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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導演中,最有文學氣質的,恐怕非伍迪.艾倫莫屬。
他那絮絮叨叨自言自語的對白,以人物對話自然推動情節程序的方式,還有影片頭尾常常出現的話外音,都讓人覺得他的電影明明就是視覺化了的都市小說:街頭穿行的人群,那些難以安身的愛與孤寂,對話、笑話、瘋話、痴話。
《曼哈頓》中的紐約在伍迪.艾倫的眼裡無疑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城市——減去一切雜音的黑白剪影,中央公園裡散步泛舟,西區街頭的小飯館裡觥籌交錯,人生,愛情,音樂,藝術,總是熙熙攘攘。這個他愛了一輩子的城市一直是他電影中永恆的主角,直到2006年《賽點》倫敦取代紐約初登場,伍迪的標誌性絮叨也不見了,風格大變讓人詫異。我帶著一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去看2008年這部《午夜巴塞羅那》,不知道從倫敦再到充滿異域風情的西班牙巴塞羅那,伍迪.艾倫的視覺都市小說該怎麼續寫下去。結果,我也愛上了巴塞羅那。
電影開始,頭腦清醒理性的Vicky(Rebecca Hall)與腦子裡充斥了不切實際夢幻的Cristina(Scarlett Johansson)來到巴塞羅那住進Vicky的親戚家打發夏天。二人在一次畫展上邂逅了當地畫家Juan Antonio(Javier Bardem),Juan直白的邀請二人與他去西班牙最古老的小鎮奧維耶多共度週末。Vicky與Cristina,這兩個對愛情看法完全不同的女孩,一個對Juan不屑而激烈的反對,一個情挑的欣然接受邀請。奧維耶多的古老青石小巷,西班牙熱烈潮溼的夏夜,情深款款的西班牙吉他,西班牙建築大師高迪的加泰隆現代主義建築作品…… 精緻的畫面與以橙色為主基調的溫暖攝影讓這部電影充滿了浪漫的夢幻色彩,難怪伍迪要說這是他“獻給巴塞羅那的情書”。
伍迪本人沒有出現在影片中,甚至連充滿了伍迪風格的旁白都不是他自己的聲音,但這部《午夜巴塞羅那》依然充滿了濃厚的文學色彩,尤其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大量的細節。對話與細節是伍迪.艾倫電影的生命,沒有這些精心安排的細節,那些絮絮叨叨羅羅嗦嗦的對話便都沒了著落。在《午夜巴塞羅那》中,Vicky與Cristina出場的走位與結尾走位之對比,暗夜裡Vicky手指上熠熠生輝的大訂婚戒指,Juan的前妻María Elena(Penélope Cruz)身著白裙於綠樹掩映下坐在池塘邊一隻腳輕輕划水的掠影,Vicky的未婚夫Mark(Kevin Dunn)抵達巴塞羅那遇見Vicky的成功親戚二人寒暄“全球企業”…… 這些小細節與幽默的對話有機融合在一起,讓許多本來只有紙面之上才能講明白的情緒一下子鮮活了起來。沒有這些執行上近乎完美的細節,“字裡行間”的韻味就無法被精準的表達出來,電影最後的留白也不可能成功。
二是充滿了特色的旁白。優秀的小說,尤其是劇本,講究的是要透過細節“展現故事”,而非把人物所思所想一股腦倒出來“講故事”;但這個旁白偏偏逆其道而行之,片中Vicky與Cristina的內心活動在相當程度上都是透過旁白來講述的。這樣的旁白之所以不令人厭煩,其成功依然要依託於大量的視覺細節,換句話說,那些細節才是影片要表達的重點,至於人物心中所思所想倒不是影片的關鍵——電影一開始主要人物Vicky與Cristina的性格就已經被合盤托出了——它們剛好作為類似“過渡段”一樣為影片提供片段之間的轉承起合,在有限的時間內突出需要慢節奏著重筆墨來表達的情節發展,而對人物性格構建這些次重點的部分迅速帶過,增加了影片起伏的節奏感與文學色彩。
再有是影片的哲理性。哲理性可說是伍迪.艾倫影片的一貫特色:愛的意義,生活的目的是他的“都市小說”的永恆主題。在《午夜巴塞羅那》中,一開篇,Cristina所拍攝的12分鐘短片主題便是“愛情的定義”;Juan的詩人父親之所以“憎恨人類”,寫出無比優美的詩篇卻不肯與大眾分享,就是因為“千年之後,我們人類仍然沒有學會如何去愛”;天才María Elena的情緒波動與Cristina悲傷自省缺乏藝術天賦的對比;藝術家Juan關於生命短暫與愛情飄逝的對話…… 從紐約《曼哈頓》到《午夜巴塞羅那》,伍迪一直都在拍攝關於尋找的電影,尋找什麼?也許像片中的Cristina一樣,我們找不到答案,“只知道自己不要什麼”。
小說用文字來敘述哲理,而視聽綜合藝術的電影要表達哲理便離不開對話。伍迪.艾倫最大的特色是他能夠透過充滿幽默感毫不做作的口語對話來“寓教於樂”,既有娛樂性,事後又令人回味無窮。《午夜巴塞羅那》中他本人不出現在熒幕之上,但他的影子藏在每個人物身後,Juan的詩人父親跟兒子讚歎美麗的María Elena的時候是伍迪,Juan邀請Vicky與Cristina去奧維耶多共渡週末的時候是伍迪,María Elena與Juan大吵大鬧甚至大打出手的時候也是伍迪。這個無處不在的小老頭兒用他特有的天才與幽默方式把觀眾在他的故事裡繞的團團轉!而跟《賽點》中每個情節都在意料之中相反,《午夜巴塞羅那》的每一個情節發展都出人意料——該前進的時候是停滯,該低谷的時候是高潮,該結束的時候才剛剛開始,而該總結的時候卻是一片空白。
留白,我看來,就是伍迪.艾倫所有電影的最大魔力。他從不告訴觀眾該想什麼,故事的結論該是什麼,相反,他的都市故事似乎從來都沒什麼結論,從來都是意猶未盡,從《曼哈頓》的惆悵到《午夜巴塞羅那》的迷惘,伍迪更在意的是電影所表現的一種過程,在大量的細節與對話之後,缺乏結論的結尾空而不白,正如同生活本身:不去投入的活,不去真誠的愛,哪有什麼結論?!
還不得不提的是片中精彩的表演。Scarlett Johansson的青春氣息與Rebecca Hall的內斂氣質相得益彰,但最為精彩的還是兩位女配角——Patricia Clarkson扮演的Vicky之親戚Judy,以及Penélope Cruz 的María Elena。Patricia於2003年因為《四月碎片》中的癌症母親一角被提名奧斯卡最佳女配角,還有同年的《心靈驛站》中受喪子之痛的女畫家,都充分體現了她平靜中充滿爆發力的表演特色,令人過目不忘。這次在《午夜巴塞羅那》中Judy與Vicky坦露心聲一節Patricia的表演動人之極,短短几分鐘,便讓片中其他女演員黯然失色。而Penélope Cruz的美則完全不同於Scarlett Johansson青春活力,充滿了異域風情的神秘與力量感。如果說她在阿莫多瓦的《迴歸》中所體現出的是一種沉靜的力量感,那麼伍迪.艾倫所表現的便是她西班牙式狂熱外露的力量感。天才畫家María Elena被Penélope刻畫得勾魂攝魄,直叫人慾罷不能。
夾在兩大美女之間的Javier Bardem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在戲中同時擁有Scarlett Johansson與Penélope Cruz這兩位人間尤物。去年他梳了個“全世界最醜髮型”,一路“殺”進奧斯卡輕易摘走最佳男配角,今年哪怕不提名,僅在《午夜巴塞羅那》中甘享這齊人豔福,就夠人大大羨慕了。
伍迪.艾倫的這篇充滿了文學色彩的“獻給巴塞羅那的情書”,直讓人讀得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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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迪艾倫很有語言天分,年輕時候就給報社和電視臺寫過很多金句和搞笑情節,這是他的風格,伍迪艾倫的電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傑作,即便不是如此,他的電影也是充滿誠意的。伍迪艾倫與別的導演的影片最大的不同在於他的影片劇本多數是自己寫的,很多別的導演或者會從別人手中現成拿來一個故事或者自己瞎編一個故事,伍迪就不同,他的電影的風格、內容變化就是他的一部精神自傳,很多時候伍迪並不能夠在一部電影裡面就給出解決問題的答案,答案往往在後來的電影才能體現,這是因為他也跟我們一樣在思考,就像安妮霍爾一樣。在安妮霍爾裡面,伍迪提出了一個重大的命題:如果說我們的世界是由慾望主導的,那麼我們是否還值得活下去?伍迪前期電影受叔本華和弗洛伊德影響特別重,所以它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還是比較消極的——這並不是故作憂傷,很多先鋒派的導演喜歡故作憂傷,這不是伍迪的做法,真正的原因是他自己也找不到解決辦法。所以從安妮霍爾的無可挽回的悲劇到《我心深處》裡面的極度壓抑,伍迪這段時期思想流離失所、無所去處。我們知道伍迪是一個猶太知識分子,而且是二戰之後的猶太知識分子。猶太知識分子大部分都是信仰上帝的,他們的信仰不是我們普通的信仰、迷信,他們的信仰大部分都具有一種很高的學理水平,但都含有一個共同點:猶太人在等待彌賽亞的降臨,彌賽亞將拯救世界和猶太人,使他們免於顛沛流離。從這一點看就不難理解伍迪之所以徘徊的緣故。伍迪理所當然希望自己能夠擁有信仰,但奧斯維辛集中營對猶太人的屠殺深深地影響了他(同樣的還有耶路撒冷的歷史),讓他產生了懷疑,即彌賽亞也許永遠的不會降臨,所有的信仰只不過是自我麻醉。“奧斯維辛之後不再有祈禱”被伍迪巧妙地轉化為一個虛無主義表述:既然沒有所謂的正義的生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那麼我們不如及時行樂吧——但是,萬一如此的生活還是苦大於樂呢?那麼,就連“寫作業也沒什麼意義了”(安妮霍爾)。伍迪後來的一些電影都是他的思想實驗,他透過塑造故事來叩問是否有一種高於一切的東西能夠支撐起我們的生存?後來他找到了,這也成為了他前期與後期電影的分界線——《曼哈頓》。伍迪透過曼哈頓發現,一個人僅僅為了生存下去就還得需要信仰。這是二戰後猶太知識分子的典型路線:從反信仰迴歸信仰,但不是回到原地,而是更高層次的信仰。曼哈頓裡面有幾個關鍵詞,一是伍迪提到約伯的故事(關於約伯問主可以看看聖經);二是提到了莫扎特,莫扎特是一個關鍵的意象,懂得古典音樂的人都知道莫扎特意味著什麼,因為愛莫扎特就意味著愛上帝;三是提到了馬克思,原話是“為什麼人生值得活著?——首先,毫無疑問,為了馬克思”。伍迪前期當然提到馬克思,但他時還不太瞭解馬克思的哲學,他對馬克思的印象停留在希特勒與斯大林形象上,後來他才瞭解馬克思哲學的秘密——馬克思也是一個猶太人,馬克思主義事實上是一種精緻的神學。這在他後來的電影裡面經過反覆的發展,雜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普世價值,達到了不露斧鑿痕跡的程度。事實上這並不是一種新的東西,本雅明(也是猶太人)有過相同的想法,即將馬克思與猶太教核心結合起來,創造一種超越種族、信仰界限的普世價值觀,但伍迪艾倫的不同之處在於他用電影的方法很好的表現了出來,不像一些流俗的電影那樣,那些電影透過主人翁說兩句似是而非的話(亞里士多德曾說過啦、柏拉圖曾說過啦),充滿空洞的說教意味,伍迪透過故事讓人體會到那些他沒有明白說出來的道理,這是一種很高的技巧,作家的技巧。伍迪有一種作家的性格,敏感、膽怯、渴望真理、自我懷疑,這也決定了他的電影多數是以一種內心拷問、自責的方式呈現出來的。現在伍迪的電影在嘗試另一種東西,即將生活美學化,這與馬克思的異化理論、海德格爾的哲學是遙相呼應的,詳細可以看看他的幾部歐洲電影,巴黎、羅馬,都旨在讓人迴歸一種本真的生活。所以很多人說伍迪的電影已經走向死路,這事實上是對伍迪很大的一種誤解,因為伍迪聊得問題不是隨隨便便的問題,而是永恆的問題,是亙古常新的問題。同樣的誤解出現在話嘮上面,就像我們平常不會覺得老師在課堂上講一個鐘頭是話癆一樣(除非我們不理解),伍迪的臺詞從手寫、到拍攝、到製成電影,經過層層思考,每句話都有針對性、輔助性的作用,都朝著它想要達到的目標。所以如何評價伍迪艾倫的電影?這並不僅僅是考量伍迪作品本身的問題,還涉及到我們自身對我們自身境況的理解,畢竟我們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導演,還同時是一個宣揚信仰的傳教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