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血型被發現是1900年的事情，發現者是奧地利醫學家蘭德施泰納。此人在發表關於血型的研究成果之前就已經是德語區裡首屈一指的病理學家了，血型的發現讓他後來變得更加聲名卓著。我們熟悉的ABO血型分類就是他提出來的，另外常常能在電視劇和社會新聞求助裡看到的Rh血也是他提出來的。

好，既然血型的發現是這麼晚近的事情，在知道血液會有對抗作用之前人類是怎麼辦的呢？假設你是一個原始社會的巫醫，獵人們送來了一個被野豬頂得失血過多的同伴，你的第一想法是什麼？沒錯，既然他即將死於體液的流失，那我們往裡灌液體也許就能救他一命。早期的醫療文獻裡，有大量關於往失血病人體內輸入液體的記載，具體的液體內容有所區別，但思路是一致的。像中國醫生會往傷口內輸入草藥，西方則有輸入清水的記載。可想而知，這種治療方法不是會有任何卵用的，只能加速病人的死亡。巫醫於是反思，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想來想去，覺得問題可能出在灌進去的液體上。對於缺乏醫學知識的古人來說，紅色的血液是一種自然界很難見到的神奇物質，幾乎只存在在動物體內。一個想當然的基本歸因錯誤這時候就出現了：古人認為紅色的液體包含著某種維持生命的元素，用紅色液體是可以救人一命的。因此往患者身上塗抹紅色顏料祈求康復，或者乾脆把紅色顏料抹到傷口上，大概也是可以起一點效果的。這種一廂情願的推斷又失敗了，巫醫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究竟是哪裡出錯了呢？這番思考一直到了17世紀才算有了點眉目。1628年出版的血液迴圈論雖然今天看來是一本漏洞百出的醫學著作，但是作者哈維的基本思路是正確的：人體內有一個血液的內迴圈系統。正是這個系統維持著人體機能的運轉。然而當時的醫學家還不清楚動脈血和靜脈血分別是攜帶氧氣和二氧化碳的介質，更不知道血液內含有的ABO四種抗體以及多達600種的稀有抗體。看過《血液迴圈論》的巫醫覺得自己找到了辦法。既然血液可以維持人體運轉，那就輸血好了。找了半天，覺得綿羊血是一個好選擇。華人似乎沒有過這樣的嘗試，但歐洲有過，選擇綿羊的原因主要是歐洲人認為雪白的綿羊是上帝賜予人類的純潔牲畜。這種生性如同天使的小動物一定是最接近人類的生物——請記住，那時候達爾文的進化論還有200年才誕生，沒有人會相信人是猴子變的。從綿羊的頸動脈放血很簡單，用裝奶的桶裝血也很簡單——沒有人會去洗奶桶的，因為細菌乃是列文虎克於半個世紀之後才發現的小生命，巴氏消毒法更是連影子都還沒有。羊血一接觸空氣當場就蛋白質變性了，還沾染了不少空氣裡的灰塵與細菌。等送到患者床邊時，羊血已經有點凝固了。巫醫抬手就把皮管子插到了患者腰間的傷口裡，往裡灌血。粘稠的汙血翻了一地，患者當天夜裡就發高燒死了。

1667年，法國醫生讓-巴蒂斯特·德尼進行了一次類似的輸血實驗，奇蹟般地救助了兩個失血患者。但這是用活羊的新鮮血液輸血，而且只進行了少量轉移，患者逃過了排異反應。這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有記載的輸血實驗。考慮到這位德尼醫生有明確的求學經歷，在他之前應該已經有了未經記載的相關實驗。可是人的運氣不會一直太好，德尼醫生的第三次診療就失敗了，而且一不小心弄死了一個男爵，搞得官司纏身。

不屈不撓的德尼醫生不顧主流醫學界的反對，仗著兩次成功經驗力排眾議繼續試驗，結果是死在輸血臺上的病人越來越多，最終他只能認輸了。此後應該有不少醫生悄悄地進行過嘗試，但只在歷史上留下了一些風聞，很少有確實的記錄留下來。想必那些倒黴的受試者後來都沒活下來。其實如果是人類間輸血，照理說應該會有略小於25%的成功率。始終不見報道成功的輸血實驗，恐怕的確是主流醫學界把它劃為了絕對禁區。一直到了1912年，同樣是法華人的卡雷爾醫生才終於發明了靠譜的人類間輸血法。這一次，他的嘗試當然是建立在血型理論和微生物學的基礎上了。所以說，人類能夠設法救治失血的病人，其實不過是幾千年文明史裡近一百年來的成果而已。差點忘了說，蘭德施泰納和卡雷爾後來都因為文中提到的成果獲得了諾貝爾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