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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西牛賀洲菩提老祖

    道教歷來重視修心,認為“修心”乃是明道的樞紐。太上道祖在《道德經》中強調“致虛守靜”才是“歸根覆命”的宗本,正是點出了“明道”在“修心”的玄奧。蕭天石先生曾說:“虛極靜篤,繫心學與性學之本,為作聖功夫,亦為神化功夫 ”。

    祖師們的垂教詮言,為後來者踏上修道之路指明瞭方向。不僅深入探究“明道在修心”的根本宗趣,更為後來者踏上修道之路指明瞭方向。對於今天的學道修道者來說更有其現實的必要與意義。那麼,如何才能完整體認到“心”的微妙節奏和無窮奧秘呢?下面我們將從“慈心以入道、正心以達道、靜心以歸道、真心以會道、虛心以合道”五個方面分別展開疏理與論述,以期希望沿著修心的道路來認識大道的秘奧。

    關於“修心以明道”的具體行持,南華真人在《莊子?人間世》中提出“心齋”的修道方法進行了闡述。他說:“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由南華真人“心齋”所揭示的“修心在明道”的功夫,不僅成為道門修心澄心以體道明道的理論基礎,更為後來的修道者所奉行與闡揚。

    也就是說,“明道在修心”不僅是老莊之學的樞要,也是道教正一與全真兩大道派的修道總綱。正一嗣漢三十代天師虛靖真人在《虛靖真君語錄?心說》中雲:“夫心者,萬法之宗,九竅之主,生死之本,善惡之源,與天地而並生,為神明之主宰。或曰真君,以其帥長於一體也;或曰真常,以其越古今而不壞也;或曰真如,以其寂然而不動也。用之則彌滿六虛,廢之則莫知其所。其大無外,則宇宙在其間,而與太虛同體矣;其小無內,則入秋毫之末,而不可以象求矣。此所謂我之本心,而空劫以前本來之自己也。然則果何物哉?窈兮冥,恍兮惚,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識識,強名曰道,強名曰神,強名曰心,如此而已。由是觀之,豈不大乎?豈不貴乎? ”

    全真祖師王重陽真人在《重陽立教十五論》中說:“凡論心之道,若常湛然,其心不動,昏昏默默,不見萬物,冥冥杳杳,不內不外,無絲毫念想,此是定心,不可降也。若隨境生心,顛顛倒倒,尋頭覓尾,此名亂心也,速當剪除,不可縱放,敗壞道德,損失性命。住行坐臥,常勤降心,聞見知覺,為病患矣。 ”並在答馬丹陽真人問:如何是覆命歸根曰靜時說:“只要心不逐物去,不染不著,心定意不散、神不昧,便是歸根”。馬丹陽真人在《丹陽神光燦》也說:舍家學道,爭奈心魔。……心若死灰,自是精神沖和,真心無染無著。起慈心,更沒偏頗;心念善,道皆因心造,超越娑婆。

    而在《太上老君內觀經》這一部重要的道門經典中,更是直接將“修道”歸結為“修心”。太上道祖在經中說:“道者,有而無形,無而有情,變化不測,通神群生。在人之身,則為神明,所謂心也。所以教人修道,則修心也;教人修心,則修道也。”“道”雖彌綸天地,通神群生,但體現在人的生命中就是“心。”這也是太上視“修道”即為“修心”的理據所在。太上還說道:“道不可見,因生以明之。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若生亡則道廢,道廢則生亡,生道合一,則長生不死,羽化神仙。人不能保者,以其不內觀於心故也。內觀不遺,生道常存。” 也就是說,大道雖然無聲無形,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但我們只要用心體察生命本身的節奏就能發現她。常人不能明瞭大道而保身長存,就是因為沒有細心觀照生命的本體——“心”的奧妙。得道之人能夠與道合真而長生久視,就是因為向內深入體認了“心”的節奏與變化,通達了生命的奧秘。

    一、慈心以入道

    太上說:夫慈,故能勇。學道、修道首先就要讓自己葆有一顆慈愛之心。慈故能勇。慈故能柔,柔故能和,和故能勇。慈愛的心是柔和的,慈愛的人才可以勇往無前。只有保持一顆柔和的心,學道之人才能接近、契入那不可思議的大道。太上道祖曾這樣形容大道的執行:“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河上公注說:“至柔者水也,至堅者金石也。水能貫堅入剛,無所不通。”

    河上公取象於水來比喻大道。道像水一樣至柔,但卻能貫通天下的至堅金石之物;道像水一樣無為,卻能含容養育天下的群生。學道之人體會大道之奧,就要在艱難的修行歷程中常常保持心地的柔和,才能無所畏懼,才能與道相應,才能堅定恆久。黃元吉先生告誡後學:“自下手以至丹成,無不當冥心內運,專氣致柔。蓋丹乃太和一氣煉成,修道者當以謙和處之,苟稍有粗豪,即動凡火,為道害矣。”

    可以說,在整個修道過程中,柔和都是貫徹始終的。修道之難,就在於學修者時常會因爭強好勝,而丟失柔和的心態,落入強梁的心緒中。因此,太上有“強梁者不得其死”的教誡。

    要保持心地的柔和,則需要在平常生活中“積功累德,慈心於物。”因此,太上在《感應篇》中教導世人:“欲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其實,不論是“立一千三百善”還是“立三百善”,其數量並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在積累善行的過程中,在心地播撒慈愛柔和的種子,在心地培植慈愛柔和的力量,以期為日後結出碩碩的果實鋪平道路。

    有慈才有仁。一顆慈仁之心,是學道者入道的前提。濂溪先生周敦頤的窗前春草滋長,從不剪除。總有人問這是為何?他回答說:“與自家意思一般。” 所謂與自家意思一般,也就是與本有的一顆仁心生機一般,因此讓周敦頤溫暖地愛著身邊的一草一木,並深深地體會到充盈在野草中的天地生生之意。也正是在這份溫暖的愛意中,他沒有將窗前野草視為異己之物,而是心生愛惜,將其視為自家生命的一部分,不忍心剪除。儘管這些野草在很多人眼中不過是多餘的礙眼之物,但以慈心生命的情懷來觀照則是全然不同的。

    從這則故事可以看出,學道者慈心接物,並不僅僅是為了幫助他人或他物,同時也是為了涵養自家的真實生命。在對天地萬物的愛惜與不忍中,他們認識到了天地化育萬物的大德,也體會到了“天地萬物,本吾一體”的實情。宋儒大程子(程顥)將之概括為一種“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的境界。

    他說:“醫書言手足痿庳為不仁,此言最善名狀。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認得為己,何所不至。若不有諸己,自與己不相干,如手足不仁,氣已不貫,皆不屬己。” 大程子將“仁”看作“氣之貫通”,將“不仁”視為“氣已不貫”。不仁之至,手足都不屬於自己;“若夫至仁,則天地為一身,而天地間品物萬形為四肢百體”。

    道門常言:“人身為一小宇宙,宇宙為一大人身”,說的就是這個道理。這其中的要妙就在“體仁”。故《易經?乾卦?文言傳》言:“君子體仁足以長人”。

    南華真人說:“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 學道之人知天下萬物同一和氣,故以慈仁之心為進道之玄鑰。他們在追求“仁者與天地萬物為一體”的境界中,逐漸消除了人我之間、物我之間的隔閡與對立,漸入“渾然與物同體”的仁者之域。就在這種“與物同體”的歷程中,學道者方才得入“眾妙之門”,真正地踏上修道之正途。

    淨明祖師劉玉真先生就說:“至道不煩,只是以善化惡,以陽制陰,收萬歸三,收三歸一,錬消陰滓,身淨自然化生。每見後天之法,不曾究竟得一個大本領,搬出許多枝梢花葉,徒為已墮之魂重添許多妄想。淨明先天之學,只要了得核中有個仁,仁中有一點生意,藏入土中,春氣才動,根生幹長,都出自然。”

    玉真先生判攝“先天之學”與“後天之法”的準繩就在於是否抓住了根本。他認為修道的根本在“了得核中有個仁,仁中有點生意”。只要抓住了這個根本,“春氣才動,根生幹長,都出自然”。否則,終究是在“枝梢花葉”上簸弄精神,徒勞無功。玉真先生明確地點出修道之本在於擁有一顆慈仁之心。慈心以體仁,就是要在心源根本處做工夫,“身淨自然化生”。只要立住了這個根本,修道才能上路。才有了一體皆愛的大胸懷。

    二、正心以達道

    如果說慈心才能入道,那麼正心才能達道。《道藏》列正一部經典以通貫三洞全藏,凸顯了“正”在修道中的重要地位。

    《正一盟威經》中說:“正以治邪,一以統萬,令得還真。”《正一修真略儀》說:“由心而正,心正則精神不虧,與我為一”。《道法心傳》則說:道應不遠在人心,不必千山萬水尋。道欲正心方始得,純陽不染一些陰。

    正一經典強調“正心”,其實是有鑑於“心之易邪”。丹家常用“汞”來形容“心”,就是因為“心”出入無時,流轉不定。太上在《內觀經》中這樣形容心神的變化:“心則神也,變化不測,無定形也。……其神也,非青非白,非赤非黃,非大非小,非短非長,非曲非直,非柔非剛,非厚非薄,非圓非方,變化莫測,混合陰陽。大包天地,細入毫芒。”“心”之變化莫測、難以捉摸,但“心”又是“一身之主,百神之帥”,是主宰生命變化的“君主之官”。太上又說:“人之難狀,惟在於心。心若清淨,則萬禍不生。所以流浪生死,沉淪惡道,皆由心來。”可以說,人的禍福吉凶,都是由“心”主導決定的。天師岐伯也說:“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

    ……主明則下安,以此養生則壽,歿世不殆,以為天下則大昌。主不明則十二官(五藏六府)危,使道閉塞而不通,形乃大傷,以此養生則殃,以為天下者,其宗大危。” 在古人看來,只要“君主”正位,自然上下一體,百官奉職,物阜民康,欣樂太平。這是從王道政治的角度形容“心”作為“君主之官”的主宰作用。宋儒範浚在《心箴》中說:“君子存誠,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體從令。”此處的“天君”指的就是“心”。在範浚看來,只要“心君”正位泰然,自然氣血通流,腠理固密,四肢百骸,各有條理。這是從養生學的角度形容“心君”在身體中的主宰作用。其實,“心君”在整個修道體系中也處於主宰地位。因此,如何讓“心君”正位就成了修道路上的關鍵環節。

    心君正位也就是“正心”。太上說:“正心,使不邪也。”他又指出:“制之則正,放之則狂。清淨則正,濁躁則亡。”故“正心”既要去狂躁,根本則是要在“制邪”。

    有人問清微祖師李少微真人:“制邪之道如何?”李真人答說“但修己以正。子不聞花月之妖不敢見梁公。正人君子,鬼神之懼猶且如此,何況行道法之士乎?” “花月之妖不敢見梁公”是一則關於大唐名臣狄仁傑的故事。“花月之妖”指武三思的妓人素娥,“梁公”指狄仁傑。一次,武三思在家中宴請狄仁傑,席間讓素娥獻藝,結果素娥不知所蹤。後來才得知素娥是一花月之妖,見狄仁傑一身正氣,以至於不敢相見而逃匿。王惟一先生作詩讚雲:“祖師立法在心中,心法才通萬法通。以正制邪邪自伏,方知花月懼梁公。” 外邪能犯人,歸根結底是人正氣不足所致。古人常說:“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又說:“一切邪犯者,皆是神失守位故也。此謂得守者生,失守者死。” 可見,正氣存內,自然“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制邪之道貴在正己,“己一正,無所不正。”

    正己須依戒行。故太上在《內觀經》中說:“心者,禁也。一身之主,禁制形神,使不邪也。”白玉蟾真人在《道法九要》中說:“夫行持者,行之以道法,持之以禁戒。明其二字端的方可以行持。先學守戒持齋,神明自然輔佐。薩真人云:道法於身不等閒,思量戒行徹心寒。千年鐵樹開花易,一入酆都出世難。豈不聞真人燒獰神廟,其神暗隨左右,經一十二載,真人未嘗有纖毫犯戒,其神皈降為輔將。真人若一犯戒,其神報仇必矣。”薩守堅真人十二年沒有絲毫犯戒,其戒行之精嚴與心地之潔淨可想而知。行道之士要深造以道,邪妄不侵,首先就要在戒行上立定腳跟。

    王惟一先生在《道法心傳》中說:“夫行持道法,先當受持十戒。日用常行,無所虧欠。更能濟貧救苦,積功累行,自然感動天地,神欽鬼伏,坐役雷霆,呼風召雨。今有一等後學,不持戒律,不辨邪正,執文泥象,胡思亂想。偶然一時之靈,便已自滿,更不究竟所靈者是個甚麼,以致以邪召邪,以鬼召鬼。” 他在《行持戒行圖》中還列出了行道之士應當奉行的十條道戒:“一守忠孝,二行仁義,三不殺,四不盜,五不淫,六不貪,七不妒,八不嗔,九不詛,十不傲。”

    行道之人依戒行以正心,在日用倫常中坦坦蕩蕩,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自然正氣存身,鬼神欽服。否則,“滿腔雜妄,道將何存?”最終難免承受“以邪召邪,以鬼召鬼”的惡果。

    黃元吉先生說:“夫以天與人同此一氣者也,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如谷應聲,如月照影,自然感召,不必有心為之。” 孟子說:“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 ,這恰是“正心”工夫結出的豐碩果實,也是行道之人“正心以達道”的明證。

    三、靜心以歸道

    太上說:清靜以為天下正。如果說“正心以達道”是下學而上達的功夫,那麼“靜心以歸道”就是為天下正及至返樸歸真的要訣。道教以“返樸歸真”為宗旨。“返樸歸真”,就要求我們掃除心頭的雜念妄想,靜心以歸道。太上老子說:“歸根曰靜,是謂覆命。” 道祖將“靜”視為性命之根,“靜心”才能“歸根”、才能“歸道”。重陽祖師說:人心常許依清靜,便是修行真捷徑。

    《清靜經》說:“人心好靜,而欲牽之”。也就是說,人心不靜,說到底是心頭慾念難消。古人說:“心有所向便是欲”。一念之慾,其萌發之初,隱微難覺,若不能及時翦除,任其潛滋暗長,以至於窮奢極欲,將造成難以挽回的惡果。晉真人曾告誡道:“心清意靜天堂路,意亂心荒地獄門”;只有心清意靜,才能氣和神定。黃元吉先生說的好:“凡人慾心一起,必求副其願而後快。即令事事如願,奈慾壑難填,貪婪無厭,得隴望蜀,輾轉不休,有天下者遂失天下,而有身命者又豈不喪其身命乎?” 小至身家性命,大至天下國家,無窮的禍患,莫不自一念之慾肇其端。縱覽古今,隋亡唐興的歷史也許能給我們些許啟迪。

    唐太宗對“一念之慾”的危害就有深切的體會。他對侍臣談到隋朝滅亡的教訓時說:“往昔初平京師,宮中美女珍玩,無院不滿。(隋)煬帝意猶不足,徵求無已。兼東征西討,窮兵黷武,百姓不堪,遂至亡滅。此皆朕所目見。故夙夜孜孜,惟欲清靜,使天下無事。遂得徭役不興,年穀豐稔,百姓安樂。夫治國如栽樹,本根不搖,則枝葉茂榮。君能清靜,百姓何得不安樂乎?” 其實,隋煬帝又何嘗不想天下治安、社稷長久。

    但他於一念之欲,罔然不察,縱任貪慾,“驅天下以從欲,罄萬物以自奉,採域中之子女,求遠方之奇異。宮苑是飾,臺榭是崇”,最終招致了“失天下、喪身命”的大禍。唐太宗克念制欲,清靜無事,四海昇平,天下大治。古人說:聖狂之分,在乎一念。聖罔念則作狂,狂克念則作聖。隋煬帝與唐太宗對此提供了生動的例證。唐太宗還說到“治國如栽樹”。他認為,要想“枝葉茂榮”,就得“本根不搖。”實際上,“本根”就是“一念”。“本根不搖”即“一念清靜”。這與太上老子“歸根曰靜”的教導甚是契合。黃元吉先生說:“得失所關,只在一念。一念難回,遂成浩劫。此罔念所以致彌天之禍也。存亡所繫,介於幾希。幾希克保,定啟鴻圖。此克念所由造無窮之福也。如此則知,一念之慾,其始雖微,其終則大,可不慎歟!” 雖然“彌天大禍”與“無窮之福”看似截然對立,但兩者的開端卻是一致的,皆出自一念之慾。一念之慾發動,懵懵懂懂,昏昧不覺,放任自流,“彌天大禍”就此釀成;一念之慾發動,明明白白,惺惺不昧,雷厲風行,掃除盡淨,“無窮之福”由此養成。可見,禍福存亡皆不外於一念之微。

    靜心以歸道,就要求我們在一念隱微處細細體察,將一切欣羨聲色、名利、財貨的慾念在剛剛萌生時排除盡淨,做到六慾不生、心地清靜。《清靜經》說:“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

    李道純真人注說:“有道之士,常以道制欲,不以欲制道。以道制欲,神所以清,心所以靜。”李道純真人將“靜心”概括為“以道制欲”。他認為“常能制欲,則歸心不動;歸心不動,則自然澄澄湛湛,絕點翳純清,復其本然,清靜之大矣,何欲之有?” 他認為,只有常能剋制慾望,才能收住“心猿意馬”,復歸“不動心”的境界。復歸“不動心”的境界,就能恢復原本清靜的本來面目。

    “以道制欲”的修持方法很多,其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靜坐。靜坐在常人眼中幾乎就是修道的代名詞。這種看法雖不十分準確,但也反映了靜坐與修道的密切聯絡。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真人在《道門十規》中就說:“自上古以來,太上歷劫化現,諸師之修煉成道,皆自靜定之功,庶得道功克就,神通自在。”透過耆山公的開示,靜坐對修道的重要性更是發露無遺。張宇初天師還明確指出:“坐圜守靜,為入道之本。蓋太上立教度人,正為超脫幻化,了悟生死。若非究竟本來,了達性命,則何所謂學道之士也。”。

    不過,在道門中人看來,靜坐之要在制欲。關於常人對靜坐形式的固執,王重陽真人曾在《重陽立教十五論》中區分了真打坐與假打坐。他說:“凡打坐者,非言形體端然、瞑目閤眼,此是假坐也。真坐者,須要十二時辰住行坐臥一切動靜中間,心如泰山,不動不搖,把斷四門眼、耳、口、鼻,不令外景入內,但有絲毫動靜思念,即不名靜坐。”重陽真人把執守“形體端然、瞑目閤眼”的打坐視為“假坐”。在他看來,單純固守靜坐的形式,可能會遺漏“以道制欲”的靜坐宗趣。“真坐”並不拘形式,而是貫穿在“住行坐臥”等日常生活的各個環節之中的,關鍵在“把斷四門眼耳口鼻,不令外景入內”,也就是要“以道制欲”。因為外在五色五音五味會使人目盲耳聾,只有踐行“以道制欲”的靜坐要旨,才能實現“心如泰山,不動不搖”(歸心不動)的境界,並進而契入真道。

    王常月真人更是提出“先死妄心後入圜,先了愛緣後打坐”的修道法門,就是有鑑於後世的人執迷於入圜打坐,而忽略了“以道制欲”的靜坐旨歸。他曾經要求守戒弟子:“自今日起,須將平日所迷的鉛汞龍虎,陰陽燒煉,種種譬喻,悉皆收起。唯從清淨法門,死妄心,息邪念,平平穩穩,從中道大路上行。” 在王常月真人看來,人若不能以道制欲,舍妄歸真,就不能入定生慧。因此,不了愛緣即入圜靜坐,其實是空坐蒲團,盲修瞎練。他諄諄告誡後學:“若不先死妄心,安神定氣,如何能夠大靜?不能常清常靜,如何能夠入定?不能入定,如何能夠生慧?”

    透過諸位祖師的教誨,我們可以真切地領會到:靜心的關鍵在剋制私慾、了斷愛緣。若能“靜心”,自然就能“歸道”。歸根覆命其實正是私慾盡淨、愛緣斷除後的自然結果。制欲、斷緣就需要輔助恰當的修道方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靜坐。但是,我們一方面要修習恰當的修道方法,另一方面又不能被“法”所執,本末倒置,以至於“執法成病”,反倒忘卻了“以道制欲”的初心。

    四、真心以會道

    在修道過程中,如果說“靜心以歸道”是歸根覆命的工夫,那麼“真心以會道”則是自心本體的妙用。真心來自真清真靜,真心可造真性真靈,道門宗祖亦將“真心”稱為真意。黃元吉先生說:“真意者,煉丹之要。然真意不得真正元神,則真意從何而始?惟於玄關竅開之初,認取這點真意,於是返而持之,學顏子拳拳服膺,斯得之矣。況元神所流露,即是真意,即是一善,亦即得一而萬事畢之道。學人認得分明,大丹之本立矣。” 從黃元吉先生的話中,可以認識到真意源自元神,即自心本體,這是修道的關鍵與根本。

    不過,“真意”不同於尋常所說的意識。《唱道真言》對“真意”在整個修道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有細緻的描述。書中說:“泛意非意也,遊思妄想也。意者的的確確從心發,意發而心空。故又曰有意若無意。意之為用大矣哉!初時陽生,意也;既生之後,採取元陽,意也;既採之後,交會神房,意也;既會之後,送入黃庭,意也。意之為用大矣哉!不特此也,陽神之出,意也;既出之後,憑虛御風,意也;遊乎帝鄉,返乎神室,意也。”書中明確將常人意識看作“泛意、遊思妄想”,以區別於“真意”。書中深刻地揭示:真意必須是真真實實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沒有絲毫夾雜纏縛;而且事來則應,事過不留,一動就空了,不會停滯在胸中。

    關於真意的妙用,伍沖虛真人則用“返觀內照”一語予以說明。伍沖虛真人說:“返觀內照,即真意之妙用也。蓋元神不動為體,真意感通為用,元神真意本一物也,言元神可也,言真意亦可也。故真意即虛中之正覺,所謂相知之微意是也。返觀內照者,返回其馳外之真意,以觀照於內也。煉精之時,真意觀照於煉精之百日;煉氣之時,真意觀照於煉氣之十月;煉神之時,真意觀照於煉神之三年。此返觀內照之大旨也。”

    伍真人將不動之元神定義為自心之本體,將感通之真意定義為自心之妙用,視元神真意為一物之兩面。他更指出:真意之妙用呈現為返觀內照的工夫。返觀內照的工夫就是收回自心馳騖聲色的意念,讓意念返回自身觀照生命本身的精微變化。

    綜合諸位祖師所言,可以看到:真意是就“生命本身”體悟“道”的節奏。真意與泛意的區別就在於:真意不再如“泛意”一般總是向外馳騖,隨聲逐色,而是要回到自己、回到生命本身。虛靖天師在《大道歌》中說:“莫向靈臺留一物,物在心中神不清,耗散真精損筋骨。”三茅真君也說:“靈臺皎潔似冰壺,只許元神裡面居。若向箇中留一物,平生便是不清虛。” 虛靖天師和三茅真君都說到心中(靈臺)不能留滯一事,其實就是強調意念不能向外有絲毫的攀緣。修道人只有收住耳目口三寶,意念才能貼住自家生命的實際。

    “真意”不僅是貫穿整個修道過程的綱領,也是各種道法發揮作用的樞紐。虛靖天師詩曰:“真心動處合雷機,神合神兮妙更奇。只此更無差別處,如磁吸鐵不相違。” 詩中“如磁吸鐵”的比喻,揭櫫了道法雖然千變萬化,但其宗本不離乎“天人合發”。“天人合發”的樞機就是“真意”。故李少微真人說:“符者,陰陽契合之具也,惟天下之至誠者能用之。誠苟不至,自然不靈。” 修道之人只有在“真意”的狀態中,才能“以我之精,合天地萬物之精;以我之神,合天地萬物之神。精精相摶,神神相依,所以假尺寸之紙以號召鬼神,而鬼神不得不對。”道門符法所借用的紙張、硃砂等物事只是一種表象,符法的實質是真意引領精氣的作用。李少微真人說:“治病以符。符,朱墨耳,豈能自靈。其所以靈者,我之真炁也。故曰:符無正形,以炁為靈。知此說者,則物物可以寓炁,泥丸衰草亦可以濟人。”

    李少微真人還簡要敘述了行持道法的整個過程。他說:“通三才者一炁耳。天以炁而執行,地以炁而發生,陰陽以炁而慘舒,風雷以炁而生。炁由人主,外想不入,內想不出,一意沖和,歸根覆命。行住坐臥,綿綿若存,以養其浩然者。施之於法,則以我之真炁合天地之造化。故噓為雲,嘻為雷霆,用將則元神自靈,制邪則鬼妖自伏。通天徹地,千變萬化,何者敢幹我哉!” 其中,“外想不入,內想不出,一意沖和,歸根覆命”十六個字描述了修行人保持在“真意”時的狀態;“行住坐臥,綿綿若存,以養其浩然者”,是修行人在日用常行中涵養“真意”的工夫;之後,“以我之真炁合天地之造化”,則是以“真意”為樞紐的“天人合發”工夫。至於“用將則元神自靈,制邪則鬼妖自伏,通天徹地,千變萬化”,則是道法的真實效驗。字字句句皆是過來人的真實語,值得後來人深心體味。

    宋人張於湖有一首詞傳達了有道之士“真心以會道”的高潔與超脫,茲錄於下,供大家品讀。他的《念奴嬌?過洞庭》詞雲: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鑑瓊田三萬頃,著我片舟一葉。素月分暉,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悠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髮蕭疏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永珍為賓客。叩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五、虛心以合道

    大道以虛無為體,修道則以虛心為宗。古人說:道不遠人,人自遠道。人被七情六慾矇蔽,所以與道遠離,流浪生死。故太上在《內觀經》上說:“所以言虛心也,遣其實也。”這裡的“實”就是指人的七情六慾以及伴隨而來的各種知識。故太上教導後學:“人常能清淨其心,則道自來居。道自來居,則神明存身。”也就是說,人的心地就像是一間屋子,只要將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道就會自動前來居住。如果屋子很骯髒,那麼不論屋子的外觀裝飾得多麼華麗,道都不會前來駐落。因此,太上又說:“道也者,不可以言傳口受而得之。當虛心靜神,道自來也。愚者不知,乃勞其形,苦其心,役其志,躁其神,而道愈遠,則神愈悲。背道求道,怨道不慈。” 愚者們不在心地上做“掃塵除垢”的根本工夫,整天在滾滾紅塵中忙忙碌碌企望得道,結果是苦心焦慮而徒勞無功。其原因就是“背道求道”,丟失了根本。

    黃元吉先生說:“道家始終修煉,。惟以虛無為宗。元始天王道號虛無自然,即是此義。由虛而實,是謂真實;由無而有,是謂真有。倘不虛不無,非但七情六慾窒塞真靈本體,無以應萬事、化陽神;即觀空了照,有一點強忍意氣持之,亦是以心治心,直將本來面目遮蔽無存。總之,虛無者道之體,沖和者道之用。人能如是,道庶幾矣。” 黃元吉先生指出,不僅“七情六慾”會窒塞自心之本體,而且在“觀空了照”的過程中,只要有一點強忍之意,也會遮蔽自心之本體。因為生命的流行有天然的節奏,生生而條理。修道人澄懷觀道,就是要體認天理自然的生命本原。若有意為之,則是在生生而條理的生命流行上添加了自己的意思,猶如太虛之上平添幾縷雲翳,反倒失去了生命本體虛靈空寂的本來面目。因此,虛心就是要回到最本真的自然。整個修道過程就是要道法自然,有意造作反倒形同畫蛇添足。

    生命本真之道,就蘊含在虛無妙有的真空之中。三十代天師虛靖真君曾作《虛空歌》說:本來真性同虛空,光明朗耀無昏蒙,偶因一念落形體,為他生死迷西東。並說:識得真空方不昧,古往今來鎮長在。……真空訊息非頑空,縱橫變化無終窮。重陽真人亦說:虛空返照虛無影,照出真空空不空。 張伯端真人在《悟真篇》中則說:道自虛無生一氣,更從一氣產陰陽,陰陽再合成三體,三體重生萬物昌。先天之氣自虛無中來,陰陽變化在虛無中執行,由此萬物才得以生息昌榮。修道之人以清虛為體,自然先天之氣自虛無中來,渾淪不散,水火不期濟而自濟,金木不期並而自並,大道自得可成。

    結語

    慈心正心要在修心,靜心虛心貴在澄心,修心澄心不離真心,澄心所在體道明道。就人生來說,修心澄心的工夫,最終是要落實在人生的體悟與實踐之中。太上在《內觀經》中說:“道以心得,心以道明。心明則道降,道降則心通。”心與道原本無別。修心以明道,就是要在性天心地上做工夫,合道以達真。心地工夫則須在人倫日用間中顯出真實的效用。劉玉真先生說:“心中有天者,理即是也。謂如人能敬愛父母,便是不昧此道理,不忘來處,知有本源。” 也就是說,道在心中,心中自有天理,而天理最終是要體現在具體的人生細節上。胡慧超真人說:“忠孝立本,方寸淨明,四美俱備,神漸通靈,不用修煉,自然道成。” 人生之現實,誠哉斯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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