneof Us》自然稱得上是萬眾期待。甚至有人聲稱他的歌喉遠勝於New Politics的原唱,是“上帝才配有的嗓音”。

    當恐懼人群的趙凡窘迫到了極點之後,那種尷尬反而麻木起來,他一點害怕也感受不到了。

    主持人慷慨激昂地串場之後,趙凡聽見了臺下震耳的歡呼聲。他知道自己該上場了。

    臺下的呼聲一波蓋過一波,他們聲嘶力竭的喊著。

    “趙凡!趙凡!趙凡!”

    他的名字變成了一個旗幟,一個符號,一個極具象徵意義的偶像代名詞。即便他的真人仍是一個平凡如白紙的宅男,一個社交恐懼的孩子。

    “趙凡!趙凡!趙凡!”

    趙凡深深地吸氣著,鼓聲已經漸漸起來了。他在找一個人,臺下該有的那個人。這些熙熙攘攘的觀眾在他眼中都是背景板,那裡有他的舍友,他不認識的那個活潑女孩,他的社團的全體成員,他的全部同班同學,甚至他的導師和專案組長。但他知道當他放下影子,這些人沒有一個會願意抬起頭瞥他一眼。

    他在找夏蘭。

    終於,他找到了,他看見那個安靜的女孩在場地右側邊角里,滿眼期待的抬起頭看著他。

    “趙凡!趙凡!趙凡!”

    臺下觀眾的呼聲在他耳裡漸漸退潮,他眼中割裂出唯一一團光影,是夏蘭所在的位置。

    他捧起麥克風,開始不顧一切的縱情高歌。

    他的聲音嘶吼成電子脈衝流淌在後臺的調音裝置裡,然後從廣場兩側的揚聲器澎湃而出。那些雜亂的空氣震動在觀眾耳裡成了天籟,甚至讓他們魂牽夢縈。

    趙凡唱的嗓子乾澀,他眼裡都是夏蘭的神情。

    這首不入流的搖滾把氣氛推向了最高潮,身為主場的他被在場的觀眾們層層包圍。他排開人群,不顧一切的想靠近夏蘭。但卻無可奈何的被人浪越推越遠,他只看見夏蘭回過頭笑著,向他食指交叉。

    那一瞬間他如墜深淵,這個手勢意味著:直到現在他的影子對夏蘭依然毫無吸引力。

    趙凡像個滑稽的小丑竭力賣弄自己的表演,他套上堪稱完美的影子,卻不知緣何,依然打動不了他喜歡的女孩。

    但最後他恍然明白,即便夏蘭覺得很無趣,卻依然選擇聽到最後,還笑得很開心。

    他現在開始喜歡這首歌,甚至想好好學它,腦子裡是低音貝斯一遍一遍的彈。

    那晚藝術節之後的慶功宴上,從不喝酒的趙凡喝的酩酊大醉。醉倒之後的趙凡癱在酒桌上,隱約聽見一個親切的聲音說:

    “遇見心愛的姑娘,給我勇敢點!”

    他像是用夢囈回答著:“可我慫啊。”

    8.

    宿醉之後的第二天,趙凡有點魂不守舍。

    他腦子裡都是昨天那個莫名的聲音,他從來沒有聽過那個嗓音,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熟悉感。

    那聲音到底是來自於誰,來自於哪?他不害怕這種神秘的幻聽,好奇心卻愈演愈烈。

    舍友結束了他的好奇,喋喋不休了很多飯局裡的事情。

    據說,他在飯局上喃喃著“夏蘭”的名字。據說,有幾個女孩從場外一直跟過來告白,被他彬彬有禮的拒絕了。據說,他雖然酒量不濟,酒品卻很好,不耍酒瘋也不胡鬧。

    趙凡知道這不是他真的有多完美無瑕,影子像個燈光師把他所有行為都鍍金了。

    他默不作聲地離開校園,重新回到了黑線公司,見到了杜雪晴。

    杜雪晴說:“你是所有客戶裡重回公司最快的那個。”

    趙凡說:“可能…可能我人比較犟吧。”

    杜雪晴說:“對新的影子不滿意麼?”

    趙凡扶正了眼鏡說:“這種光芒四射的影子或許不太適合我吧,我…我適合那種中庸一點的影子。”

    杜雪晴說:“中庸的影子太平凡也太常見了,你最後也不會喜歡的。”

    趙凡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其實…這個影子也不是不好。要說實話,也算某種程度滿足我的虛榮心了。但我真正想要的影子是…能吸引一個女孩的。只要能吸引她就夠了。”

    杜雪晴愣了一下說:“只有一個女孩?你之前可沒說過這麼專一性的要求……你只想吸引特定的人麼?”

    趙凡點點頭說:“起碼要對她產生吸引力,現在這個影子雖好,對她來說卻像白水一樣。”

    杜雪晴眉頭微皺道:“這就比較複雜了,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你現在的影子可以說是男女通殺、老少咸宜。但我們也見過那種特定人群,對普羅大眾的審美傾向嗤之以鼻的。”

    趙凡說:“那她或許就是這種人。”

    杜雪晴說:“這可能需要多次嘗試,我們會不斷為你定製新的影子,至於費用…會在最後結算。”

    趙凡僵硬地笑著說:“會很貴麼?五千塊夠麼?”

    杜雪晴搖搖頭說:“不會很貴,即便你身為學生也絕對負擔得起。”

    趙凡長出一口氣說:“那就好。”

    杜雪晴掏出一根細長的香菸,狡黠地笑著說:“公司裡是禁菸的,我雖然有特權但也不能太明目張膽,你介意有旁人抽菸麼?”

    趙凡看著杜雪晴夾著香菸的模樣,那裡有著成熟女性的風韻和嫵媚,卻骨子裡有人有一種男人的熱烈灑脫。

    趙凡輕咳一聲說:“我不抽菸,也不介意別人抽菸。只是我很好奇,您現在到底是真人…還是另一個影子呢?”

    杜雪晴說:“這不重要吧。”

    趙凡說:“的確不重要……。我昨天似乎聽到某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說話,這…這難道是修改影子之後的副作用麼?”

    杜雪晴眉毛輕挑道:“聲音?你這麼說的話……。應該不是,可能你接受新影子後壓力太大了。”

    趙凡說:“那我就放心一點了。還有一點我很好奇,我的影子,對您似乎沒有效果。因為你不會因為我隨便兩句話就莫名其妙的大笑起來。”

    杜雪晴說:“黑線公司的成員遮蔽了大部分人工記憶聯結體的干涉。你的影子在我這裡很淡薄。不過…嗯…我不討厭你的真人。”

    趙凡抓著頭髮說:“有點…受寵若驚了。最後我有一個私人問題,我從今早就一直在想…一種…一種極端情況。如果一個人消除了影子,會變成什麼樣呢?”

    杜雪晴停頓了良久說:“會不被人銘記、無法被感知、即無法留下任何印象。你會在任何人眼中隱身,不…不是隱身那麼簡單,任何人都無法察覺你的存在和行為,你對外部世界的干涉會被人腦自動修正和彌補。“

    杜雪晴說:“趙先生您不必對此過分憂慮。即便這是一個開發中的技術,但清除 ‘記憶聯結體’也是嚴重違法的行為。”

    趙凡說:“嗯…。只是好奇而已。”

    不知為何他聽完泛起一陣陰冷,像是某個兇獸在陰影下隨行。

    9.

    浮躁的夏日裡,趙凡開始做新的自己。

    見過杜雪晴後的第一天,她發來簡訊說:

    “我們重新平衡了你的影子引數,今天的側重方向是‘陽光’。”

    經過中和,旁人莫名其妙發笑的情況有所緩解,而他陽光大男孩的形象變得愈發鮮明。他開始更傾向於吸引異性,尤其是青春懵懂的女孩。

    但趙凡對自己的桃花運並不在意,他發現了更有意義的事情。

    他捕捉到了夏蘭的行動軌跡。

    圖書館後的花壇,是夏蘭自習之後常去轉的地方。趙凡擺脫了尾隨他的女孩們,避開了來自社會媒體的糾纏,無視了擠滿列表的告白簡訊。他要行動的和夏蘭一樣有規律,卻又一樣隱蔽。

    在焦心地守株待兔了半個小時之後,他終於等到了夏蘭。他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路過,像是在匆匆趕赴某場宴席。

    當他大步流星地迎面走向夏蘭的時候,那個抱著厚厚書本的、安靜的姑娘抬起頭來向他招手。

    趙凡終於有機會說出排練的幾百次的話:“巧啊。”

    夏蘭說:“巧啊,你現在很忙吧。”

    趙凡說:“也,也不忙啦,都是些無意義的瑣事。那個,你不喜歡我昨天唱的歌麼?”

    夏蘭說:“不…那個場合對我來說,有點太吵了。”

    趙凡心裡稍微輕鬆了點,他點頭說:“也對,確實……太鬧騰了。”

    趙凡興奮地快要喊出聲來,卻要壓抑著自己淡然如水。即便自己的影子沒有對夏蘭產生真正意義的吸引,但起碼在成功的路上蹭出了一個小小的身位。

    此後,趙凡的影子引數在逐步完善和平衡著,他像一個告示板被不斷地覆蓋著新的人格標籤。

    特徵是“博學”的時候,他驚動了四家智力問答節目組。特徵是“性感”的時候,他被時尚雜誌的娛記偷拍,還差點被自己社團的社長強姦。特徵是“深沉”的時候,那些嚮往滄桑大叔成熟感的小姑娘在他的寢室下組成了應援團,高喊著趙凡老公的名字。

    他的話題不斷沉澱和發酵,正突破這個校園演化成響徹一時的熱點。他身後的追隨者與日俱增,趙凡幾乎變成了光芒萬丈的校園偶像。

    而夏蘭還是會微笑著向他招手,平淡地說:“最近累麼,不要太勉強了。”

    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奇異聲音沒有再次出現,那個他心馳神往的女孩也沒有任何改變。

    他的影子無論重新整理千百次,夏蘭對他仍然一如既往,不為所動。她不會變的冷漠半分,但也不會有絲毫熱烈和痴情。他不明白夏蘭為何水潑不進,像是鐵石心腸。

    每個下午的聊天依舊是他生活中的黃金時節,即便這時間段遠不如影子帶給趙凡的那般轟轟烈烈。

    週日的標籤換成了“時尚”,這把趙凡二字牢牢焊死在熱搜榜上。

    趙凡說:“我是。”

    男人說:“我是《搖滾在中國》節目組的總策劃,您在校園藝術節上的搖滾堪稱驚豔,而這款節目正是發掘中國自己的搖滾新星…”

    趙凡還沒聽完,斬釘截鐵地打斷道:“抱歉,沒興趣。”

    不超過兩個小時,趙凡所在院系的院長就把他叫到了辦公室去。

    這個精瘦的男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辦公椅上,像是用一種商業談判的態度面對他的學生。

    趙凡略帶緊張地說:“對,對。”

    不知緣何,趙凡本能地對“上級”這個概念存在根深蒂固的恐懼。

    院長說:“這是個很好的機會,非常好的機會。你也知道,咱們大學並不是一個死板地鳥籠,恰恰相反,這是一個任由鳥兒翱翔的花園。你不要因為一點小小的顧慮,就放棄了一條寬曠大道。”

    趙凡嚥了口唾沫說:“嗯…”

    院長說:“校園裡剛好正在開展“素質教學、全面發展”的主題活動。《搖滾在中國》是個很棒的平臺,知名度、格調都不錯。我們需要一個榜樣,你完全可以勝任這個榜樣。”

    趙凡說:“嗯…” 院長說:“這對你個人發展很有好處。另一發面,對於集體、對於校園這個大家庭,也有一種積極的促進作用,你說呢?”

    趙凡硬著頭皮說:“我覺得…也是。”

    院長露出了久違地、釋然地笑容說:“那就好,我早就說過你這孩子是懂道理的。校方一切幫你開綠燈,不用擔心教學問題。”

    就這樣,趙凡鬼使神差地成為了參賽者中的種子選手,明天一早就要乘飛機去和自己的搖滾導師見面。

    他的生活軌跡變成了無法遏制的狂風驟雨。關於那個神秘聲音、關於不為所動的夏蘭的疑惑,更在他的腦海裡翻湧。

    這個下午,他還是去見了夏蘭。

    趙凡把他接下來的行程、他的苦惱全都傾訴出來,他現在只想說給夏蘭聽。

    夏蘭說:“你緊張麼?”

    趙凡說:“緊張?嗯…與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茫然。我完全想不到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夏蘭突然笑著轉過身說:“跟我來。”

    他們走過校園裡僻靜無人的小路,來到了一個淺淺的池子之前。粼粼水光之下靜臥著一大排硬幣,那些鏽跡昭示他們早已久居。

    夏蘭說:“這裡曾經是許願池。”

    趙凡說:“看得出來,這裡埋藏了好多願望…”

    夏蘭說:“為你自己許個願吧,哪怕只是‘不在茫然’也行。”

    趙凡急忙地翻遍全身,也沒找出一個硬幣。他尷尬地說:“壞了,我身上沒有硬幣。”

    夏蘭輕輕向後撤了一步,那樣子讓趙凡想起高中時她從椅子上挪出位子的瞬間。

    甚至晚霞都是相似的。

    夏蘭輕聲說:“我剛剛扔了一個還沒許,這個願望讓你來。”

    趙凡心情複雜地站了過去,他靠著夏蘭感到安心。他開始對著澄澈的池水許願。這個願望是夏蘭送給他的,他在心裡默不作聲地要還給夏蘭。

    趙凡的願望俗不可耐。

    “望夏蘭萬事如意。”

    10.

    告別夏蘭之後,趙凡在深夜離開了校園,在前往機場之前,他還要去一個地方。

    明天趙凡就要離開這座城市,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去詢問真相了。

    他要前往黑線公司,去找到這些謎團的答案。

    影子到底還有什麼效果?酒桌上的聲音到底是什麼?最關鍵的,夏蘭為什麼不會受到影子的干涉?他甚至想過夏蘭會不會捏造了一個高潔的影子讓他心馳神往。

    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齷齪。

    疑惑盤繞如麻。

    他帶著重重心事出發,夜幕下有什麼東西在聳動。

    一路上他感到莫名地心慌,像是被什麼不乾淨的事物尾隨著。他在燈光下的陰影裡彷彿藏著獠牙。

    這種不安隨著時間推移愈發強烈,好似暴雨傾盆前讓人窒息的悶熱。

    直到他從空蕩蕩的地鐵口出來,聽見身後一聲銳利的碰擊聲。

    路燈之後的位置甚至迸出一個火花。

    趙凡嚇得連跑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卻聽見慶功宴那天,那個熟悉的、親切的聲音在微弱地說著

    “別怕…”

    那聲音直接在耳邊憑空產生,隨即趙凡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在黑暗中失去了意識。

    趙凡從黑線公司的辦公室裡醒來。

    杜雪晴帶著一摞資料走進門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門外充斥著激烈的爭吵聲和轟鳴聲,整個公司上下像是亂作一團。

    “他還是個孩子!從一開始你們就沒人性,沒人性!”

    “放屁!他是趙成的兒子,你們一直瞞著他才是真的沒有人性。”

    “是誰當初說要緩和處理的,是誰當初信誓旦旦會大事化小的!”

    “安靜!”

    杜雪晴已經刻意地控制情緒,她的聲音不怒自威,門外霎時間褪去了嘈雜。

    杜雪晴說:“沒被嚇到吧。”

    趙凡還沒從剛剛的狀況中恢復過來,他驚魂未定地說:“還好…”

    杜雪晴說:“很抱歉…你還這麼小,就被牽扯進這樣的事情裡。”

    趙凡不知該做出怎樣的表情。

    趙凡苦笑著說:“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有點奇怪。影子的影響力太大了,大到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商業產品。”

    杜雪晴點了一根菸,她沉默了太久。

    她說:“故事太長了,從最早的地方開始講吧。”

    趙凡說:“好…經歷了這麼多,我先…我先問一下,跟夏蘭有關麼?”

    杜雪晴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有關。你的父母、夏蘭的父母都曾是我的同事。”

    趙凡沒有答話。

    杜雪晴說:“二十幾年前,這項技術的研發過程中發生過一起大規模的科研事故。劇烈的爆炸造成多人當場死亡,這其中也包括你的至親。”

    趙凡平靜地說:“我父親。”

    杜雪晴搖搖頭說:“不,是你母親。”

    趙凡啞然。

    杜雪晴拿著煙的手在發抖,她努力平復著情緒說:“爆炸不單單是造成傷亡這麼簡單,儀器的輻射影響了在場工作人員的影子。你父親的影子和夏蘭母親的影子被當場湮滅,他們成為了我們口中的‘無聯結者’,也是現實意義上的‘幽靈’。”

    杜雪晴說:“你父親此後無法在人的記憶裡留下痕跡,幽靈不會存在印象。所以即便他撫養你長大,你的大腦也會修正成子虛烏有的‘媽媽’,實際上你對家人的觀念很淡薄。你和夏蘭的孤僻,很大程度上與此相關,因為你們都有一位至親成了幽靈。這對還是孩子的你們的人格形成,無疑是一種創傷…”

    趙凡已經麻木了,他點點頭說:“大概吧。”

    杜雪晴說:“人作為幽靈,無法被觀察,無法被銘記,沒有痕跡沒有存在,已經不能說是否還活著了。在這種情況下,人會變得極端、變得病態。夏蘭母親把她對女兒的愛畸形成一種佔有慾,她不再是人了,她瘋了。為此她甚至殺了自己的丈夫。在高中你認識了夏蘭之後,她一度想要殺了你,因為她覺得你要奪走她的女兒。”

    趙凡說:“人…逃不過幽靈的追殺吧。”

    杜雪晴說:“對……。我們能用特定儀器捕捉到幽靈的行為,但也只有一瞬間而已。人無法對抗沒有痕跡的事物,但幽靈可以對抗幽靈。我們推測的結果是,多年以來,是你的父親在保護你。”

    杜雪晴說:“夏蘭母親成為了巨大的社會隱患,為了引出她,我們在校園網路裡找到你,將你打造成舉世矚目的存在。這個幽靈會執著地想要殺死你,我們跟著你,或許可以把這個隱患根除。”

    趙凡說:“那你們一定成功了吧。”

    杜雪晴說:“三個小時前,她在地鐵站襲擊了你。你的影響力終於大到她無法容忍,她大概和你的父親發生了纏鬥,並最終被我們捕獲了。”

    杜雪晴指著手中的照片,照片上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裡用強光勾勒出一個淺淡的乳白色人形。

    杜雪晴說:“這就是我們能讓幽靈可視的技術極限了。”

    趙凡說:“我不關心她。我父親呢?我應該聽到過他跟我說話,對,對!在酒桌跟我說話的一定是他!”

    他說著激動起來,像是要哭出聲來。他是強迫自己念出父親二字的,對他來說這個詞太生澀了。

    杜雪晴說:“很抱歉…我們沒有在現場發現你父親趙成。我們經過長期觀測,你父親的影子在逐年衰減,而每一次在記憶留下痕跡都是一種損耗。如果他真的跟你產生過交流,代價就是他變成更徹底的幽靈。他有可能依舊活著,也有可能不在世上了…但我們很難得知。”

    趙凡感覺心跳的快要壞掉了,像是某個過勞損的水泵。他努力憋出了一句話說:“夏蘭…是你們的‘客戶’麼?”

    杜雪晴突然怔住了,她久久不能說話。她的煙已經熄滅了,太長的菸灰斷掉,落到了她一塵不染的高跟鞋上。

    杜雪晴說:“趙凡,我說過‘費用’你已經付過了。無論你將來提出什麼樣的影子修改需求,我們都會滿足你,這是我們的補償。你是無辜的,你是…”

    趙凡打斷道:“我問,夏蘭是你們的客戶麼?”

    杜雪晴點了點頭。

    趙凡深呼吸道:“她修改了什麼?”

    杜雪晴說:“她凝固了她的影子。”

    趙凡說:“什麼意思?”

    杜雪晴說:“夏蘭…夏蘭…。夏蘭她在高三結束之後就因意外離世了。由於他母親是幽靈,我們無法確認到底是那個瘋子殺死了她的親女兒,還是真正意義上的意外。一般來說人生理死亡之後,影子會隨著時間推移快速彌散。但她很早就委託我們,她死後一定要用技術凝固她影子。她說,她想讓她在你心裡一直活著。”

    杜雪晴抽泣著說:“所以…所以…所以夏蘭她現在只是一個影子。她的印象凝固在了記得她的人腦海裡…”

    這樣啊。

    怪不得她這麼多年從未變過,怪不得她不會被自己的影子打動。怪不得她像是和整個校園裡的所有人都毫不相干。

    她只是一個影子,只是一個沉重的影子。

    聽到這裡趙凡反倒像是釋然了,他的表情差點扭曲起來。他哽咽著說:“我懂了。她的影子還能凝固多久?”

    杜雪晴低下頭,一邊哭著一邊說:“她…只要有一天你還記得她,‘印象’就會……持續凝固下去。”

    趙凡擠著笑容說:“沒事,我會記得她的。就算人人都忘了她,她變得比誰都淺淡,我也會死死記住那個模樣。除非我死了,否則夏蘭會永遠熱烈地活著。”

    11.

    “音樂不死,搖滾不死。這裡是為你找一首好搖滾的《搖滾在中國》!下一位選手很特別,非常特別。他說‘炒作時代,我靠實力說話’。他是來自大學校園的搖滾鬼才趙凡!”

    “趙凡!趙凡!趙凡!趙凡!”

    趙凡聽著臺下觀眾熱烈的呼聲,在幕後理了理頭髮。

    夏蘭捧著書坐在他對面,微笑著向他打招呼。

    夏蘭說:“別緊張啊,有我在呢。”

    趙凡說:“不…不緊張。”

    “趙凡!趙凡!趙凡!趙凡!”

    觀眾一波接過一波的呼聲沒有打擾到他,趙凡在嘴邊喃喃地說著:“爸爸我沒讓你失望吧,你看…你看。我對心愛的姑娘,多勇敢啊。”

    他把最後四個字說的很輕很慢。

    “趙凡!趙凡!趙凡!趙凡!”

    趙凡上前跨了一大步,憋足一腔勇氣對夏蘭說:“表演結束之後,跟我去看個電影麼?”

    前奏快要響起來了,樂隊正蓄勢待發。

    夏蘭昂起頭,露出一個甜美地笑容。

    她豎起兩根大拇指說:“好呀。”

    完。

    本文系虛假宣傳,並不會使人淚崩。是一個詼諧的故事。

  • 2 # 劉忠義214

    1960年春天。年滿八歲的我父親就去世了。頓時家庭就像房屋倒塌一樣。失去了頂樑柱。只有瘦弱的母親為了我們姊妹兒倆能夠吃上飯。扛起了家中的棟樑,和男人一樣拉犁種地。幹起活兒來一天只能給八分工。你是累活的一年下來。才不足四十塊錢,父親死後欠下不少債務,優如母親能夠吃苦耐勞,生產隊選她當上了婦女隊長,從那一後母親的擔子就更重了。就這樣母親當著外人的面總是笑臉相迎,她老人家的心酸苦辣有誰會知道,又有誰能夠體諒,有一天母親跟我商量說,娘想找個人家,你看行不行,我說不找不行嗎?不找你想把娘給累死,就這樣找娘領著我姊妹倆個就去了前院王叔家,因王叔是單身一人,快四十了也沒成家,到了第二年的秋天,放學後我娘讓我上張應去看看我姥姥去,因我姥姥有哮喘病,天一冷病毒厲害。六里路不知不覺就到了姥姥家。姥姥看到我來了。高興的說。小順你怎麼來了?我說我娘讓我來看看你。我姥姥那個高興勁兒就別提了。呆了一會兒,我說回去。我大舅和我姥爺給我打了不少好東西。回來後。就聽見我母親在屋裡叫喚。我娘聽說我回來了。哭著喊著讓我去找我大舅。這我才知道。我把我手給打的。他說我娘被男人又說又笑。我母親有外遇。我實在沒有辦法兒。就把鄰居大娘給找了。我叔這才完事,從那以後我就特別恨的。也不跟著說話。我幹啥也不痛快。我的嘴裡還不乾淨。罵罵咧咧的,一次要的聽見了。把我一頓好打。從那以後我更恨他。不過話說回來。我那個王叔對我還挺好的。在生活上從來不慢待我。漸漸地心裡的怨恨就消失了。到後來我來到東北。當了兵。成了家,開放搞活以後。我王叔到城裡打工。車給撞死了。我娘來信兒問我能不能回去。我二話沒說。趕了回去,我三個弟弟倆個妹妹可高興了,他們說你上班挺忙就別回來了,我說,無論如何我都得回來,我不能沒有了良心,他老人家把我養大一會,人要懂得感恩才行。去年我母親離世我都沒有回去啊。

  • 3 # 國學夢工坊

    有一個朋友,平時總是沉默寡言的,話不多。本來一直都是普通朋友。

    我生病那次,醫院要求住ICU,要交一大筆準備手術,我們剛買完房,哪有錢呀!在這個城市又舉目無親的。老婆焦急萬分。

    朋友二話沒說,立馬掏出卡,只說了一句:你安心治病,錢的事不用操心!

    一輩子,有一個這樣的朋友就夠了!

  • 4 # 驍堯

    隔壁家的芬姐是個痴情的姑娘,上大學的時候看中了一個班上的男生大立。大立也喜歡她。

    芬姐愛大立更多些,芬姐家條件不好每月生活費剛夠填飽肚子,但是她寧可餓肚子也會省下點錢給大立買他喜歡的球鞋,會下雨天頂著雨幫他去圖書館借書。但是芬姐是個自卑沒有安全感的姑娘,總怕大立不喜歡她整日憂心忡忡喜怒無常,會因為一點小事大動干戈,一哭二鬧三上吊。時間一久大立也就厭倦了,跟她提出分手,芬姐簡直不能相信,她愛這個男人甚至超過愛自己居然會跟她提出分手,芬姐一時難以接受,便休了學。回家後因為過於思念大立,整日精神恍惚,茶飯不思,沒多久就病死了,臨死的時候160多的芬姐只有60多斤。

    人們都說是害了相思病,可悲的是直到她死大立都沒來看她一眼。去年回去的時候媽說芬姐如果沒有死今年該43歲了。

  • 中秋節和大豐收的關聯?
  • 現在伊拉克人民過得到底怎麼樣,是水深火熱還是繁榮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