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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電影鏡頭讀名著

    說起許鞍華導演,很多人都會想到她在香港買不起房子,還依然去拍電影。這位從香港新浪潮揚名立萬的女導演,這麼多年來,初心未變,很多電影保持著一貫的水準,不媚商,不悲傷,全是生活的本真的樣子,這才是很多人喜歡她的原因吧。

    以我最喜歡的《桃姐》為例。

    《桃姐》的好在於,它讓觀眾窺見了影像真實的力量。悄無聲息之間,生活侵入了我們的思維,一絲一點地穿透心靈。它絕不煽情,因為煽情是他者的煽情,人為的痕跡太重。試想一下,當你覺得這些事情都是你日常生活所所遇,所見,所感而發的時候,你是生活的一部分,又不是旁觀者,何來煽情的感覺?

    《桃姐》的真實不是因為還原了生活,而是還原了人與人之間真正的情感。開篇羅傑與桃姐吃飯的畫面,靜默之下,呈現的是一幅主僕二人生活的場景。桃姐把飯菜準備好,端上桌,羅傑的頭甚至都沒有抬。吃過飯,水果端上來,他依然沒有抬頭,一副大少爺被服侍慣了的樣子。這個時候,我們看到桃姐退回到廚房,開始吃自己的飯——也許是剩飯。這是舊時的規矩,在以往的大家庭中,會經常看到。但在桃姐和羅傑這裡,只是作為以往生活的遺存展現了出來。

    羅傑的大家庭移民美國,只有桃姐留在香港照顧羅傑,他們之間的生活給人最初的印象很容易是冷漠,一個高高在上的主人,一個唯唯諾諾的僕人。當我們看到第一個吃飯場景時,很容易產生這樣的誤讀。但是許鞍華的聰明之處在於,她用了一個簡單的場景就推翻了我們之前建立的所有印象。羅傑說,他想吃牛舌。如果按照舊時的規矩,主人的話就是命令,僕人照辦就是。桃姐卻勸他說,不要吃牛舌,對身體不好,像老人溺愛自己的孩子的口氣。而羅傑的口味更像個孩子撒嬌,非要吃牛舌。結果當然是孩子勝利,桃姐為他準備了牛舌。這是個很平淡無奇的場景,但卻做了很好的鋪陳,從冷漠到溫情的一個轉變。

    另外一個吃飯的場景中,又有了一些變化。原本羅傑吃魚的時候總是挑最嫩的部分,剩下的給桃姐吃。但第二次吃的時候,他把最嫩的部分留給了桃姐。這樣一個小細節,讓觀眾窺探到了他們之間的感情變化。桃姐侍奉了他們四代人,這樣一個忠心的僕人,已經是家庭了一部分,像自己的親人。羅傑最初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但是他的內心中其實明白應該對待這位老人。

    還原真實的生活並不困難,但是如何讓生活詮釋出情感,不煽情不悲慘,不動聲色打動人心才是最難把握的。《桃姐》的恰到好處是有一位好導演和許多好演員。葉德嫻飾演的桃姐,每一個動作都是生活化的,而且她的動作賦予了一種動態的性格特點,因此獲得威尼斯電影節的影后,實至名歸。至於其他演員,秦沛和劉德華都很難得,尤其劉德華,能夠隱去自己明星光環,打扮成一個修空調的工人,非常難得和出彩,哈哈。

  • 2 # 麥克瘋說電影

    想要了解許鞍華的電影風格,還是要強烈推薦她的那部《天水圍的日與夜》。

    理由在於,它是如何用寫實的手法交代出一個天水圍的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也代表了作為一個香港人對待親情與左鄰右舍的處世原則,還有若干旁敲側擊天水圍教育背景的輔助細節,譬如解決青少年心理問題的團契教會、香港中學生升學的會試等等。

    事實上天水圍的教育環境的確不屬優良,電影中倒是並無避諱:譬如出現了急需心理輔導的少年,打麻將消耗暑假的年輕人。而普通港人持之以慣的對待青年人的讀書教育問題,也從電影中的對話中便可看出——“讀不了書,就早點出來做事”,而稍有經濟能力的家庭,則會想方設法讓子女前往外國留學,這些真實的背景,透過電影中有意營造的不起波瀾、順水推舟而“不經意”對話而獲得資訊,是這部電影的特色之一。

    欣賞《天水圍》,就如喝了一碗清香但卻平淡的粥,那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化為粥內的輔料,百種滋味,略微香甜,毫不苦澀,或許人們在胃口大開的情況之下,有時不屑於其,但生病的時候,食粥填胃卻變成了最好的選擇。

    影片的主人翁,實際上是由兩個殘缺的家庭組成,貴姐(鮑起靜飾)是一個寡婦,而婆婆(陳麗雲飾)則失去了女兒與丈夫(後者並未主要提及),在共同的悲慘經歷之下,才有了兩者的相濡以沫,互幫互助。影片主角也有著香港人弘揚的“捨己為人”精神,不拘小節之處,也多處體現,譬如貴姐與婆婆在超市相遇的情節:一桶油本是一式三份,面對婆婆只欲買一份的猶疑,貴姐毫不考慮便將其買下便將一份分給婆婆;買電視的片段,透過日常的式的對話,便顯出左鄰右里和諧融洽相處的溫馨,這樣毫不扭捏又可顯出人物性格的描寫手段,以及許鞍華沒有任何做作就帶出的港人處事細節,會令常人產生具有共鳴的會心一笑;而婆婆轉而向貴姐贈送冬菇與首飾的情節,則表現了“禮尚往來”的迴應,推進了人物關係的向前發展,這些細節與脈絡毫不起眼,但卻穩紮穩打,沒有絲毫刻意之處。

    本片平靜的猶如小火燉粥,在有限的時間之內,要做到美味可口,就必須注意火候。火候太大,粥糊串味,火候太小,又不夠熟,電影無疑是恰到好處的。

    電影其實並沒有真正意義的敘事主線,而是透過一個普通家庭的視角交代出生活中的旁枝末節,任何細節,都可以作為主線推進,這似乎也是許鞍華想要刻意營造的“生活就是一個不斷出現麻煩,而又解決麻煩的過程”。儘管這樣的“麻煩”在影片中已經簡之又簡,轉而已被樂觀的基調所代替,但是仍然可以隱約感覺到世事變遷之下生活的不易,不易的表現可以不是歇斯底里的,正如從外婆口中描述的貴姐從小便做學徒供兩個弟弟唸書,自己卻不圖回報依然過著清淡日子,安仔與母親之間存在的代溝,凡事便以用一句簡單的“哦”來回應,而並不是出現躁動的抵抗與排斥一樣,那份莫以冠名的隔閡,讓人感到辛酸,但卻又被極力扳回,找尋到自我安慰的心理平衡。失去了母親抑或父親的小孩,要麼就異常沉穩,要麼就顯得頑皮亢奮,《天水圍》無疑設定為較為和平的前者,它並無直擊面對失去親人的傷害,更無爭名奪利的虛榮心,而更像是創傷撫平之後的一個生活片段,《天水圍》並沒有將主題束之高閣,而可以令普通觀眾得以感同身受,因為,它折射的正是每個人日常所接觸到的、面對到的日與夜,以低切入點,更容易使人帶進劇情,而那些快樂與悲傷,則任由觀眾體會,不做點明,比重新杜撰一個故事來得更為直接。

    本片隱藏在平靜鏡頭下卻包含著巨大的能量,有著“稻草蓋珍珠”般的奇妙。

    影片的第二大特色,在於許鞍華連綿起伏的鏡頭技巧,這些技巧也適合時機的放於片段之中,令人驚喜萬分。譬如小安的近景與妹妹們模糊的遠景形成對比,帶出了人物的疏離感,而祭奠那場戲,家族人物的出場則用長鏡頭帶出,使譜系關係一目瞭然;而窗外那些比目高聳燈光絢麗的公屋多次出現,在許鞍華的鏡頭下,天水圍的環境極度唯美,和諧,溫馨,而不是那個被人評定的“悲情城市”。

    影片的還有一大特色,恐怕就是再也大不過演員們隱藏於市的著裝與表演,如果不是鮑起靜、高志森與陳玉蓮,你完全會認為這是一部紀錄片,而非一部電影,在許多人認為的充滿爆裂與豪華的港片中,《天水圍》無疑吹起了一股清新的風,主角亦不屬一鳴驚人的俊男靚女,亦不是朝九晚五的城市金貴,主角所演繹的,就是我們身邊的普通人,或者是我們自己,俗話說的好:“平平淡淡才是真”,人的一生,安詳與平和才是生活永久的主題。《天水圍》,戲外超凡脫俗,戲內遺世獨立,它更像是一個平靜的港灣,不受任何外界風風雨雨的侵襲。以每個尋常的人、每件尋常之事化作電影中溫暖的吉光片羽,本身不就是一種“主旋律”嗎?

  • 3 # 貓眼電影

    今年的香港電影金像獎中,電影《明月幾時有》以11項提名領跑,導演許鞍華也憑藉該作品獲得最佳導演獎。要知道,這已經是她第13次提名、第6次獲得該獎項了,此前她還7次獲得臺灣電影金馬獎。

    提起香港導演許鞍華,可能很多內地影迷都會感到有些陌生,但她卻算得上是香港唯一一位可以與著名男導演相抗衡的女性了。她以文藝片打遍天下、獲獎無數,不但是金像獎、金馬獎的常客,還憑藉《千言萬語》《女人四十》兩次提名柏林國際電影節,並憑藉《天水圍的日與夜》在東京國際電影節獲獎,2011年,她執導的《桃姐》在第68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獲得了5項提名,其中有四項都最終獲獎。

    除此之外,許鞍華導演還是出了名的“旺女主”,女星們拍了她的戲,大多能得獎。李麗珍憑《千言萬語》獲得金馬獎影后;蕭芳芳憑《女人四十》斬獲了香港金像獎和柏林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葉德嫻也憑《桃姐》獲得香港金像獎和威尼斯電影節影后……一位好的導演就是能夠挖掘出演員身上的特質,並將這些光芒無限放大。

    細數許鞍華的影片,都多多少少帶些文學氣息,如《傾城之戀》《書劍恩仇錄》《半生緣》《玉觀音》《黃金時代》等等,這可能與她本身就是一位知識分子有很大的關係,也讓她的電影跟香港其它導演的電影形成差異——相對於大題材,她更傾向於把視野轉向平民生活,可能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被譽為“新浪潮干將”。

    1994年,《女人四十》聚焦現代文明與傳統習性衝突,刻畫出一位年過四十的香港婦女縮影,許導不刻意煽情,而是將故事和情感娓娓道來,使她的作品呈現出新的高度,獎項也接踵而至。

    2011年,她又憑藉一部小成本電影《桃姐》橫掃港臺電影頒獎典禮,在六十歲之後再登事業頂峰。據說當時許鞍華窮得沒錢拍戲,是劉德華投了2000萬,並出任男主角,才使這部戲得以開拍。

    許鞍華和劉德華的緣分還要追溯到電影《投奔怒海》,在她的指導下,劉德華憑藉該片獲得了人生中第一個主演,也讓他奪得了人生中第一個大獎——金像獎最佳新人。

    除了劉德華,《桃姐》還受到了其他貴人的支援。知道許鞍華導演沒什麼錢,徐克、洪金寶不問片酬就來了,向來不接客串的黃秋生也來了,還替許鞍華付了談合作時的飯錢。

    此次獲獎的《明月幾時有》是許導電影中並不多見的“熱血”之作,聚焦於抗戰題材,稍微把握不好尺度就會雷人,而許導卻站在自己最擅長的角度上,挖掘英雄們平民化的一面,從而讓觀眾瞭解到那個時代香港人的生活。因此,當剝去熱血的“外衣”,《明月幾時有》仍然是一部文藝作品。

    在影壇屆頗負盛名,可現實生活中的許導卻是個極其低調的人,一大把年紀卻依然頭頂冬菇頭,腳踏塗鴉布鞋,大口抽菸,拿著超市大袋子擠地鐵。影迷在街上撞見她,要求合影,她連忙撒手擰頭,說自己“趕著有事做”,記者採訪她,她也自嘲“我這個人好普通,沒什麼好寫”。

    60多歲的時候,許鞍華透漏自己還和80多歲的母親同住,如今已經71歲的她仍是單身,她曾說:“太舒服的生活要小心,不能沉迷。”光憑這一句話,足夠顯示出她是一位活得很酷的女人,她無所謂單身,無所謂陪伴,她把自己嫁給了深愛著的事業,因為她享受忙碌的日子。

  • 4 # 胸毛看電影

    我是熊毛看電影的熊毛君,閱片無數,專治看片的各種疑難雜症!

    1.許鞍華導演是香港早期新浪潮的旗手,其作品帶有明顯的作者意味,是當代影壇所缺的。

    2.許導演屬於正宗科班出身,還給武俠宗師胡金銓當過助手,收益匪淺!

    3.她本人喜歡讀書,很多作品帶有很強的文學質感,她的大多數作品改編自小說!

    4.許鞍華的電影裡大部分啟用實力派明星,很少有小鮮肉的存在。

    5.許鞍華導演自身的身世特殊,母親日本人,關係微妙,自己又終身未嫁,所以她的電影又帶有自傳性質,更真實可信。

  • 5 # 伯德小姐

    要說許鞍華導演的地位,如今絕對是香港電影的一塊金字招牌,縱觀她的電影生涯,她導演的電影幾乎部部佳作。尤其從近幾年的創作表現來看,更是於香港金像獎百發百中,拿獎拿到手軟,狀態毫無衰減之意。在獲獎電影中,既有反映社會問題和人與人之間感情的《桃姐》,又有放眼歷史、抓準歷史脈門的《黃金時代》和《明月幾時有》。許鞍華自70年代從事電影行業,便跟隨武俠電影大師胡金銓導演學習,並擔任胡導演的副手。而後許鞍華在香港電影新浪潮中嶄露頭角,創作出《瘋劫》《投奔怒海》等新式香港文藝片。進入90年代後,許鞍華的風格逐漸成熟,指導的電影《女人四十》更是讓她功成名就,獲得當年香港金像獎多個重磅獎項,並由此登上了事業的巔峰。就許鞍華這些年的創作風格來說,算是比較多樣化;但不變的卻是許鞍華對藝術的堅持。許鞍華始終於電影的故事性和藝術性間遊刃有餘、取捨得當,在很好的反映人物內心世界同時,讓個人命運和時代命運很好的結合,勾勒出整個時代的宏大圖景。除此之外,許鞍華在電影中喜愛反映普通人的生活狀態,把個人的日常生活進行影像化的處理,比如《天水圍的日與夜》等。這讓觀眾與電影角色間不再產生距離感,並有感同身受之功效,以至於為何每每看許鞍華的電影,總會觸動良多。

  • 6 # 貓咪老師的零食

    許鞍華導演的片我沒看過多少,但她的電影很真實,特別貼近生活,所以她的電影才能給人帶來觸動,許多電影保持著一貫的水準,不媚商,不根據潮流的走向,選用的也是實力派演員,拍自己想拍的電影,這也是大多數人喜歡的。

  • 7 # 韓松落

    小故事,大歷史

    1947年,春節前,少年曹瑞昌,和母親、妹妹,來到東北,在茫茫雪原上的,一個叫七里地的地方住下,落腳後的第一件事,是在門口貼上一個“福”字;

    1983年,春節前,中年曹瑞昌駕著馬車,駛過雪地冰原,送兒子曹東昇離開七里地,去國外讀書,臨行前,他讓兒子帶上自己親手寫的“福”字;

    2019年,春節前,老年曹瑞昌的孫女YUAN,從國外回到七里鎮,穿過雪地和冰河,來到家鄉的老屋,和親人一起過年,並且親手為家鄉親人寫下“福”字。

    這是電影《七里地》,由許鞍華導演,顧小白編劇,金士傑、春夏主演,陳粒創作並演唱了主題歌《四海》。片子在21號釋出之後,一直在刷屏。

    ▲《七里地》海報。

    這個電影,改編自一個真實的故事,故事裡的主人公,也和原型同名同姓,七里地是黑龍江深山裡的一個小村,就是主人公們曾經生長繁衍,出走迴歸的地方,這裡距離最近的鎮子有七里地,這個村子很小很偏僻,現在也只有兩百口人。

    故事雖短,卻橫跨七十年時間,入口雖小,不過是一家三代人在三個豬年裡的三個瞬間,但卻囊括了中國這一百年的諸多大事:闖關東,恢復高考,改革開放,香港迴歸(春夏扮演的YUAN寫“福”字的時候,牆上貼著的正是報道中英香港政權交接儀式的報紙),乃至2019年,新舊十年的交介面。過去現在的往來穿梭,編織出宏大的時間空間感。

    三代人的來來往往,更是讓這個故事飽含深情。

    ▲三代人的三個瞬間。春夏扮演的YUAN,在老家的屋子裡寫“福”字,牆上的照片和報紙都大有深意。

    具體到電影本身,它的臺詞簡單,但卻雋永,都是日常對話,卻意味深長。老年曹瑞昌駕駛著馬車,要兒子一遍一遍朗讀國外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停頓片刻,慢慢說出:“走出去了,就不要老是想著回來”,父母的口是心非,心是口非,盡在其中。

    片子只有八分鐘,卻有多重意味,既渲染了鄉愁,濃淡相宜,也講述了傳承。祖孫三代人對“福”的執著,又喚出了華人的精神共同體。

    金士傑、春夏的演出,也恰如其分。金士傑的臺詞、表情,都給那些字句增加了無窮韻味。

    深情的人,接過深情的故事

    許鞍華接過這個故事,也是因為她的東北情結。

    人們都以為她是地地道道的香港人,卻不知道,她祖籍遼寧鞍山,在兩個多月大時,被家人抱著,來到澳門,最後在澳門和香港長大。

    她對東北始終懷著難解的關懷。她愛吃麵食,喜歡餅子和餃子,喜歡吃肉,不喜歡吃海鮮,“長得也不太像廣東人,比較高大,我跟我弟弟、妹妹的樣子完全不一樣的,他們說可能是因為我是在東北出生的吧”。

    她還曾說:“每一次回東北都有點熟悉的感覺,好像來過,感覺很震撼,有點像在夢中,有點像在前生。”

    ▲許鞍華導演在《黃金時代》的拍攝現場。

    當年拍攝《姨媽的後現代生活》,回到鞍山,深夜十點,她走在鞍山的街道,覺得這裡很熟悉。她甚至因為擔心自己身為“骨子裡的東北人”,拍不出東北味道而焦慮,夜夜失眠。

    後來她索性用一部《黃金時代》,藉助女作家蕭紅的生平故事,痛痛快快地釋放了自己的東北情懷。

    幾年之後,72歲的她,在自己的本命年回到東北,又拍出了《七里地》。冬天在東北拍戲,艱苦程度可想而知,尤其是大部分場景都在野外的情況下,更是平添了很多困難。《七里地》是在零下二十幾度的情況下拍攝的,為了保證工作時間,劇組每天早上五點出發去外景地。

    但許鞍華導演依舊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能拍到這樣的題材,是一種幸福”。因為可以近距離碰觸故鄉,抒發對故土的眷戀。何況,許鞍華導演一直過著一種苦修般的生活,對她來說,辛苦工作,都是尋常。

    ▲許鞍華導演在《七里地》的拍攝現場。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是和母親生活在一起,租房子住,坐地鐵出行。之所以租房子,不是因為她買不起,而是因為她不想買,不喜歡買了房子後的一系列麻煩,不喜歡“佔有”的邏輯,更不喜歡過上“佔有”的生活之後,和她的表達物件有隔膜。

    這種生活狀態,讓我想起作家路遙。他搏命寫作,與世隔絕地寫,吐著黑血寫,他想在這世界上留下點什麼,他對貧瘠家鄉的人與事懷有深情,一定要搏命為他們造影。

    許鞍華和路遙的作品,都是“直見性命”的,在語言上質樸,含蓄,恬淡,在情感上深摯,在場景和氣氛上,再現了他們對時代和地理的感知,完全不可替代。

    ▲作家路遙,他在小說《人生》裡談到他對幸福的理解:“人生,從自己的哭聲開始,在別人的淚光裡結束,這中間的時光,就叫做幸福。”

    他們都想講述“何謂中國”,華人的精神原鄉是什麼。所以,有人說,許鞍華就是導演裡的路遙。

    碧空雁鳴,霜月葦野,北極星下,那些輪廓深刻的臉,就是他們永遠的原鄉。這種深情,是有原鄉的人,才會有的深情。

    把故鄉收進心懷,則三山五海何處不能去

    人必須要有一個原鄉,或者現實中的,或者精神上的。只有擁有這樣一個原鄉,才能可進可退,才能直面大世界,去往任何地方,在任何領域立於不敗。

    臺灣作家蕭麗紅在她最著名的作品《千江有水千江月》裡,也描繪了這樣一種情懷,故事裡的貞觀和大信,在知道大舅的遭遇後,感慨不已。

    大信說:“同為男人,大舅種種的心情,我自認都能夠了解,除了倫理、親情和故土之外,我明白還有另一種什麼力量,促使他在歷經多少險夷之後,仍然要找著路回來……而你,本身卻是這力量其中的一股。”

    貞觀說:“我自是知道!因為這力量在我血脈裡流……這一家一族,整個是一體的,是一個圓,它至堅至韌,什麼也分它不開。”

    後來,知道大信獲得了國外學校的獎學金,即將去國離鄉之後,貞觀這樣勸慰他:

    “只要不忘懷,做華人的特異是什麼,則三山、五海,何處不能去。”

     

    是啊,何處不能去,何處不能往,但去往三山五海之前,總要在某處生長,在某處建設起自己的精神主體,初步完成“我是誰”的信念搭建。從此,去任何地方,本能上或許有懼怕,但在更高的精神層面上,不怕。

    我的朋友蔡崇達,就用了《皮囊》這樣一整本書,來講述自己精神的原鄉是怎麼成形的,自己又是如何投入大世界的。

    這本書裡,有篇題為《母親的房子》的文章,其中有個細節讓我印象深刻。身在北京的他,工作累了的時候,總會用谷歌地圖檢視家鄉,不斷放大,直到老家房子的輪廓開始顯現出來。

    家鄉的母親,家鄉的房子和街道,家鄉的風土人情,這一切,成就的是一種內心的秩序。這種秩序,是世俗生活的秩序,也是精神的秩序,讓人之所以為人,去抵擋混沌不安的世界。

    他在內心深處,在文字世界裡,在無法摧毀的地方,重建起了一個小鎮,把小鎮的骨血傳遞下去。用這樣的方式望向故鄉,重建故鄉。這是每個華人的成長必經。這本書暢銷將近三百萬冊,正是因為,它擊中了無數人的原鄉情愫。

    平凡生活裡的儀式感

    出品方敏銳地覺察到了這種情緒,才決定投拍這樣一個故事,並且在春節將至的時候放出來。不為商業目的,不為製造爆款,明明可以選擇更有流量,更具話題性的班底,但最終卻選擇了一個真實的故事,以及以平淡雋永風格見長的許鞍華導演。

    他們是把這個短片作為一件禮物,一個問候製作出來,把“福”字貫穿始終,因為,華人的精神原鄉里,有各種元素,“福文化”是其中最關鍵的一個。

    這片土地多災多難,曾經經歷多許多往事,許多動盪。所以,人們特別渴望平安幸福的生活,這種渴望最終凝聚成一個“福”字。

    在河南殷圩出土的甲骨文上,就已經有了“福”字,此後多年,“福”字不斷變化。它的字形在演變,甚至出現各種變體,以致於,今天的書法家,可以寫出《百福圖》《千福文》。

    它的字義也在演變,最早是斟酒向天祈求的意思,慢慢指代世俗生活裡的幸福,平安是福,長壽是福,有財富積累是福,有好品德也是福。《尚書洪範》對“五福”解釋是:“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

    它含有種種期望,種種複雜難言的感情。這種情感都集中放在了《七里地》中。

    “福”是家的象徵,福是幸福生活的把門人。少年曹瑞昌,闖關東來到東北,在簡陋的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貼福,彷彿貼了福,這片地,這座屋,就蓋上了自己的印章,神明佑護,也有了個明確的定位;

    “福”是情的象徵。中年曹瑞昌送兒子遠赴異鄉,在七里地結束的橋頭,給兒子斟上一杯酒,送上一張福,告訴他:“福在哪兒,家在哪兒”;

    “福”是平凡生活裡的儀式。從古至今,我們都深信,一些行動,像一個儀式,擁有特殊的力量,不管是在荒野小屋貼上“福”,還是在手機上掃“福”,都會給人積極的暗示。

    “福”是傳承的象徵,是生命延續的明證。從祖輩的異鄉拓荒,到父輩的遠渡重洋,到孫輩的獨自返鄉溯源,都是要有莫大勇氣支撐的,這種勇氣也會無聲傳承。

    老年曹瑞昌,因為坐了輪椅,行動不便,讓孫女帶著自己寫的“福”字獨自回鄉。在家鄉的雪原上,汽車無法行走,孫女把“福”字忘在了車上,涉過雪原林海,到了老屋,並代替爺爺寫下了一個“福”字。從此,書寫“福”字的任務,或許就要交給她了。

    生兒育女,繁衍後代,不只是為了傳遞自己的生命DNA,也是為了傳遞這種精神DNA。

    ▲金士傑扮演的爺爺和春夏扮演的孫女。

    “福”也是一種善意的提醒,是對現世的珍惜。《七里地》的原作者曹雲鵬的爺爺,在影片上映前一年去世了,曹雲鵬看到影片後,感慨萬千,他在豆瓣上寫了自己的想法:

    “老家有個說法,老人去世,家裡三年不能貼對子,貼福字。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光禿禿的門口,心裡不是滋味。如果有機會,我多想親手替爺爺貼上福字。惜福。”

    從一個“福”字,從它在精神和現實中所承載的意義裡,我們能夠讀懂中國,也能讀懂我們精神深處的原鄉。“福”文化就像西方文化裡的“愛”文化,承載了許多意義,收納了我們日常生活裡的許多秩序約定,許多道德規範,以及精神追求。

    有了這樣的懂得,有了這樣一個精神原鄉,“則三山、五海,何處不能去”。有了福,有了愛,有了期待,有了牽繫,你我就可以去往任何地方,頂得住各種世事侵擾,甚至可以把自己變成新的驛站,新的故鄉,從此何處都有我,何處都有光明燭照,都有暖意烘托。

    就像蕭麗紅《千江有水千江月》裡,引用的那個故事:

    印度阿育王,治齋請天下僧道,眾人皆已來過,唯獨平垺爐尊者,延至日落黃昏之時。王耐問道:如何你來得這樣遲?平垺爐回答:我赴了天下人的筵席。阿育王叫奇道:一人如何赴得天下筵席?尊者說:這你就不知了!遂作偈如是——

    千山同一月,萬戶盡皆春;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福”和“愛”一樣,都意味著積極的行動

    一種文化,不是一成不變的,必然會增添新的意義,新的內容,乃至新的載體。數字時代,“福”文化的內涵在不斷被拓寬,在變得年輕化、潮流化,成為一種新的儀式,新的精神共同體。

    華人對“福”的定義,本來就是很寬泛的。中國是農業社會,農業生產的節奏,鑄成了華人的信仰形態。華人始終相信,春種,就有秋收,日出而作,就有日落而息,剛毅進取、自強不息是有用的,是生命的主流。所以,我們一面覺得,命運有叵測的、神秘的一面,同時也相信,命也是日常生活的細節累積,是善與惡的量變質變。

    對“福”,我們也是這麼看的,我們不只認為 “福”是精神上的,是帶有神秘色彩的,也認為它有現實一面,是有規律的,可知的,是可以透過努力達成的。“福”不是迷信,也不僅是信仰,不是消極的等待,“福”也是積極的行動,是對自己生命的不斷規範、整理和修正。“福”是過程,也是結果。“福”和華人積極的一面相攜而行,是華人的文化吉祥物。

    如果按照今天的眼光來看,“福”也是一種大資料管理,我們積極生活,增加清晰的生命認知,多關懷世事,多與人為善,也會得到積極的關聯推送。

    《七里地》特別能說明這一點。

    曹瑞昌為了生存,離開家鄉,遠赴東北,是積極的行動,“福”是自我肯定自我加持;曹東昇為了前途,為了生命的豐富,遠渡重洋,在異鄉落地生根,是積極的行動,“福”是自我命名和自我創造;孫女YUAN為了追根溯源,認識自己,找到自己肉體和精神的原鄉,獨自回鄉,也是積極的行動,“福”是自我接納自我塑造。

    華人信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余英時斷句),他們四海闖蕩,離鄉背井,到處探尋生命的真諦和生活的極限。不但以靜觀的方式,苦思冥想,探尋“福”的意義,也以實際行動,去實現對“福”的實踐。

    華人也主動地、積極地探求精神上的傳承,只有完成這種傳承,才能解決“我是誰”的問題,“福”才能得到延續,生命繁衍和傳遞的意義才能真正實現。許鞍華拍攝《黃金時代》《明月幾時有》是一種傳承,《七里地》裡的曹大爺,讓兒子帶著“福”上路,是一種傳承,讓孫女帶著“福”回家,也是一種傳承。

    數字時代,“福”文化沒有消亡,比如,“集五福”“敬業福”等等與福相關的活動,把“福”和科技進步、日常消費、財富積累結合起來,讓科技、消費、財富不那麼枯燥冷漠,有了更多人情味,更多儀式感,讓消費和積累,變成了和世界對話,和更多人發生聯絡的方式。

    《七里地》的最後,孩子們高高興興地用手機掃YUAN寫下的“福”字,說明了,這種在新的載體上得到了重生,還將在更年輕一代身上傳遞下去,成為跨越四海,跨域時間地理的一種存在,成為華人的精神共同體。

    所有這種傳承的渴望匯聚在一起,讓故鄉不至於消亡,讓故鄉變得強大。反過來,變得強大的故鄉,也在滋養我們,當故鄉成為一個可以回去,可以想念,可以依靠的地方,我們也就有了強大的精神寄託,不至於產生無枝可依的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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