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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海闊天空詩酒花

    這是書中第五十回的事。大雪天,大觀園的姐妹們舉辦了聯詩活動。賈母興致高,也出來賞雪,知道大夥在作詩,就說不如編些燈謎,過年期間就可以玩了。

    第二天李紈就響應號召,帶領李紋、李綺編了幾個燈謎。在這種“拋磚引玉”的氣氛牽引下,湘雲也現編了一個謎語。謎面是一首“點絳唇”格律的詞,謎底則是一件“俗物”。謎面如下:

    溪壑分離,紅塵遊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後事終難繼。

    大家猜了半天,有的說是和尚,有的說是道士,有的說是布偶人,都被湘雲否定了。最後寶玉猜了出來,是“耍的猴兒”。

    為什麼是寶玉而不是其他人猜出這個謎底呢?我認為這也未必有什麼特別用意,總要有個人猜出來的不是嗎?不管是誰都可以,只要合乎邏輯。題主說黛玉和寶釵極聰明,但寶玉也不是大草包一個,安排寶玉猜出來也是合情合理的,至少作者沒有讓並不擅長舞文弄墨的迎春、惜春猜出來吧?

    當然,如果硬要猜測作者這樣的安排有其深意,也不是不可以,我認為可以從兩個方面考慮:

    1.寶玉對“俗物”的認識和理解應該比黛玉和寶釵更擅長,所以在別人猜了足夠多的錯誤答案之後,由他來猜出正確答案是說得過去的。

    題主疑惑為什麼不是聰明的黛玉或寶釵猜出這個謎語,其實,正因為當時參與這個活動的都是以詩社成員為主的“文化人”,反而有可能增加猜出謎底的阻礙。因為一般來說,越是有“文化”、知書識禮,思考模式越容易偏向於不那麼“俗”的一端,換句話說,未必能那麼順暢地猜出跟“俗物”有關的燈謎。

    對比一下湘雲出燈謎以前,大家猜李紈、李紋、李綺所制燈謎的情況就知道了:

    李紈笑道:“‘觀音未有世家傳’,打‘四書’一句。”……黛玉笑道:“哦,,是了。是‘雖善無徵’。”……李紈又道:“一池青草青何名。”湘雲忙道:“這一定是‘蒲蘆也’。再不是不成?”李紈笑道:“這難為你猜。紋兒的是‘水向石邊流出冷’,打一古人名。”探春笑問道:“可是山濤?”……李紈又道:“綺兒的是個‘螢’字,打一個字。”……寶琴笑道:“這個意思卻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黛玉笑道:“妙得很!螢可不是草化的?”眾人會意,都笑了說“好!”

    李紈的兩個謎語,謎底跟《四書》原文有關,不熟讀《四書》肯定是不會的。不瞭解文化名人的人,也肯定猜不出李紋的謎語。至於李綺的字謎,不但要會巧妙拆解,更要掌握“螢是草化的”這種文化意味深刻的聯想,才能準確猜出謎底。所以,她們三人出的謎語都是非常具有文化底蘊,一般人不一定能猜出來的。事實上,正因為如此,寶釵才會建議要設計一些跟“俗物”有關的燈謎,不然就不符合賈母的意願了——也是,過年時除了這幾名詩社成員,大家都猜不出這些即使公開了謎底都不懂啥意思的需要一定文化門檻才能理解的燈謎,那還有什麼好玩的?

    湘雲正是聽了寶釵的建議,才立馬設計出了這個謎底為“猴子”的燈謎。實話實說,比李紈她們幾個的謎語通俗易懂多了。

    是湘雲的文化水準比李紈她們低嗎?當然不是。其實在詩社中,李紈她們幾個反而是最弱的。這個例子不過說明,就連最弱的詩社成員,制起燈謎來都這麼文縐縐又拐彎抹角,可見思維方式的避免粗俗已經成了她們的習慣。那麼,包括最聰明的黛玉、寶釵在內,一時半會想不到耍猴這種足夠“俗”的謎底,並不奇怪。要知道,湘雲的謎面帶著幾分“人生如戲,看破紅塵”的感覺,這幫聰明的“文化人”自然是更容易聯想到什麼和尚、道士之流,誰能想到是雜耍的猴子呢?畢竟她們的思維倉庫裡,缺少街頭雜耍這種場景儲備啊。

    當然,也有可能是黛玉、寶釵等聰明人猜到了,但不大確定,或者說不好意思直接給出這麼“俗”的答案,結果讓寶玉拔了頭籌。要知道,猜出正確答案的關鍵在於“後事終難繼”幾個字,湘雲的意思其實是雜耍的猴子多半是被剪了尾巴的,屁股露出來,可不就是“後事”無法妥善麼?姑娘小姐們怎麼好意思往這方面想象?只能把“後事”解釋為文化人最愛的那些聯想含義,什麼人生晚景之類,所以才會出來和尚、道士這答案。

    為什麼寶玉就能猜出這種“俗物”呢?因為在詩社裡,寶玉恰好就是沒那麼“雅”的一個。作為成員中絕無僅有的男生,又是自由度遠大於這些女孩子的賈府少爺,再加上本身個性就乖張怪僻,喜歡結交各種三教九流之人、瞭解各種奇談怪狀的事物,寶玉會想到雜耍的猴子,一點也不奇怪。畢竟他對這東西應該很熟悉,不像成天在閨房內活動的小姐們,對這方面的瞭解很生疏。

    更何況,在寶玉猜出正確謎底之前,大家已經七嘴八舌貢獻了許多錯誤答案,足夠讓寶玉用排除法過濾掉那些干擾項了。

    至於湘雲作為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能製出這樣一支燈謎,有可能是因為她的性格偏向男孩子式的大大咧咧,估計平時對男孩子比較瞭解的事物也關注過不少,才會有這樣的設計。儘管如此,她的這副燈謎不也被大家評價為“刁鑽”麼?也足夠說明湘雲這種假小子式的思路,始終不是這些姑娘小姐們的主流。

    2.湘雲這個燈謎可以與早期賈母所制的一副燈謎遙相呼應,安排具有賈府“接班人”身份的寶玉猜出這個謎語,可以更完整地暗示賈府未來運勢的衰敗。

    《紅樓夢》裡不止一次描寫過猜燈謎。在書中第二十二回,作者就安排賈政奉賈母之命去猜大家制作的燈謎,雖然全都猜對了,但因為意識到這些燈謎的謎底都是不吉利的“不祥之物”,偏偏都是自己家裡的年輕人制作的,預兆很不好啊!賈政的心情就跌至谷底,連節日都過不好了。

    這當然是作者故意設定的預示賈府未來衰敗之苗頭的一處情節。

    在賈政猜的謎語當中,第一個就是賈母自己出的。“猴子身輕站樹梢”,打一種水果。賈政準確猜出了“荔枝”,固然是因為用到了“立枝”的諧音,但其實也可以聯想到另一個諧音“離枝”,這個寓意可就不大好了。所以說,自賈母起頭,賈府衰敗的命運暗示在這次燈謎活動中就初現端倪。

    而寶玉呢,是賈母最寵愛的後輩,賈府眾人寄予厚望的“金鳳凰”,代表著賈府的未來和希望。然而他偏偏是一個叛逆者,最後不但不能振興賈府,反而目睹和體驗了賈府的沉淪衰敗。兩次燈謎,一次是老祖宗賈母出的跟“猴子”有關的謎面,一個是由賈府最後的見證者賈寶玉猜出的跟“猴子”有關的謎底,是不是有種遙相呼應的味道呢?

    一場繁華終落空,就像一隻折騰的猴子,看似威風無比,最後也不過是被命運之繩牽引著的雜耍角色罷了。作者安排寶玉來猜出湘雲的這個燈謎,也有可能,帶著這麼一層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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