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我已老，琉光。"

我努力扯出一抹笑意，看向琉光，他還是和初見時一樣，清秀俊逸，總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句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沒有老，他成了仙。

可我喃？凡夫俗子，油盡燈枯。

"阿螢。"

琉光的眉頭微皺，他好像很不喜歡聽見我這樣說，那副表示不滿的模樣，就好像當年他催促我起床練功，可我卻賴床時他的表情，真好，他一直沒變啊。

"琉光，你曾答應，給我看漫天流螢，這句話，還作不作數。"

"作數。"

"阿光，我想看你說的漫天流螢……"

我和琉光一同拜在青雲仙人門下，師傅曾說，我們此生都有仙緣，應當成仙，琉光很聽話，從此勤勤懇懇修行求仙，而我，此生最大志向，不過是伴他左右罷了。

只是仙人不該有七情六慾，成了仙我們可以是同僚是兄妹是朋友，卻獨獨不會是夫妻，琉光知曉，可他還是決定修仙，他說，他要成為一名很厲害的仙人，斬妖除魔，普度眾生，而我，卻再也不願修仙。

但我忘了，琉光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啊，被捧在雲端又被摔在泥土裡，對他而言多可怕，所以最後，為了讓他繼續修仙，我把我的仙根給了他，自己一個人偷偷下了山，藏了起來，再見時，我已垂暮，他卻仍是當初少年。

琉光一揮手，四周頓時出現許多流螢，一閃一閃的，很美。

我望著那些光點，彷彿看見了我和琉光曾經的那些過往，一點一點細數，竟有二十七載。

"原來已經那麼久了。"

我低低的說道，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模糊，最清晰的是生命流逝的聲音。

我已經看不清琉光的表情了，但我大概能夠猜出，他一定又皺著眉，看著我這副殘破的模樣，欲言又止。

二十七載啊，我最美好的年華陪在他身邊，我最美麗的夢想都是他，可是為什麼，最後我們成了這樣？

"我怎麼這麼老了？"

這是我最後還能完整說出的話，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多說了，但其實我還很想告訴琉光。

當初你說要送我漫天流螢，是為了娶我回家。

你怎麼沒來娶我？你怎麼沒來？

古藤樹下，少年一襲白衣，右手握著長劍，左手撫上身旁老婦的臉，她已經深深的睡去，再也不會醒來，她的臉上佈滿了皺紋，可在少年看來，她卻還是當初那個清純靜美的模樣。

"你說過，無論怎麼樣都會陪著我的。"

少年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他的眼眶發紅，眉頭緊皺，撫著老婦的手輕輕的發顫。

我第一次見你，你還是個嬰兒，安靜的躺在襁褓裡，看見我來，笑嘻嘻的抓著我的手往嘴裡送，大人們笑說，琉光，你看阿螢多喜歡你，以後你要護著她。那時我知道，未來你是我的妻，我要保護你。

你七歲那年，家族被妖魔滅門，你也差點被吃掉，幸得青雲仙人相救，連我一道帶回仙山，看著你額頭上的傷疤，我暗暗發誓，要修行成仙，護你周全。

你十三歲那年，不知從何聽說仙人不能有七情六慾，不能結成伴侶，開始抗拒成仙，我如你所願，不再逼迫你修行，只天天催你早起晨練，希望你有一副好身體，無病無災。

你二十七歲那年，我找到了滅你全家的妖魔，替你報仇雪恨，最後身受重傷，醒來時你卻不知所蹤，我在山上等了你五年，不見你歸來，我只能下山去尋你，天大地大，我尋你十三年不得，只能又回山潛心修煉，又過了七年，我終於得道成仙，找到了你，你卻已是油盡燈枯之時。

"陪你成人，為你修仙，因你入魔，阿螢，你怎能這樣輕鬆的離開我？"

少年自顧自的喃喃道，額間墮仙的標記越來越深，原本清秀俊逸的容貌，漸漸變得妖異魅惑，一襲白衣變作了黑衫，潑墨般的秀髮寸寸染了白，他緩緩抱起老婦，小心翼翼的替她整理好蒼顏。

"阿螢，漫天流螢已經送給了你，我們該回去成親了。"

(我在想一句話，我抱緊你就不能保護你，我拿起劍就不能抱緊你，多非得一句話。。。)

竹林裡，一位衣著光鮮的女子採著花兒，露水打溼了衣袖，竹籃裡放滿了嬌豔欲滿的鮮花，她自言自語到；‘’今生我已老，亦風我不再想見你‘’。她的眼淚滴落在那株勿忘我的花芯上。飄泊了這麼多年，他終於回故土，來看她，想起來有幾分辛酸。真不敢想那時俊俏的少年，如今變成了什麼樣子，是滄桑的樣子？是自信的樣子？還是年少時深情的樣子？她這麼想著，想著，就走到了他的小屋邊。他正在院子裡曬著太陽，有些悠閒的閉著眼，手中捧著本書，藍天白雲，青山綠水，還有朝思暮想的他，那是她少女時代做過無數次的夢，曾經因為他的離去化為泡影，現如今，我又該何去何從呢？女子倚在花下，徘徊又徘徊卻不舎離去，痴痴地守望著這一切。

楓葉瑟瑟，荻花朵朵，蒹葭蒼蒼，紅塵陌陌。

無邊的夜，像一張網罩著長滿紫藤花的院子。絲絲縷縷的花香，飄蕩在清幽寂靜的小徑上。牆上的一盞燈籠隨風搖曳，影影綽綽。

一女子在銅鏡前梳妝，一襲青衣，愁容慘淡。

"今生我已老矣"，女子憂怨地喃喃道來，"前世相約，今生錯過，見面時已是昨日黃花，怎承郎君之託。我負了你，忘了我"。

女子幽怨地啜泣，兩行清淚劃過，落在繡裙上，泛起一朵朵淚花。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女子與那郎君自幼相識，及笄時，卿卿我我，私定終身。怎奈一場戰事，勞燕分飛，各自天涯，生死兩茫茫。

二十年後，進寺上香許願，那郎君已伴古佛孤燈。女人也已是侍從口中的尊夫人。

斗轉星移，物是人非。

夜，寒星，冷月，女人的哀怨像宣紙上的濃墨，慢慢散開，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