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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穿插游擊隊

    范進中舉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故事,賈行家老師在《賈行家說儒林外史》裡有精彩分析。

    對於古代文人來說,首當其衝的外部環境就是科舉考試。《儒林外史》這部書就算你沒看過,《范進中舉》這個片段也不會不知道,它入選過語文課本嘛。一個誰都瞧不起的老書生,突然發跡中舉,以至於精神失常,被他當屠夫的老丈人一個嘴巴給治好了。

    很多人把這一幕當成喜劇來看,我看到的卻是滿目悲涼。

    我在得到還有一門課程《說聊齋》,一提科舉,《聊齋》的作者蒲松齡就情緒失控,認定其中私弊叢生,他有篇《素秋》講到:鄉試黑暗到連成精的書蟲子都考不中。於是,他對書生的拯救,就是給他們安排一個無所不能的美麗狐精。

    對比起來,比蒲松齡稍微晚一點的吳敬梓,給無權無勢的老書生范進安排一箇中舉的情節,卻更加讓我看到了文人處境的無望。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科舉作為唯一的價值標準,侵蝕了文人全部的生活和夢想。即便是范進這樣的幸運兒,也早就是行屍走肉了。

    咱們先打頭說起:范進為什麼能中舉?

    因為他遇到了一個叫周進的人。周進在第二回出場,是小說的實際開篇人物。他這個“進”和范進是一個“進”。為什麼我要提示你這個‘進’字呢?吳敬梓既是暗示結構上一個引出一個地進入故事,也和“進學中舉”的全書主題有關。

    故事的開始時間是明代成化末年,15世紀下半葉,為什麼選這時候?因為在成化二十三年,八股正式成了明代科舉的固定文體,這是一次重要的制度改造。吳敬梓選這個時代,是要從源頭上審視科舉。

    我先按下故事不表,和你簡單說說科舉。

    今天,我們可以從很多維度來分析它。算曆史的“大賬”,科舉是高明的制度設計,建立了各階層之間流通的渠道,保證了儒家文化精英持續輸送到中央;它還是皇權和士人階層的合作基礎,很好地平衡了社會的穩固性和活力——古代社會的結構是穩固的,但不能是僵化的,僵化就會腐爛。

    歷朝歷代的經濟制度、軍事制度常常發生變革,但從公元589年隋文帝創立科舉,到1905年清代的最後一次科舉考試,1300多年裡,中國用科舉選拔官吏的制度基本不變,恐怕也設計不出更好的了。

    有一種說法:科舉是全世界書面考試的源頭。歐洲大學的早期考試是口頭答辯形式。在16世紀,開始有西方國家關注中國的科舉,仿照建立了自己的文官制度。

    英國史學家湯因比就說過:英國的官吏制度是從古代中國學來的。今天,全世界的考試還是以書面為主,恐怕也是不容易找出更適合的方式。

    書面考試的好處是什麼?就是低成本、好控制的公平。人的機會公平,考試的內容公平,更重要的是程式公平。

    許紀霖老師在《中國文化30講》裡說:科舉是一種“形式合理,實質不合理的機制”。我理解,這個“不合理”是進入到機制層面,也就是實際操作和效果上看的現實狀態。對這個判斷來說,明代成化年間是關鍵點。從八股取士開始,實質上的不合理更突出了。

    范進中舉的故事,給了我們一個更近距離的觀察角度。我們發現,科舉的實質性不合理,恰恰又是因為過度追求形式上的公平。此話怎講?我們來說故事:

    周進是個貧苦木訥的老書生,六十多歲了還沒考上秀才,其實他的八股文寫得還不錯。在應酬時,秀才可以戴標誌著功名的方巾,而他只能戴舊氈帽,還要被捉弄和挖苦。

    因為他呆頭呆腦,最後連教書的飯碗也丟了,只好給經商的姐夫記賬,去省城跑買賣。省城有考舉人的貢院,那就是周進心裡的聖殿,他央求姐夫帶他去參觀。

    進貢院門的這一路,從龍門到一排排的號房,周進腳下走的就是秀才進場考試的路,看見兩塊號板擺得齊齊整整,他只覺得眼睛裡一酸,長嘆一聲,一頭撞在號板上,昏死了過去。眾人把他救醒過來,他又接著放聲大哭,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一路哭過去,直到口吐鮮血。

    這裡我插一句。小說有個基本的作用,就是喚起讀者的同理心。如果你看到這一段描寫的淒涼處境,應該也會放下批判態度,只覺得悽慘和同情。和周進同去的客商們也是,大夥仗義地湊了二百兩銀子,給他買了一個考試資格。高興得周進趴在地上給他們磕了幾個頭。

    到考試這天,周進來到當初痛哭的地方,不覺喜出望外。說起來,這人也真是夠簡單的,正常人該覺感慨和悲涼,而他在不斷受挫之後,情感已經變得單一麻木,因為他心裡只有科舉,不再有其他東西。

    原文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周進的七篇文字,做得花團錦簇一般。”這七篇都是八股,從“四書”裡出三道,從“五經”裡出四道。結果周進真中了舉,隨後又在京城中了進士。三年後,他被任命為廣東學道,主管一省的院試,也就是錄取秀才的考試。

    其實當時學道很少會親自看試卷,大多僱師爺來看,因為也看不過來。

    錢穆分析過:用八股文考試,不是蓄意地推行愚民政策,正當用人之際,這麼幹不合邏輯。選用八股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當時考試的人數太多,需要一種更直觀、更好把握的標準,否則評卷偏差太大。你看,這也算是為了保障公平而作出的一項改革,這屬於程式公平。

    而且,周進還有維護公平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小說裡說:“他心裡想到,我在這裡面吃苦久了,如今自己當權,須要把卷子都細細看過,不可聽著幕友,屈了真才。”

    這時候,范進出場了。只見他“花白鬍須,面黃肌瘦”,是個五十多歲的老童生,活脫脫又一個周進。

    小說裡有個道具很妙:周進當年戴的是舊氈帽,范進更慘,“戴頂破氈帽”,大冬天裡,還穿著破了窟窿的單衣,凍得瑟瑟發抖。這裡寫周進和范進相遇,卻沒寫周進的心理活動,只用一個細節:周進看了看范進,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紅袍金帶是何等輝煌。

    於是周進記住了和他同病相憐的范進,拿他的卷子反覆細看,初看覺得文理不通,心想“都說得是甚麼話,怪不得不進學”,氣得丟在一邊不看了。因為半天沒人交卷,才又拿起來,想著“倘有一線之明,也可憐他苦志”,遇到這樣的主考,范進也真是走運。

    讀到第三遍,周進嘆息說:“這樣的文字,連我都是看到第三遍,才曉得是天地間的至文。”把范進點為頭名秀才,又勉勵他一定要參加鄉試考舉人。這才讓范進有了中舉的可能,後面范進能繼續高中,也和周進在士大夫間不斷宣傳推薦有關。

    有的學者說,小說裡這段描寫是表現周進遲鈍,連卷子都不會看,好文章應該一眼就看出來。

    我不這麼想:有些文章的好,真要靜下心來反覆讀;有些初看精彩的,反而越看越油膩。周進愚鈍呆板,但作八股是內行。在這場考試裡,有個童生請周進考詩詞歌賦,就被他狠狠申斥了一番。在他看來,天下只有八股是學問,其他都是無用的雜學。

    吳敬梓寫小說時,比起展現性格,更重視情節觸發的問題。這個場景,就是揭示了科舉的運作。

    一般認為,科舉不能選拔人才,原因在於考場徇私舞弊,考官態度不端,不學無術。其實,在明清時代,科舉已經做到了當時行政能力之下的儘可能規範。只要稍微正經一點兒的君主,都不敢在這件關乎社稷的大事上馬虎。

    蒲松齡是對具體操作不信任,但對科舉很執著。在《聊齋》裡,中舉本身是解決矛盾的喜劇情節。而吳敬梓想得更深入一層,他對制度本身都懷疑。他告訴我們,就算用八股標準來加強制度公平,有周進這樣願意負責的人執行,范進的卷子,也要在偶然情況下才會被認真看上幾遍。

    這還沒有完,他接著展示的是:在操作公平、考官公正的背景下,產生的優勝者怎麼樣呢?這一回的回目叫《周學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戶行兇鬧捷報》,真才自然是指范進。

    然而范進是真才嗎?范進不但中了舉人,而且又在京城考中了進士,幾年後,還當上了山東學道。

    出發前,周進委託他在山東提拔一個學生。范進出了一個洋相,他查卷子時,有人講了個蘇東坡的笑話,范進介面說:“唉,蘇東坡既然文章不好,查不到也罷了,這是周老師要提拔的人,查不著,不好意思的。”

    我們往往以為古代文人精通經史子集,其實,除了少數大儒,普通儒生的無知程度是讓人驚訝的。范進沒什麼情趣和修養,一心八股,真可能不知道蘇東坡是誰。

    范進和周進一樣,人品不壞,老實巴交,但要命的是迂腐昏聵,根本沒有負責的能力,然而這倆人當上了學道,成了科舉的化身,從此掌握著千萬讀書人的命運。

    在小說裡,這“二進”率先出場,是告訴我們:站在那個時代源頭、把住科舉入口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他們為什麼如此?這會有什麼後果?

    儒林有個規矩,被哪個主考取中了功名,從此就是他的門生。這是士人拉幫結黨的方法,邏輯上也是在模擬宗族關係。這兩位只會寫八股的老師、太老師,以公正自居,實際上卻稀裡糊塗地加速了儒林的敗壞。後面,他們的學生就會陸續登場,表演這種惡果。

    小結

    在這樣的科舉制度下,對於文人來說,屢試不中只能說是大機率事件,讓范進這樣的老書生,遇到公正的考官,憑著所謂的錦繡文章,透過這道窄門,進入儒林,但這個群體的人生,卻充滿荒誕與絕望,才是文人真正的悲劇所在。

    下一講,我們來說范進中舉之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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