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Club>
10
回覆列表
  • 1 # 白雪飄飄

    《金瓶梅》的第三號人物應伯爵“是幫閒幫兇人物的代表,是一個極醜惡的人物”,(朱星:《<金瓶梅>的故事梗概和主要人物評介》)這樣的結論已成為人們的共識。但當我們以此作為評判的尺度來衡量應伯爵的所作所為時,便會發現這樣的尺度並不完全適合應伯爵。確切地說,在這個尺度中,只有幫閒的醜的那一面適合於應伯爵,而幫兇的惡的一面,與應伯爵並不相干,是強加於他的,是對他的極大誤解。  在一百回的《金瓶梅》中有近六十回寫到應伯爵,全面而深入地考察應伯爵的所有行止,雖然隨處可以見到他幫閒抹腳,招攬說事,賺吃騙喝,插科打諢,趨炎附勢,逢迎拍馬,出乖露醜,整天跟在西門慶的鞍前馬後,不是家奴,勝似家奴,將幫閒的本領發揮到了極致,無疑是一個醜極了的幫閒人物的代表,但我們何曾見他替西門慶幫過兇,作過惡,害過人?西門慶偷奸潘金蓮,毒殺武大,設法把武松充配到孟州;西門慶騙娶寡婦孟玉樓,將她的財物都詐取了出來;西門慶勾引李瓶兒,霸佔花子虛的鉅額錢財並將其活活氣死;西門慶收買流氓,毆打蔣竹山,誣告其賴賬,並拘進提刑所毒打;西門慶通姦宋惠蓮,設計陷害來旺兒;西門慶仗勢打死宋惠蓮的父親宋仁;西門慶因為李桂姐揹著他接客,把李家砸得稀巴爛;西門慶做了提刑官後,苗員外的家人苗青串通強盜殺了家主,他得到苗青的一千兩銀子,就放了苗青,只把強盜殺掉了;還有那舉不勝舉的西門慶在自己家中的濫施淫威……令人髮指的行兇作惡害人之事,西門慶做了一樁又一樁,而一個不爭的事實竟然是,作為高階幫閒的應伯爵,卻沒有染指其中的一件!至於應伯爵自己去作惡行兇害人的事,在小說中我們同樣也是找不出來的。既然應伯爵並沒有為西門慶幫過兇,自己也未害過人,我們又怎麼可以對應伯爵作下“幫閒幫兇人物的代表,是一個極醜惡的人物”的定論呢?真實的應伯爵,只是一個幫閒人物的代表,只是一個醜極了的人物。  醜而不惡,幫閒而未幫兇,這才是真實的應伯爵。而應伯爵不為西門慶幫兇作惡害人的原因其實並不複雜,一則西門慶的所有作惡行兇害人的事情根本就用不著應伯爵的幫助;二則就本質上說,淪為城市無業遊民的應伯爵也不屬於那種以幫兇為能事為樂事的地痞流氓一類人物。應伯爵心裡非常明白,在西門慶的心目中,他充其量只是一個供人開心取樂的食客而已,西門慶需要的就是他的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和知趣的心機,而他為西門慶幫閒的目的,也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而已,更大的好處,更多的實惠,他是想也不敢想的。因而以他的精於世故,他是犯不著為西門慶幫兇,白白地染上滿手的鮮血的。  但人們對應伯爵的誤解還不僅於此。應伯爵不僅不是一個幫兇作惡的人物,而且在許多時候,他還能夠利用自己的高階幫閒的特殊地位,利用他與西門慶的特殊關係,想法設法給那些生活在社會下層為生存而苦苦掙扎的人們提供一些幫助。西門慶在結拜兄弟前曾對吳月娘這樣評論應伯爵:“自我這應二哥這一個人,本心又好又知趣,著人使著他,沒有一個不依順的,做事又十分停當。”西門慶的評論可謂入木三分,只不過應伯爵不僅熱心為西門慶幫閒,也同樣熱心為那些求助於他的人幫忙。無論什麼人有求於他,他都會竭盡全力給予幫助,特別是對那些處境困頓者,他更能夠不計報酬,不計得失,想方設法為人排憂解難。正是基於這一點,我們才說應伯爵既是一個為西門慶幫閒的醜人,又是一個樂於助人、心地寬厚善良的好人。他有著令人厭惡的一面,也有著令人感到可敬的一面。正因為有了好人這一層面,應伯爵的性格,才有了醜與善的兩重性的構成,才顯得豐富多姿,令人品評不盡。  我們來看一看應伯爵是怎樣做一個好人的。  應伯爵很重情重義,他與眾兄弟結盟,是為了相互有個照應,所以應伯爵與眾弟兄能夠平等相待,只要他們有了難處,他總是熱心相助,從不推辭。也正因為如此,眾弟兄有了難處,即使是需要西門慶幫助的,也都很樂意求助於應伯爵。在小說的第一回中,應伯爵因很長時間沒來西門慶家而受到西門慶的責備。應伯爵先是充當拉皮條的角色,向西門慶引薦了桂姐兒,以此博得西門慶的諒解和歡心,然後才說明這麼長時間沒來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他們的“會中兄弟”卜志道死了,“在他家幫著亂了幾日,傳送他出門”。卜志道本也是西門慶平時來往較多的一個所謂的“好兄弟”,可西門慶對他的態度與應伯爵相比可就大相徑庭,差之甚遠了。西門慶竟沒有親自去弔孝,僅僅是讓下人送了點“香楮奠禮去”,而他送禮的原因竟然是“我前日承他送我一把真金川扇兒,我正要拿甚答謝答謝”。他提到卜志道時語言是那麼冷漠,那麼無動於衷,那麼無所謂,何曾有一丁點兒的兄弟情義。而應伯爵則非常重義氣,“人走茶不涼”,寧肯冷落西門慶,也要在卜志道家裡幫助孤兒寡母處理後事。應伯爵這樣做,絕不是出自什麼私利的目的,他完全是出於一片同情心,完全是在盡窮哥們的義氣。他為西門慶幫閒表現的是一副醜人的嘴臉,而他為窮弟兄幫忙,則實實在在地是一個好人的形象了。  應伯爵的另一個盟兄弟常峙節,窮得沒有房子住,老婆在家裡鬧得他一愁莫展。他曾經在一次酒席上向西門慶提過借錢的事,可西門慶當時未予理睬。於是他只好去求助於應伯爵。他把應伯爵請到一個小菜館裡,當他把向西門慶借錢的事說出來後,應伯爵只吃了幾杯酒,更沒有吃幾筷子菜,就以不吃“早酒”為由,放下碗筷,領著常峙節直奔西門慶家裡去了。他既不想讓常峙節為此多破費,又把這事看得很重很急,像自己的事一般,如果沒有一副樂於濟人的火熱心腸,他會這樣不吃送上口的食嗎?如果他果真是一個“不仁不義”(這樣的評價在研究應伯爵的文章中屢見不鮮)毫無廉恥的小人,他還不乘人之危,敲上一筆說事的佣金嗎?但事實上,他卻是二話不說,什麼價錢也不講,把事情辦得特別上心。到了西門慶家裡,他用盡心機,先是說了一大番讓西門慶開心的話,然後察顏觀色,不失時機、恰到好處地提出常峙節借錢的事。即使這樣,西門慶也只是先給了十二兩的碎銀子,推說自己手裡沒有銀子,買房子的錢以後再說。顯而易見,西門慶手頭再緊,幾十兩的閒銀子總還是能夠拿得出來的吧。他實在是不想借銀子給常峙節,因為他知道常峙節太窮了,借了錢不知哪輩子能還,更不用說藉此生利了,而且結盟的兄弟,也是不好開口要賬的,借了跟送了實在是沒有多少區別。西門慶的這種心理,應伯爵最為清楚,他知道西門慶的錢難借,所以他自己都極少向西門慶開口借錢,但是為了朋友,他還是舍著老臉,硬著頭皮,幫助把錢借到了手。這說明,應伯爵對他的一幫子結義兄弟,並不像西門慶那樣以主僕關係待之,而是平等相待,講情講義,這一點正表現出了應伯爵為人真誠而又並不勢利的重情重義的一面。  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弱者充滿了同情心,只要他們有了困難需要自己幫助,即使平時沒有多少來往,即使拿不出什麼謝禮來,應伯爵也會毫不猶豫地竭盡全力給予幫助。桂姐因為接客丁相公,得罪了西門慶,西門慶不僅砸了妓院,而且發誓從那以後,“不與李桂姐上門走動,家中擺酒,也不叫李銘唱曲,就疏淡了。”真是城池失火,殃及池魚,以靠在妓院和有錢人家裡賣唱為生的李銘也因此而受到了牽連,生計發生了危機。他在求應伯爵幫他向西門慶說情時說道:“就是桂姐那邊的事,各門各戶,小的實不知道。如今爹因怪那邊,連小的也怪了。這負屈銜冤,沒處伸討,……爹動意惱小的不打緊,同行中人越發欺負小的了。”西門慶是清河縣的一霸,西門慶不喜歡的人,誰個又敢接近呢?而且這一次,西門慶惱的又特別厲害,再加上李銘此前曾因春梅說李銘酒後失態,西門慶此次對他的惱怒也就可想而知了,而要想轉變西門慶對他的態度,使他重新在清河縣的賣藝圈子裡獲得一席之地,難度真是太大了。替李銘向西門慶去說情,實在是一件冒風險的吃力不討好的事,稍為明智一點的人,誰個又會為李銘這種在社會上最被人瞧不起的賣唱為業的小人物去出力呢?李銘想到了應伯爵,他可憐巴巴地拿著“燒鴨二隻,老酒二瓶”這微不足道的薄禮,來求應伯爵替他向西門慶說情。李銘的不幸遭遇深深打動了應伯爵的同情心,他爽快地說:“我沒有個不替你說的。我從前已往不知替人完美了多少勾當,你央及我這些事兒,我不替你說?”而且他還表現得特別慷慨仗義:“你依著我,把這禮兒你還拿回去。你是那裡錢兒,我受你的?”在李銘的再三央求下,他才收下了禮,卻又拿出三十文錢來,打發了送禮盒的人。這樣的舉動,對於經常與西門慶一起混吃溜喝,而且從來都是一毛不拔的應伯爵來說,在為別人幫忙時,還能有如此舉動,實在是古道熱腸,令人頓生敬意。應伯爵隨後帶著李銘來到西門慶家,經過了應伯爵的一頓巧說和巧加安排,最後,西門慶終於在沉呤了半晌之後,說:“既你二爹再三說,我不惱你了。”事後,應伯爵對李銘說:“如何?剛才不是我這般說著,他甚是惱你。他有錢的性兒,隨他說幾句罷了。”還教他:“明日交你桂姐趕熱腳兒來,兩當一,就與三娘娘做生日,就與他陪了禮兒來,一天事都了了。”應伯爵順帶著,連李桂姐的事也安排妥當了。事後,李銘也未對應伯爵有什麼謝禮,而應伯爵依然對他是相當的關照,從未為此去勒索李銘,向他討什麼好處。應伯爵的所作所為,純粹是出於對弱者的同情,純粹是因為他還有著一顆樂於扶人之困的善心。  幫窮朋友向西門慶借錢也是應伯爵經常做的好事。雖然應伯爵幫人借錢從中也得到了一些好處,但他卻極少乘人之難向人主動索取。向西門慶借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說是一件既要臉面又要心計的難事,否則人家就不會間接地透過應伯爵來借了。但無論怎樣難借,只要人家開口求他,他總要千方百計地幫助把錢給借到手,而且還都能儘可能地替別人著想,或免掉利息,或延長借期,或增加借款,使別人能得到更多的實惠,無不顯示出應伯爵樂於助人的善良心地。吳典恩因為要做驛丞之事需上下打點,而家中一文錢也沒有,就再三央及應伯爵,求他向西門慶借七八十兩銀子,並許應伯爵十兩銀子相謝,說著竟然跪在地下。雖然他答應給十兩銀子相謝,但那必需是事情辦成之後,如若辦不成的話,是沒有的。而應伯爵不僅毫不推辭地包攬下來,而且還讓吳點恩將借款改成一百兩,並說“恆是看我面,不要你利錢,你且得手使了。到明日得官慢慢陸續還他也不遲。”看他,為別人想得多麼周到。他本來是完全有理由藉著多借到的錢和省掉了的利錢再向借錢人敲下一筆的,但他從沒有想這樣做,十兩銀子的好處是別人主動給他的,而多借到的錢和省掉的利錢卻要遠遠超過他所得到的說事的好處費了。其實應伯爵家中的經濟情況也十分窘迫,但他沒有乘人之危,藉機發財,這時的應伯爵真是善良真誠而又單純可敬。為了能順利地借到錢,應伯爵也算絞盡了腦汁,他巧嘴如簧,先是大誇西門慶的犀角帶如何之好,在將西門慶的心情調理得十分愜意時,這才說出替吳典恩借錢的事,以至於西門慶一高興,不僅借足了一百兩,而且還把利錢也“抹了”。商人李三和黃四要向西門慶借一千兩銀子的鉅款做生意,更是一件很難辦的事。應伯爵費了更大的精力,一次不行,二次,二次不行,三次,小說寫這次借錢前後用了十多回的篇幅,應伯爵正面側面,直接間接,確實費盡了心機,才幫助李三黃四借到了錢。當然他從中也確實得到了一定的好處,但這也不必苛責,因為他的確為此付出了大量的勞動,而李三黃四他們也確實是自覺自願想給他的,而他由此給李三黃四帶來的經濟上的好處,就更不是那幾個好處費所能抵上的了。像這類事情,如若應伯爵真是一個不仁不義的貪婪小人,他還不會大敲竹槓,天經地義而又輕而易舉地發上一筆大財。但他沒有這樣想,更沒有這樣做,他的心思確實都一門腔地撲在了為別人解難排憂上了。  在有些研究文章裡,把應伯爵為韓道國說情的事當作應伯爵為了錢進行“幫兇”的唯一的典型事例。但在這件事情上,應伯爵同樣也是出於為別人排難解紛的好心為別人幫忙,在整個事件的始終,他都沒有存一點為誰幫兇去害誰的心思,也沒有存心藉機去敲人家的竹槓,發一筆大財。韓道國的老婆,因為和小叔子通姦被鄰居好事的浮浪子弟們捉著送進了衙門。韓道國無可奈何,不願因此而家敗人亡,就找著應伯爵,說是那些浮浪子弟如何無中生有,惹事生非,使他們家深受其害的,可憐巴巴地央求應伯爵給西門慶說情放了他的老婆和弟弟。這種事情,其實只是韓家的內政,本是無什麼是非可言的,那些街上的浮浪子弟純粹是出於惡作劇的目的而有意滋事。應伯爵為韓道國說情,並不是要為誰幫兇,要說這裡面有兇手的話,那就只能是那幾個無事生非的浮浪子弟,韓家只是受害者。應伯爵完全是出於同情心才幫韓道國的忙,是出於替人家消災免難的善良心地,他絕沒有心要藉機去害那幾個浪蕩子弟,當然就更提不上在這件事情上要為西門慶幫兇了。他也不是為了要從中敲榨錢財,韓道國在當初找應伯爵幫忙的時候也根本沒有提到錢的事,而且事成之後,小說中也沒有寫韓道國給了應伯爵多少好處。應伯爵在向西門慶陳述事件的前因後果時,雖然無中生有地把韓道國老婆被抓說得很無辜,但將那幾個街頭的浪蕩子弟說成是“時常打磚掠瓦鬼混”的“不三不四的人”,卻也並無誇張。而應伯爵編造這些謊話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要藉機去整那幾個街頭的小混混,而只是為了讓西門慶相信他說的話,好趕快地放人。果然,西門慶聽了他的話,就吩咐地方,改了報單,次日帶到他的衙門裡發落。結果放了韓道國的老婆同她的小叔子韓二,卻又把那班好管閒事的人捉去,給了一個非奸即盜的罪名打了個臭死,押到了監裡。而事情出現相反的結果,卻並不應伯爵所希望的,他所要做的只是放了韓家的人而已,而事情到了這樣一步田地,卻已不是應伯爵所能夠左右得了的了。接下來這群人的父兄慌了手腳,大夥湊了四十兩銀去找應伯爵,讓他說情,這卻讓應伯爵左右為難了。他做事的出發點,純粹是為了替人幫忙消災,而不是為了害人,對於他來說,只要有求於他,不論什麼人,只要是需要幫忙而他又能夠幫得上的,他都會熱情相助的。如果說這件事也算得上西門慶做下的一件惡事(其實說這是一件昏官做下的糊塗事更為確切),應伯爵又是一個幫兇的話,他就不會幫這夥人去說情了,即使說情的話,也會昧著良心,黑著心,藉機狠狠地敲榨他們一大筆銀子才是。但看到這些人的可憐相,他又動了同情心,但礙於韓道國這一面,又不好直接找西門慶,正如他對老婆說的:“我可知不好說的。”他靈機一動,拿了十五兩銀子,去賄賂西門慶的男寵書童,讓他在西門慶跟前說情。那書童嫌錢少,應伯爵只得又送五兩。後來書童買份禮物,送給李瓶兒,說了這件事,結果關押的那班子弟才被放了出來。從表面上看,應伯爵兩頭落情,但是一則他並不是主動去兩頭說情,以求得兩方面的好處的,而他所得到的實際上的好處與他所做的事相比,實在又是微不足道了;二則他的出發點也只是單純地為別人消災免難,而不是要藉機兩邊生事,存心去發一筆虧心財,存心去做害人的虧心事。因此把這事作為他幫兇的典型事例是不恰當的,是沒有道理的。  應伯爵做的好事,還遠遠不止這些,但這已足以說明,在應伯爵的心靈深處,確實有一付古道熱腸,有一顆為善的心。應伯爵本人也是生活的弱者,也生活在社會的底層,也經常受著窮困潦倒的煎熬,他對弱者富有同情心可以說是由他的特定的社會地位所決定的。以他的精明,他深深知道,他的命運其實與李銘們,與常峙節們是沒有本質的區別的,如果說有區別的話,也只是因為能說會道、善於應酬而能多得到西門慶的一點好處而已。在應伯爵的身上,除了作為基本性格特徵的醜的一面外,還有著善良的一面,在他委瑣低鄙的外表下,在他心靈的深處,人性的利他的美好的一面還未完全泯滅。但這好的一面卻因為其大丑的一面過於突出,也就難為人們所察覺了。但探討應伯爵的這些被人忽視的性格層面,對於更加完整深入地研究應伯爵這個幫閒的典型,對於我們認識那個非人道的社會是怎樣扭曲和毀滅人性中的美好的東西的,從而更進一步認識小說對社會以及人性的深刻的揭示,都是不無價值的。

  • 2 # 大洲文苑

    在一百回的《金瓶梅》中,寫到應伯爵的有六十多回,而其中寫到應伯爵跟隨西門慶混吃溜喝的就達五十回之多。可以說,在應伯爵與西門慶的交往中,能夠貫穿始終的就是一個“吃”字。的確,西門慶要豢養這樣一條百依百順、曲意奉承的幫閒之“犬”,就必需捨得施捨“狗”食;而應伯爵摧眉折腰,極盡幫閒之能事的目的,也無非是要混點酒肉吃吃。但在西門慶眾多幫閒中,何以唯有應伯爵能在西門慶的酒桌邊長久地牢固地佔據著一席之地呢?箇中奧秘就在於他熟諳幫閒之道,精通混飯之術。

    應伯爵的混飯術雖然在《金瓶梅》中沒有明確的交代,但作者卻在給這個人物的命名上作了豐富的暗示。對“應伯爵”三字的破解,可以從字的本意和諧音雙關兩個方面來進行。當然,“應伯爵”三字的中心,便是“爵”,即“嚼”,即“吃”字。圍繞這個“吃”字,“應伯”二字便可派生出四種混吃之術來。 “伯”諧音“白”,便有了“白吃”一術。在與應伯爵的交往中,西門慶極少給予應伯爵錢財,因為他深知,一旦應伯爵有了足以揮霍的錢財,他就不會死心踏地、朝夕相隨地為自己幫閒了,因此西門慶唯一能夠牢牢籠絡住應伯爵的便只有這個“吃”了。應伯爵自然也深知自己在西門慶生活中的位置以及心目中的份量,給西門慶幫閒,“白吃”是他所能撈到的最大的實惠,也是他幫閒所能撈到的最基本的報酬。因此,只要有機會,只要有可能,他便要問心無愧地“白吃”西門慶一頓了。

    “伯”的本意是“大”,於是又有了“大吃”一術。“白吃”僅是應伯爵幫閒的最基本的要求,作為高階幫閒的應伯爵是絕不會滿足於一般性的家常便飯式的“白吃”的。他常常在不放過任何“白吃”機會的前提下,煞費苦心地提高“白吃”的數量和質量,大吃大喝西門慶一頓。而這,正是他於幫閒之道樂此不疲的最大驅動力吧!

    “應”諧音“硬”,於是又有了“硬吃”一術。有時候西門慶因為某些緣故,無意請應伯爵“白吃”、“大吃”,可是應伯爵饞癮上來,就會使出渾身解數,死磨硬纏,機關算盡,“硬”是想方設法地“白吃”、“大吃”西門慶一頓。“硬吃”,最能顯示出應伯爵非凡的幫閒藝術。 “應”的本意是“應該”,於是便有了“應該吃”一術。這“應該吃”才是應伯爵高於其他幫閒的最關鍵之點。“白吃”、“大吃”、“硬吃”,經常如此,而且都是有來無往的單吃,即使關係再好,也總會令人生厭的。而應伯爵的絕妙之處就在於,他在“白吃”、“大吃”、“硬吃”了西門慶之後,還能讓西門慶覺得他“應該吃”,吃得值得,甚至使西門慶覺得賺到便宜的不是應伯爵而是他西門慶。這樣一來,就為應伯爵下次的“白吃”、“大吃”、“硬吃”打下了基礎。在每一次的混吃中,應伯爵或為西門慶充當尋花問柳的皮條客,或者插科打諢出洋相,為西門慶尋開心,或為西門慶出謀劃策,招財進寶。總之,應伯爵的每一次混吃都能曲盡其意地為西門慶盡點忠心,孝心,作點奉獻,因而他的混飯便可以堂堂正正,毫無愧色,甚至頗有些禮尚往來的味道。 正因為應伯爵能夠機動靈活而又出神入化地運用這四種混吃之術,他才能始終跟隨西門慶無往而不勝地直吃到西門慶壽終正寢的那一天。這裡,僅以《金瓶梅》第一回中的一段關於應伯爵混吃的描述為例,集中展示一下應伯爵是怎樣淋漓盡致地施展他的四種混吃之術的。 這次混吃發生在西門慶熱結十兄弟、永福寺狂宴之後不久。應伯爵此次到西門慶家混飯,可以說來得極不是時候,西門慶正因三妾卓二姐病入膏肓而心緒不寧,煩悶不已,沒有一點宴客的興致。老於世故、善於察顏觀色的應伯爵自然對此情形瞭如指掌,但他此次混吃卻是有備而來,他是要邀西門慶去看打虎英雄武松遊街,為他消愁解悶,並以此作為“白吃”、“大吃”西門慶一頓的大籌碼的。但何時丟擲這個籌碼,怎樣一步步把西門慶煩悶的心情調節到可以大宴賓客的興奮狀態,卻又是一門幫閒的大學問了。 當應伯爵以慣有的幫閒嘴臉“笑嘻嘻”地走進西門慶家門的時候,“西門慶正使小廝請太醫,診視卓二姐病症”。因為卓二姐的病“多分有些不起解,不知怎的好”,所以正一籌莫展的西門慶此時根本提不起談話的興致,更不要說請應伯爵大吃一頓了。雖然正值飯時,而他又明知應伯爵此來無別,正為一吃,可他偏偏在吃飯時問了應伯爵一句:“你吃了飯不曾?”這話拒吃虛讓的意思太明顯了。按常理,按應伯爵與西門慶的非同一般的親密關係,客人來了,正逢飯時,應該讓他坐下來就吃才是。例如在這之前,應伯爵為結拜的事請西門慶去永福寺時,西門慶便不容推讓地說:“也等吃了早飯著。”而此時卻問:“你吃了飯不曾?”問話的重心落在了“你吃了飯”上,那話中之話便是“你一定吃過了”。這對於應伯爵來說,真是個難以回答的“兩難”問題。按常理,面對這樣的虛讓,一般的回答只能是“吃過了”,誰好意思說“我沒吃”,那樣說,不分明是來要飯吃的嗎?應伯爵看出西門慶是在虛讓,所以他不敢說“吃過了”,萬一說了,西門慶來個順水推舟,自顧吃飯去了,那他這一趟不就白來了嗎?但“伯爵不好說不曾吃”,因為這樣說,雖然可以很容易地“白吃”一頓,但未免太丟臉面,特別是還當著西門慶家人的面,實在太掉價了,以後又怎麼再在西門慶家的老老少少面前混日子。所以,“不曾吃”也是萬萬說不得的。西門慶不想給吃怎麼辦?那就得用死磨硬纏的“硬吃”一術了。 “伯爵不好說不曾吃,因說道:‘哥,你試猜。’”多機巧、多油滑的回答。應伯爵絕口不提“吃”字,並巧妙地把“吃”字淡化下去,彷彿在扯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話,而骨子裡又是想讓西門慶親口把“請吃”說出來。什麼“你試猜”,說穿了就是“我沒吃”,“我要吃”,你西門慶總不至於連人之常情都不顧,連一點個面子都不給我,說我吃過了吧?難踢的球就這樣被應伯爵輕輕地送回去,而他那副有意作出的討人憐愛的天真爛漫如頑童的情態,也透過反問的語調活脫脫地表現出來。 西門慶的回答實在大出應伯爵所料,他的猜測竟是這樣不近人情:“你敢是吃過了?”這話說得白一點,就是:“你一定吃過了!”西門慶的這一猜,簡直把應伯爵推到了免吃的絕路上。話中之意是既不想請應伯爵吃飯,又想借著應伯爵乞食的心理大大捉弄他一番。你應伯爵越是不說“吃”,就越讓你親口把個“吃”字說出來不行,否則的話,那就免吃。西門慶自以為把握住了應伯爵乞食的迫切心理,逼他就範,唾手可得。的確,面對這樣的猜測,換了一般的人,要麼厚著臉皮說沒吃,然後在眾人的訕笑白眼中吞下這頓嗟來之食,要麼就只能死要面子活受罪,空著肚子回家去。無論哪種選擇,都是一樣的苦澀,都必須飽受一次做奴才的羞辱。 應伯爵的回答則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掩口道:‘這等猜不著。’”這真是令人忍俊不禁、拍案叫絕的“靈極之筆”(張竹坡語)。“掩口”、“這等”純是一副瞧不起的不屑一顧的表情和語氣。高明的應伯爵“硬”是沒有說出“吃”字,硬是把沒臉沒皮的混吃雅化得冠冕堂皇,而同時,他又實實在在地把要吃的意思說得明明白白:連吃飯這樣的小事都猜不中,實在是太可笑,太拙笨了!此時,應伯爵已經把混吃這種低三下四的事情,轉化成了一件生活趣事,那憨臉皮厚、滑稽下作的表情實在令人捧腹噴飯。而西門慶那煩悶的心情也因此煙消雲散,應伯爵的“硬吃”也便大功告成了。西門慶忍不住笑罵道:“怪狗才,不吃便說不曾吃,有這等張致的?”--如果應伯爵早說了“不曾吃”而不作這番討人喜歡的“張致”,那麼這頓飯也可以混到,但那樣一來,他在西門慶心中的位置,在十大幫閒中的名列榜首的地位也就難免不岌岌可危了。會“張致”,便是他“硬吃”功夫的絕妙表演。西門慶的笑罵表明他已經被應伯爵的滑稽而又機巧的“硬吃”表演深深折服了,壓在心頭的鬱悶也已冰消瓦解,那個在應伯爵的口裡一逼二逼逼不出來的“吃”字,最後只好由自己主動發出了。西門慶的一聲“看飯來,咱與二叔吃”,說得何等爽快乾脆而又熱情親切啊!應伯爵沒失一點身份,便憑著“硬吃”的功夫,掙得了“白吃”西門慶的好處。 但用了那麼多的口舌與心機,僅僅為了一頓平平常常的家常便飯,對於應伯爵來說,那實在是太不值得了。應伯爵是有備而來的,“白吃”僅是第一步,是基礎,他要的是“大吃”。就在西門慶喊小廝端飯來的時候,他冷不丁說了一句讓西門慶摸不著頭腦的話:“不然咱也吃了來了,咱聽得一件稀罕的事兒,來與哥說,要同哥去瞧瞧。” 西門慶本來以為,應伯爵耍弄小聰明,為的就是“白吃”他一頓,於是便有意耍了他一耍,可萬萬沒有想到,應伯爵所來並不為吃,而是因為要向他說一件稀罕事,才顧不得吃飯,特意趕來的。這一說,無疑把剛才還對應伯爵的“硬吃”推三阻四的西門慶弄得心腸滾熱而又有些歉疚不已了。這樣忠心耿耿、俯首貼耳的幫閒之才怎能不令西門慶激賞而又感動呢!怎能不讓西門慶覺得應伯爵的“白吃”是“應該吃”的呢!其實,應伯爵這樣故弄玄虛,不過是想吊吊西門慶的胃口,為下面的“大吃”作鋪墊罷了。 已經被應伯爵牽著鼻子走的西門慶,果然興致勃勃地發問道:“什麼稀罕事?”應伯爵這才“手舞足蹈”地把武松打虎的故事“一五一十說來,就像是親見的一般,又像這隻猛虎是他打的一般”,直說得“西門慶搖著頭兒道:‘既恁的,咱與你吃了飯,同去看來。’”西門慶那迫不及待的情態正中應伯爵下懷,此時提出“大吃”正是時候。於是應伯爵不失時機地說道:“哥,不吃罷,怕耽誤了,咱們倒不如大街上酒樓上去坐罷。”看,等到西門慶真要請他“白吃”了,他卻又不吃了,倒像個風雅的謙謙君子,倒像是西門慶有求於他了。但最為絕妙的是,雖然他已把到酒樓去“大吃”的意思說得明明白白,卻還是絕口不提“吃”字,把“吃”說成“坐”。大家都沒吃飯,到酒樓上去“坐”什麼?還不是花天酒地“大吃”一通!多委婉!多含蓄!多瀟灑!多藝術!興致已被應伯爵排程得高昂亢奮的西門慶,果然對放桌兒的來興說:“對你娘說,叫別要看飯了。”終於,西門慶被應伯爵神出鬼沒地牽著鼻子順當當地走上了“大吃”之路。西門慶“與伯爵手拉著手兒同步出來。路上撞著謝希大,……於是一同到臨街一個大酒樓上坐下……三個飲酒評品。”到“大酒樓”裡飲酒,這頓“白吃”的確是夠“大”的了。

    西門慶看武松遊街,興奮得“咬著指頭”,而且正因為有了這個機緣,才有了日後與潘金蓮的那一段消魂蕩魄的風流韻事。所有這一切,是足以讓西門慶像咀嚼橄欖一樣,日後回味起來,會覺得應伯爵的這一頓“硬吃”來的“白吃”、“大吃”是“應該吃”的,這樣的“吃”,以後還應多多給予的。而應伯爵呢,“功夫在吃外”,一次混飯不僅大飽眼前的口腹之慾,而且也為今後的混吃打下了牢固的基礎。其混吃之術的精湛絕妙,著實令人歎為觀止。 《金瓶梅》的作者用無所依傍的白描手法,僅僅透過人物的姓名和他的一次平平常常的混吃,就把應伯爵混飯術的精義要訣以及他的醜惡嘴臉,卑劣靈魂,無賴手段,貪婪本質,一一圖貌繪神、入木三分地鏤刻出來,行文跌宕起伏,著實令人激賞不已。

  • 中秋節和大豐收的關聯?
  • 你不願意放棄的那個人,在你心裡藏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