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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梧桐樹邊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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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謝小樓
“淡到看不到詩”的詩說,出自聞一多先生,不過,聞一多先生並不是批評孟浩然的《過故人莊》不像詩,而是贊其極淡的詩味。
過故人莊
孟浩然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孟浩然的這首《過故人莊》,寫於他隱居鹿門山之時,詩中用清淡自然的筆調,將田園生活寫得親切有味。詩題中的“過”,是的探訪的意思。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具,置辦,準備。
雞黍,雞和黃米飯,指農家待客的豐盛飯菜。黍(shǔ):黃米,古代認為是上等的糧食。語出《論語·微子》:“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
詩的開頭,寫探訪故人的緣起,詩起得簡淡自然,無繁複語。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合,即環繞。
郭外,村莊外。
綠樹在環繞在村莊邊,青山橫斜在村莊外。
頷聯寫詩人走進村莊時看到的農村風光。孟浩然以淡筆輕染,描摹出了風村風光恬淡的神韻。
“綠樹村邊合”,村莊隱隱,被綠樹環抱掩映,顯出來種靜謐之美;“青山郭外斜”,借一脈青山,將人的視野延展出去,靜謐的村莊頓顯開闊清曠。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軒,窗戶。
場圃,農家打穀的地方叫場,種菜的地方叫圃。這裡合指場院。
把酒,把盞飲酒。
桑麻,桑樹和麻,這裡借指農事。
我們找開窗戶,正對著院子,把盞對飲,閒聊著農事。
頸聯寫詩人與故人對飲的情景,於生活平凡的細節中,透露出朴茂淵永的情致。
詩人與友人本在家中飲酒,家中的環境往往是逼仄的,所以開啟窗戶。一開軒,對著空曠的場院,視界頓時開闊,外面的綠樹青山,也映入眼簾,便人的內心更加愉悅透亮。詩人與友人把酒言歡,聊的也不在再是功名世路,而是農事,農村的淳樸無為,讓人心更加越遠淡然。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就,即赴。
菊花,古時風俗,重陽節登高賞菊,飲菊花酒。
等到了重陽節,我還會再來這裡賞菊飲酒。
尾聯以“就”字遙應首聯“邀”字,由被“邀”而至到主動來“就”,將拜訪故人之情昇華成曠放勃發的意興,餘味無窮。
聞一多先生說,這首詩淡到看不見詩,並不是說此詩沒有詩意,而是強調此詩極淡的筆法。
此詩用平常語,寫平常景,敘平常事,發平常情,語極淡而味卻極濃。
詩中用語雖平淡,但寫景天致於妙境。寫近樹遠山,以色彩之濃淡點染(“綠”濃“青”淡),寫村莊的周圍的環境,以線條的變化勾勒(樹“合”山“斜”),極富畫意,率然天成。
平常口語,孟浩然卻情感表達得情深意長。詩人被邀至田家,立即被山村的風景所愉悅,被故人的情意所感染。他喜歡這裡,這裡清曠的風景令人愉悅,友人的情意令他溫暖,所以,不等友人再邀,詩人便要主動一“就”。一個“就”字,便將詩人孟浩然的情感展現得淋漓盡致。
語言與題材,須相互配合,寫山水田園詩,本就宜用淡語,如用精緻華美的語言,反失山水田園的風味。孟浩然的這首《過故人莊》,淡極,故得田園詩真味,此中情致,須仔細品讀。
清人黃生評:(此詩)全首俱以信口道出,筆尖幾不著點墨。淺之至而深,淡之至而濃,老之至而媚。火候至此,並烹煉俱化矣。(《唐詩摘抄》卷一)亦上贊其極淡的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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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司南趣園
我們先來看看這首詩:
《過故人莊》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對照這首詩,我們先要弄明白三個問題:
第一, 這首詩所謂的“淡”淡在哪裡?
從內容上來看,這首詩記載的是很簡單的一場朋友相聚。就像是一篇短小的記敘文。一位農莊的老朋友,準備了一頓好飯,邀請了“我”去吃。我們一邊吃飯一邊喝酒,一邊聊聊農事,然後相約下次一起賞菊。沒有王維詩歌中的“詩中有畫”與韻味無窮,甚至也沒有孟浩然以往的“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那般意境優美。
從語言上來看,也是平淡無奇,就是尋常話,彷彿你也是一位老友,他要把這件事告訴你。
或許正因為這樣,大家都認為這首詩很“淡”,也即:沒有華麗的文采和濃郁的詩情。
第二, 細品這首詩“淡”的味道。
這就是一首簡單的農事詩,詩中小品一般,淺淺悠悠的,閒適得很。所以,如果濃郁的鋪陳,必然會挫傷這種感覺。所謂,淡妝濃抹總相宜,詩歌,淡也有淡的風情。比如,白居易的詩,以村中老婦能聽懂為標準,語言可謂平淡無奇,但是也能口口相傳,流傳甚廣。
其實,時下我們也有很多人羨慕古人的隱逸生活。問多數人的理想生活,不是家財萬貫,不是位居高官,而是功成身退後,回到田園,屋前種菜,屋後栽花。
那麼,從這個意義上講,孟浩然去“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老友家裡赴約,本身就是一樁詩意快哉的事。
人生一世,所謂的幸福,不過赴老友之約,而這約還在青山綠水之間。“話不投機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能與老友喝酒暢聊眼前農事,看看天氣,談談收成,幸福就在彼此間瀰漫,哪裡還管他做不做得了官。
想起辛棄疾的“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也有這種味道。恰恰讓人感到,這種淡淡的味道最適合農家閒適生活——看似淡,卻很濃。
第二,細品詩中孟浩然的率真。
孟浩然是中國盛唐時期山水田園詩人的代表,他與王維,合成“王孟”。但他與王維的命運卻截然不同。從世人的角度來說,王維比他會做人得多。王維是做官做煩了,去終南山買別墅,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孟浩然,是鬱郁不得志,做不成官,才去隱居。
歷史上有個故事,可見孟浩然的性情。孟浩然在隱居終南山期間,與王維、張九齡等很多人來往密切,意圖大抵是期待能夠為君所用,早日出山。但事與願違。這一次,玄宗來到王維處,正在王維住處的孟浩然情急之下,躲到了床底下,不敢欺君的王維卻將他“引薦”了出來。玄宗早聞其名,於是問孟浩然最近作了什麼詩。孟浩然的回答是: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這便是那首有名的《歲暮歸南山》,牢騷與埋怨之意從字裡行間溢位。裡面的“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更是直接讓玄宗拂袖而去。
其實,孟浩然完全可以說出他的那首《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你看,多美!詩情畫意與理想情懷撲面而來,擋也擋不住嘛。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你要追求進步,才能進步。
可是,孟浩然就是個性直率,不懂圓滑世故。而這樣的人,往往會格外的重感情。
孟浩然的這種性格在《過故人莊》裡也有體現。
人家準備了“雞黍”,邀請你,你就去了,也不見外。主人也是豪爽之人,喝酒不在家裡悶著,非得把窗戶開啟,一起面對打穀場和菜圃,一起坐擁青山綠水。你說他們沒詩意,可是顯然詩意湧動在這儀式感裡。而孟浩然,吃飽喝足了,拍拍屁股走人,並且毫不客氣地相約再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率真多好。
因了這種閒適、恬淡的氛圍,因了文人對這種生活的嚮往和農人對這種生活的熟悉,因了詩人的率真與任性,因了詩句的朗朗上口,等等,最後大家對它愛不釋手,讓它流傳至今,並且成為千古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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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南郭簫生
這是一首田園詩,描寫農家恬靜閒適的生活情景,也寫老朋友的情誼。透過寫田園生活的風光,寫出作者對這種生活的嚮往。全文十分押韻。詩由“邀”到“至”到“望”又到“約”一徑寫去,自然流暢。語言樸實無華,意境清新雋永。作者以親切省淨的語言,如話家常的形式,寫了從往訪到告別的過程。其寫田園景物清新恬靜,寫朋友情誼真摯深厚,寫田家生活簡樸親切。
全詩描繪了美麗的山村風光和平靜的田園生活,用語平淡無奇,敘事自然流暢,沒有渲染的雕琢的痕跡,然而感情真摯,詩意醇厚,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學情趣,從而成為自唐代以來田園詩中的佳作。
一、二句從應邀寫起,“故人”說明不是第一次做客。三、四句是描寫山村風光的名句,綠樹環繞,青山橫斜,猶如一幅清淡的水墨畫。五、六句寫山村生活情趣。面對場院菜圃,把酒談論莊稼,親切自然,富有生活氣息。結尾兩句以重陽節還來相聚寫出友情之深,言有盡而意無窮。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具”和“邀”說明此飯局主人早有準備,說明了故友的熱情和兩人之間的真摯的情感。“感惠徇知”在文學藝術領域真摯的情感能催筆開花。故人“邀”而作者“至”,大白話開門見山,簡單而隨便。而以“雞黍”相邀,既顯出田家特有風味,又見待客之簡樸。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走進村裡,作者顧盼之間竟是這樣一種清新愉悅的感受。這兩句上句漫收近境,綠樹環抱,顯得自成一統,別有天地;下句輕宕筆鋒,郭外的青山依依相伴,則又讓村莊不顯得孤獨,並展示了一片開闊的遠景。由此運用了由近及遠的順序描寫景物。這個村莊坐落平疇而又遙接青山,使人感到清淡幽靜而絕不冷傲孤僻。正是由於“故人莊”出現在這樣的自然和社會環境中,所以賓主臨窗舉杯。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軒窗一開上句描述的美景即入屋裡來,“開軒”二字也似乎是很不經意地寫入詩的,細微的動作表現出了主人的豪邁。窗外群山環抱綠樹成陰,窗內推杯換盞,這幅場景,就是無與倫比的古人詩酒田園畫。“場圃”的空曠和“桑麻”的話題又給人以不拘束、舒展的感覺。讀者不僅能領略到更強烈的農村風味、勞動生產的氣息,甚至彷彿可以嗅到場圃上的泥土味,看到莊稼的成長和收穫。有這兩句和前兩句的結合,綠樹、青山、村舍、場圃、桑麻和諧地打成一片,構成一幅優美寧靜的田園風景畫,而賓主的歡笑和關於桑麻的話語,都彷彿縈繞在讀者耳邊。這就是盛唐社會的現實色彩。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孟浩然深深為農莊生活所吸引,於是臨走時,向主人率真地表示將在秋高氣爽的重陽節再來觀賞菊花和品菊花酒。淡淡兩句詩,故人相待的熱情,作客的愉快,主客之間的親切融洽,都躍然紙上了。杜甫的《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中說:“月出遮我留,仍嗔問升斗。”杜甫詩中田父留人,情切語急;孟浩然詩中與故人再約,意舒詞緩。杜甫的鬱結與孟浩然的恬淡之別,讀者從這裡可以窺見一些訊息。
這首詩沒有渲染雕琢的痕跡,自然的風光,普通的農院,醇厚的友誼,這些普普通通的生活場景,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學情趣。這種淡淡的平易近人的風格,與作者描寫的物件——樸實的農家田園和諧一致,表現了形式對內容的高度適應,恬淡親切卻又不是平淺枯燥。它是在平淡中蘊藏著深厚的情味。一方面固然是每個句子都幾乎不見費力錘鍊的痕跡,另一方面每個句子又都不曾顯得薄弱。他把藝術美融入整個詩作的血肉之中,顯得自然天成。這種不炫奇獵異,不賣弄技巧,也不光靠一兩個精心製作的句子去支撐門面,是藝術水平高超的表現。正是因為有真彩內映,所以出語灑落,渾然省淨,使全詩從“淡抹”中顯示了它的魅力,而不再需要“濃飾盛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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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文字的二三事
孟浩然的《過故人莊》是一首田園詩,全詩透過對村莊內外景物的描寫以及對故人和“我”開窗面對稻場菜園而把酒話桑麻的刻畫,顯示了一幅美好和諧的田園風光圖景和朋友之間的真摯情誼。詩的語言平淡無奇,絲毫沒有濃墨重彩的筆調,這與平靜恬適的農家生活相吻合。
《過故人莊》的全詩如下: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詩的大意是:
詩意賞析: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故人”:老朋友;“具”是準備之意;“雞黍”:雞肉和米飯。老朋友準備了雞肉和米飯,邀請我去他家做客。詩的開頭兩句寫出了詩人拜訪故人的原因。老朋友為詩人準備的飯食是很平常的雞肉和米飯,並非大魚大肉那樣的山珍海味,從中可以看出詩人和老朋友之間的真摯友誼,不需要逢場作戲,不需要講究排面,不需要那些虛的東西。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碧綠的樹木環繞在村莊周圍,青翠的山橫斜在村莊外。這兩句詩寫的是村莊內外的景象,村莊內,綠樹環繞;村莊外,青山橫斜,好一派恬靜美麗的田園風光。“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軒”:窗戶;“場”:稻場;“圃”:菜園;“桑麻”代指莊稼。開啟窗戶,面對的是稻場和菜園,舉杯飲酒閒談莊稼。這兩句寫的是詩人走進屋內開啟窗戶所看到的景象以及詩人和老朋友飲酒笑談莊稼的畫面。“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等到重陽節那天,我還來和你飲菊花酒並觀賞菊花。最後兩句詩是詩人的希冀,可以看出詩人對田園生活的依依不捨和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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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欣賞孟浩然的千古名篇《過故人莊》?為什麼說其淡到看不到詩?
《過故人莊》這首詩,在有朋友問如何寫詩的時候,是可以作為例子來舉的,這是一首標準的五律,在敘事思維上也是獨樹一幟,可以稱為標杆。
“淡”從何起?要講清楚這些很容易。但是要回答第二個問題,那就頗費腦細胞了。因為說孟浩然的詩“淡得看不到詩”的是聞一多,但是他是針對孟浩然整個一生的詩風來說,在《唐詩雜論·孟浩然》中原文如下:
垂釣坐磐石,水清心亦閒。魚行潭樹下,猿掛鳥藤間。遊女昔解佩,傳聞於此山。求之不可得,沼月棹歌還。 澹到看不見詩了,才是真正盂浩然的詩,不,說是孟浩然的詩,倒不如說是詩的孟浩然,更為準確。
聞一多用來舉例說明孟浩然的“淡”,是《萬山潭作》。“魚行潭樹下,猿掛鳥藤間”這兩句脫胎於何遜的“魚遊若擁劍,猿掛似懸瓜”,和何遜的修飾辭藻比起來,孟浩然簡直就是在說大白話——當然是唐代的大白話。
粗讀,我們會覺得何遜的詩有比喻、有奇思,符合詩“不好好說話”的特色,可實際上不還是孟浩然這兩句白話的意思嘛。孟浩然的“淡”,就表現在這種超強的語言淨化能力。好比一個濃妝重彩的女子洗盡鉛華,卻同樣國色天香,那麼我們是喜歡自然的美女還是盛裝之下的美女呢?
孟浩然之“淡”的珍貴,就在於喬裝打扮的美女實在是太多了,就好像今天我們出去,碰到十個美女中間有幾個是真容呢?如果碰到一個純天然的,那還不是奇貨可居?
孟浩然之“淡”,在聞一多的眼中,就是難得的這種奇貨。
而實際上比李、杜大一兩輪的孟襄陽,不僅僅個人作品風格中淡然,還深刻地影響了李白、王維、杜甫這些人,甚至可以說是盛唐飛歌既通俗易懂,又意蘊無窮的前行者。孟浩然之“淡”對唐詩風格形成有很大的幫助,雖然在格式上沒有宮廷詩人建立格律規則的貢獻,在氣象上沒有李杜的家國之情,王之渙、王昌齡的軍旅豪情,但是他在文字使用上用他的“淡”折服、影響了一大票詩人,自身在田園詩、風景詩的方面成就極高,和王維共稱“王孟”。
同為田園詩代表人物,孟浩然和王維的區別很明顯。這是身份、地位、經歷所決定的。
王維作為一個高階官員,經歷了安史之亂中偽政權任職,差點被當做叛國者殺掉的危機後,一心向佛,作品明顯地帶出禪意來。但是他的一生,除了這次事件之外,再無波瀾。
也正因為他一生仕途順利,和終身白衣的孟浩然比起來,他的禪意、山水、田園更加精緻,是他修為的一部分。王維的詩都是抽離自己的,達到一種“無我”的禪的境界。這個就好像戒葷腥一樣,是需要極大地意志力的。
王維的“無我”,是一種剋制,更多地是一種精神努力之後的結果。一直到《輞川集》,才慢慢地徹底達到放鬆的狀態——而這個狀態,孟浩然晃悠了一輩子。
這並不是說王維不如孟浩然,我們稱王維為“詩佛”只是我們見識短,他在年輕的時候就引領了整個大唐的詩文走向。出身高貴,長得又帥,文采又好還精通音律,就是王摩詰。現在經常有人提問,為什麼大唐同時期的兩個詩歌巨擘李白、王維都在長安,卻從來沒有交集?甚至有人扯到玉真公主身上去——想象力確實豐富。
可實際上,在年輕的王維眼中,是真的沒有李白的位置。哪怕是如今響徹歷史的《清平樂》,在出生於“王謝”大家的王維眼中,可能也就是覺得:誒,皇帝身邊這個寫歌詞的還行嘛。時代的侷限性,不會讓生於高門,仕途通暢的王維去和一個出生商人家庭,沒有資格科舉的“文字弄臣”打交道。
這就是門第之見的流毒,但是客觀存在。
孟浩然則不同,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莊園主。他終身白衣,科考過一次,落第就算了,絕不復讀。也曾經動過心思干謁張九齡,但是這個時候張九齡已經失勢,只留他作了一段時間清客,直到自己去世。後來也有不少朋友舉薦他,但是文才的自負讓他放棄了舉薦,甘心歸隱務農。
孟浩然對田園生活是發自內心的熱愛。或者說,他就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富農、莊園主。所以他的詩歌作品無不透露著對田園生活真實的感情。陶淵明是田園詩祖,王維是田園高峰,可對他們來說,田園生活都是官場生活的另一個方面,是寄託,是精神的歸宿。而對孟浩然來說,他就是田園生活。所以說王維一直到老,在田園詩這一方面也可能才真正達到孟浩然的境界。
聞一多說他“淡得看不到詩”並不是否認它是詩,而是說它進入了詩很高的境界,既迴歸了詩意的正向,又遵守了詩律的規則,既讓所有人都懂,又讓人在讀懂之餘產生高於生活的聯想。你感覺不到孟浩然在寫詩,但是又有詩的節奏感、有詩的韻腳、有詩的清朗順口。他的文字簡單樸實入世,但是他的意境順暢明白卻又出塵。
這種風格在盛唐詩風的引導上起了巨大的作用。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讀唐前詩有些簡陋,讀宋元明清的詩有時候稀裡糊塗,唯有盛唐詩既明白如話,又意義深遠的緣故。
我們至今仍然受益匪淺,孟夫子功不可沒。
我們來看《過故人莊》這首五律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這是一首標準五律。平起不入韻,押平水韻“六麻”部。平仄合規,只有首句和第五句都使用了“鯉魚翻波”的變格,然後按照律詩的規則,中二聯對仗。
我們在前面一篇王績的《野望》賞析文章就說過,五律算是打通古體詩和近體詩的一種體裁,它的成型早於近體格律詩的其他格式,是一種完全自發的詩人格律要求。宮廷詩人在制定格律規則的時候選取了這種格式,並且是按照這些律詩的形式制定了格律規則。“替、對、粘”這些細則都是逐漸形成的,這其中有一個過程,所以才會出現“折腰體”、“鯉魚翻波”這些變格。
而對仗作為對格式的一種要求,也是在上官儀、上官婉兒的歸納下才進入律詩規則。前期的這些五律作品,是否對仗都是一種文采展現需要的自發形成。像《萬山潭作》的頸聯“遊女昔解佩,傳聞於此山”就不對仗。像李白的《夜泊牛渚懷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
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
餘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
不但中二聯不對仗,還有一些平仄突兀,這正印證了五律格律規範化的過程。
《過故人莊》是完全和規的,但是我們要清楚一點,並不是孟襄陽按照規則寫的,而是他的作品在詩歌發展程序中與規則自然暗合。就像王績的《野望》一樣。
這首詩也充分體現了“淡”。前面說過,他的“淡”是指文字的平常運用,不工巧,不華麗,而是透過簡單文字表述出自己內心對生活的真實熱愛。
所以這首詩,實際上就是唐朝時的白話詩,我們可以看到文字後面孟浩然的欣喜之情。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老朋友準備了一大桌酒菜,邀我去田舍做客。這不就是大白話麼,就好像聊天一樣,並無任何機巧、艱深。這就是交代寫詩的事由。
這裡不是這樣的,孟浩然直接寫了到達之後的景色:翠綠的樹林圍繞著村落,一脈青山在城郭外隱隱橫斜。這就是詩歌的跳躍思維,並不是不講邏輯,而是選取一些重要的場景,刪去不必要的囉嗦,簡單明瞭進行場景轉換,當然暗地裡是潛藏著邏輯的。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到了之後,又省去了各種迎接、寒暄的環節,直接開吃。同樣是場景揀選,思維跳躍,但是用在頸聯就比較常見,後期律詩普遍文法“起承轉合”中頸聯本來就是承擔“轉”的作用。
推開窗戶面對穀場菜園,共飲美酒,閒聊農間雜事和趣聞。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尾聯也不寫喝完酒客人怎麼告辭,主人怎麼相送,而是直接寫一句對話,然後把思緒引到未來,有所期待,這叫言盡意不盡。
等到九九重陽節到來時,我還要來這裡觀賞菊花。
這首詩用普通的文字搭建了一個平常生活的場景,恬淡親切卻又不寡淡枯燥。律詩的各種規則不但做到了,而且“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算是真正做到了形式對內容的高度適應。
它的“淡”,是文字的平淡,是敘事的日常生活化。這是一種高度凝鍊,高度隨心化的詩歌表達方式。
比起杜甫、王維來,孟浩然的這種“淡”也非常難學,因為他和李白的“仙”一樣,同樣是發自內心的意氣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