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七十四回,王夫人發動了抄檢大觀園行動,惜春的丫環入畫被查出了一大包金銀錁子和一包男人的靴襪等物。本就年幼膽小的惜春害怕了,不管這些物品的來路是否正當,忙不迭地說:「嫂子別饒她這次方可。這裡人多,若不拿一個人作法,那些大的聽見了,又不知怎樣呢。嫂子若饒她,我也不依。」次日,惜春又特地請來賈珍的夫人、自己的嫂嫂尤氏,在尤氏證明入畫的物品確為賈珍給她哥哥的賞賜之物後,惜春說:「你們管教不嚴,反罵丫頭。……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去見人。……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她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
如果說此前的話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應的話,那麼這番話則無疑是深思熟慮後的真正想法。話不長,目的卻很清楚,是想撇清干係,不讓這事兒牽連到自己。許多人從中讀出了惜春的冷漠、自私和絕情,卻對其何以至此不作深思。其實,接下來惜春又說了一番話,讓我們看到了她冷漠自私的背後那徹骨的內心悲涼。惜春說,不但入畫應該走了,便是自己以後也不往寧府去了,常聽到有人背地裡說寧府「不堪的閒話」,我要是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也不怪人說閒話,好歹自有公論,所謂「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我只知道保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後,你們有事別累我。」尤氏聞聽此言,忍不住說惜春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說:「『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教你們帶累壞了我!」惜春是寧府的小姐,但其處境卻比探春更為不堪。探春好歹父母俱在,而且母親趙姨娘和賈政的關係還算不錯,只是中間礙了真正的賈府董事長王夫人。而惜春的母親早就不在,父親賈敬是個一心修道不問家事的人,寧府又是個藏汙納垢惡名遠揚的地方,柳湘蓮就曾說過「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第六十六回)安全感之缺失、現實生活之艱難和所處環境之險惡,逼使惜春小小年紀就比常人多了幾分敏感、自危和膽小怕事,更多了幾分孤僻、冷漠與自我保護意識。這應該是她在入畫的問題上表現得「心冷意狠」的直接原因。但是,問題顯然遠非這樣簡單。
按照劉心武的意見,惜春其實是個先知先覺的人。他說,清雍正、乾隆年間,官員被抄家是常事兒,十分慘烈,不僅自己免不了一死,家裡的所有成員都一律被當成「動產」來看待,被打罵、殺戮、刺配、充官、市賣,無人能夠倖免。
惜春的原型是賈母的原型李煦妹妹的堂孫女,她年幼的時候應該目睹了李煦被抄家治罪的慘狀,所以惜春對抄家這樣的事比常人更感到恐怖。抄檢大觀園的時候,江南甄家已經被抄,這更讓惜春對日漸腐朽衰敗的賈府的未來,以及附著在賈府之上的自身命運,產生了強烈的幻滅感和危機感。她預感到賈府被抄這一天早晚會到來,而一旦大禍臨頭,誰都無法得到他人的庇護和幫助,無法擺脫被任意凌辱和隨意處置的悲劇命運。所以,抄檢大觀園行動對惜春來說,無疑是一次極大的觸動,為了避免真正被抄家後自己可能遭遇的悲慘結局,她下決心公開斷絕與寧府的關係,橫下心向自己的歸宿「獨臥青燈古佛旁」毅然靠近。這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從危機四伏的豪門大族裡無奈的逃亡,也是面對難以避免的人生悲劇時最卑微的苟且偷生。冷漠、自私與絕情只是惜春看破命運悲歌的表象,而「老成練達」(脂硯齋評)、痛極避世方是她內心世界極度悲涼的本來顏色。
《紅樓夢》第七十四回,王夫人發動了抄檢大觀園行動,惜春的丫環入畫被查出了一大包金銀錁子和一包男人的靴襪等物。本就年幼膽小的惜春害怕了,不管這些物品的來路是否正當,忙不迭地說:「嫂子別饒她這次方可。這裡人多,若不拿一個人作法,那些大的聽見了,又不知怎樣呢。嫂子若饒她,我也不依。」次日,惜春又特地請來賈珍的夫人、自己的嫂嫂尤氏,在尤氏證明入畫的物品確為賈珍給她哥哥的賞賜之物後,惜春說:「你們管教不嚴,反罵丫頭。……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去見人。……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她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
如果說此前的話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應的話,那麼這番話則無疑是深思熟慮後的真正想法。話不長,目的卻很清楚,是想撇清干係,不讓這事兒牽連到自己。許多人從中讀出了惜春的冷漠、自私和絕情,卻對其何以至此不作深思。其實,接下來惜春又說了一番話,讓我們看到了她冷漠自私的背後那徹骨的內心悲涼。惜春說,不但入畫應該走了,便是自己以後也不往寧府去了,常聽到有人背地裡說寧府「不堪的閒話」,我要是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也不怪人說閒話,好歹自有公論,所謂「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我只知道保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後,你們有事別累我。」尤氏聞聽此言,忍不住說惜春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說:「『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教你們帶累壞了我!」惜春是寧府的小姐,但其處境卻比探春更為不堪。探春好歹父母俱在,而且母親趙姨娘和賈政的關係還算不錯,只是中間礙了真正的賈府董事長王夫人。而惜春的母親早就不在,父親賈敬是個一心修道不問家事的人,寧府又是個藏汙納垢惡名遠揚的地方,柳湘蓮就曾說過「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第六十六回)安全感之缺失、現實生活之艱難和所處環境之險惡,逼使惜春小小年紀就比常人多了幾分敏感、自危和膽小怕事,更多了幾分孤僻、冷漠與自我保護意識。這應該是她在入畫的問題上表現得「心冷意狠」的直接原因。但是,問題顯然遠非這樣簡單。
按照劉心武的意見,惜春其實是個先知先覺的人。他說,清雍正、乾隆年間,官員被抄家是常事兒,十分慘烈,不僅自己免不了一死,家裡的所有成員都一律被當成「動產」來看待,被打罵、殺戮、刺配、充官、市賣,無人能夠倖免。
惜春的原型是賈母的原型李煦妹妹的堂孫女,她年幼的時候應該目睹了李煦被抄家治罪的慘狀,所以惜春對抄家這樣的事比常人更感到恐怖。抄檢大觀園的時候,江南甄家已經被抄,這更讓惜春對日漸腐朽衰敗的賈府的未來,以及附著在賈府之上的自身命運,產生了強烈的幻滅感和危機感。她預感到賈府被抄這一天早晚會到來,而一旦大禍臨頭,誰都無法得到他人的庇護和幫助,無法擺脫被任意凌辱和隨意處置的悲劇命運。所以,抄檢大觀園行動對惜春來說,無疑是一次極大的觸動,為了避免真正被抄家後自己可能遭遇的悲慘結局,她下決心公開斷絕與寧府的關係,橫下心向自己的歸宿「獨臥青燈古佛旁」毅然靠近。這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從危機四伏的豪門大族裡無奈的逃亡,也是面對難以避免的人生悲劇時最卑微的苟且偷生。冷漠、自私與絕情只是惜春看破命運悲歌的表象,而「老成練達」(脂硯齋評)、痛極避世方是她內心世界極度悲涼的本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