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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鹿為馬

    指鹿為馬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它出自《史記 秦始皇本紀》

    “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然,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者,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故事很簡單,有古文常識的人一看就明白了。這個成語後來被用來形容那些故意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行為。當然,也成為萬人恨的權臣趙高耍弄權術,一手遮天的最明顯的例子和他的罪狀。不過,現今我重新讀了這一段故事,卻發現這個故事的背後,或許有很多被人們忽視,甚至是錯誤理解的玄機在裡面,還有很多看似簡單,確實奧妙無窮的東西藏在這裡面。下面我想談談我的看法。

    這一段君臣出演的鬧劇一共有三方:趙高,秦二世胡亥,群臣。其中群臣又分為兩個陣營(言馬和言鹿)。每一方的行為都非常值得玩味。

    我們首先看趙高。一開始我在讀這一段史書故事的時候,就非常奇怪:你趙高這個風險冒得也太大了吧!你怎麼那麼能肯定別人一定會順從你呢?如果你拉著長得一般的女人到了朝堂之上,非說她長得好看,讓大家發表意見。無論如何,大家迫於你的淫威,也可以說這個女人貌若天仙,自然可以母儀天下。這倒也說得過去,因為女人的漂亮與否的界限不是那麼明顯。但是一頭鹿和一匹馬,就不一樣了。就像你指著一輛汽車,對著那怕只有一個三歲的小孩,非要他相信那是一條船,也是很困難的。因為汽車和船,根本就是兩樣東西嗎。況乎你要面對的是皇帝和群臣。胡亥雖然懦弱,無知,但是也不至於是痴呆。群臣就跟不用說了。

    所以從這一點來說,當趙高牽著那頭趾高氣昂的大鹿走向朝堂的時候,他心裡一定是有底的,如果一切沒有在他掌控之下,他是絕對不會貿然行動的。過去的歷史證明了趙高不是一個腦子發熱的人。當年始皇帝暴斃,在一片混亂的情況下,趙高冷靜地分析了扶蘇即位之後對於胡亥和趙高師徒二人的不利因素,矯旨發動了政變。其處理問題的冷靜和果斷都說明了這點。所以,不是趙高沒有考慮好,而是我想錯了:趙高今天牽鹿進宮,不是為了測試皇上和群臣,看看他們是否聽話,而是做一次威脅:你們必須聽話,否者沒有好下場。趙高心裡知道,所有人,包括二世和群臣內心都非常清楚你趙高今天是來找茬的。是鹿是馬,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是否按照我的意志辦事。

    在趙高心理過程中,有一個非常值得關注的地方就是秦二世的態度。趙高早就算準了二世的反應和態度的全過程。像孩子式的二世一定會第一時間發表自己“難得”的“正確意見”,然後呢?趙高知道,當年輕的秦二世發現群臣竟然有人真的是睜眼瞎地把鹿說成馬之後,他一定明白今天自己的導師是來幹什麼的了。自己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順水推舟。因為崇尚生命苦短,及時行樂的胡亥在一切皇帝職業層面離不開趙老師,所以不能剝了老師的面子。趙高如果不充分地瞭解自己學生的心理,他不可能冒險。因為如果皇帝堅持說鹿是鹿的話,局面就真的不好收場了。不過,過去趙高了解自己的學生,現在也很瞭解,將來亦然。

    趙高能夠預測皇上的態度,當然也能預測群臣的態度。你們說什麼今天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把今天的因,化為明天的果,讓你們知道我趙高的意圖,這是最重要的資訊。他成功了,最起碼是暫時的。

    現在我們再來好好梳理一下在這一場中國歷史著名的鬧劇中,作為秦帝國最高統治者,身為皇帝的胡亥的心理過程。

    本來朝堂之上的胡亥本來就沒有什麼事情,所有的政務都交給了趙老師處理,他坐在那裡只不過是走一個過場。今天坐在那裡的胡亥說不定正在琢磨一會兒如何繼續自己的生命樂趣呢!女人,美酒,狩獵,離宮等等,大概不過如此。

    這裡插一個題外話,我們過去一直認為胡亥是一個糊塗蛋,只知道享樂。但是他真實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呢?這裡不是我今天討論的範疇,但是有一個觀點可以在這向讀者推薦。在一本歷史著作中,李開元教授曾經提到,正因為目睹了他父親嬴政征服六國過程中大量的殺戮和殘忍,造成了年幼的胡亥一種極其強烈的恐懼和依賴心理。他把人生看成白馬過隙般的短暫,在有限的生命中,如果不及時行樂,那麼很可能就會痛苦地結束。於是一個躲避在趙高巨大身影之下,得過且過的皇帝形象就這樣形成了。

    言歸正傳。二世皇帝胡亥正打算離開,突然看見自己的老師牽著一頭鹿走近了朝堂。這多少有些讓他意想不到。見多珍奇異獸的他應該不會關注那頭依然趾高氣昂的鹿,而是自己老師那奇怪的表情,他肯定不明白今天趙老師要搞什麼怪。於是,當老師說要把一匹馬獻給自己的時候,頭腦單純的胡亥很自然的反應就是笑了,怎麼丞相今天犯了如此低階的錯誤,指鹿為馬呢?不過,當一本正經的趙老師讓群臣也開始發表意見的時候,我相信胡亥再也笑不出來了。當一個極其明白的人突然開始說極其糊塗的話的時候,往往預示著某種不祥之兆。沒有豐富政治智慧的胡亥卻不缺乏政治經歷。再天真的他也應該明白今天自己的老師絕不是來說相聲的。他明智地選擇了沉默,看看群臣的反應。

    很顯然,朝堂首先出現的一定是一片可怕的沉默,然後是趙丞相咄咄逼人的眼神。唯一敢自然發聲的只有那頭依然趾高氣昂的鹿。沉默之後,一部分大臣開始發表意見。有人說是馬,有人說是鹿。不過,坐在朝堂最高處的二世目光一定死死地盯著趙高忽喜忽怒的眼神。到這個時候,擁有生命智慧的皇帝胡亥已經明白今天的鬧劇的實質是什麼呢。他應該清楚,最後是馬是鹿的裁判權,本來應該是作為皇帝的自己,但是顯然他不能,也不會做任何的最後裁決。因為真正掌握話語權的是自己的老師。這一點他知道,趙老師知道,他知道趙老師知道他知道。

    史記原文中沒有提及最後二世是如何打圓場結束朝會的。不過我們可以確定不外乎三種情況。1 二世說這明明就是鹿,不是馬,丞相您老糊塗了。2 這就是馬,不是鹿,謝謝老師指點。3 我看,既然丞相說是馬,就當是馬吧,哈哈,一匹像鹿的馬,哈哈哈,散會。

    第一種沒有可能性,因為這樣預示著他和趙高政治聯盟的決裂,自己能在權力鬥爭高手趙老師手下還能活多久不好說。而且這也是趙高已經排除的可能性之一。師徒二人很默契。第二種可能性有,但是比較小。因為這樣說等於向所有的大臣宣佈:我就是大傻瓜,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明白,智商不如一個幼童。這樣做,雖然給足了老師的面子,但是把忠於自己的大臣們放到了自己的對立面,這明顯危及了自己作為皇帝的最基本權威。自己是否還能幹得下去都不好講。 所以唯有第三種可能。這樣表態就照顧了老師的面子,也同時間接地宣佈了自己的態度:我也不是傻子,只是給了老師面子而已。大家都過得去。 雖然這個答案未必讓自己的老師滿意。

    如果說秦二世胡亥是一個傻子,沒有人信。假如我的猜測沒有錯,他採用了我說的第三種處理方式,不得不說胡亥還是有一些情商的。其實,胡亥肯定不是一個傻子,要不然在沙丘之謀的夜晚,他不可能在風險極高的政變過程中,做出了他正確的選擇。

    我們最後看看群臣。其實在這場鬧劇中,處於最最不利位置的就是朝堂上的百官們。所有人都不是睜眼瞎,是鹿還是馬大家都一清二楚。趙高想要幹什麼,大家更加清楚。大家唯一不清楚的地方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兩種回答,到底哪一種可以讓自己度過難關。 有人會問了,這不是很簡單嘛?既然趙高說是馬,就說是馬,不就得了嘛?

    問題不是那麼簡單。剛才我提到了,群臣其實也分兩派,一部分人說是鹿,也有一部分人說是馬。那麼說是鹿的人是不是傻瓜,或者政治幼稚者呢?我認為不能這麼簡單地區分。

    首先我們來分析說是馬的官員。他們可能這樣思維:是鹿是馬?誰看不見?但是既然趙高這樣問,一定說明了趙高在試探群臣,你們到底服不服從我?我們當然服從你,但是你也太過分了些,這不僅僅是試探,也是威脅,但更加是一種侮辱,侮辱了我們最最基本的智商。如果我們連這都可以妥協,違心地盲從,那麼以後沒有不能妥協的。趙老師你夠狠!不過,想法歸想法,命還是要,所以,在這樣的危機前,好漢不吃眼前虧,連皇上都不堅持,我們為什麼要冒險呢?於是,一部分大臣說是馬。 顯然歷史證明,這些人逃過了趙高的政治迫害。丞相還是講良心的。

    再分析一下說是鹿的官員。他們傻嗎?不傻。 明明是鹿,你非說是馬,這有些太欺負人了。趙高雖然是權臣,但是我們是在皇上前為官。剛才皇上不是也說是鹿了嗎?既然皇上已經表了態,那麼緊跟皇上的意志,總體上是沒有錯的。這些人盤算了一下利害關係:趙高的權力是皇上自願賦予的——皇上是雖然懦弱,但是理智的——在反對趙高和反對皇上之間,寧可反對趙高,也不能反對皇上。他們可能已經做了最壞的估計,就是如果說是鹿,趙高會迫害自己和家人,皇上甚至不會保他們,但是從長遠的利益上看,只要嬴家還是皇帝,你趙高遲早要完蛋,我們的犧牲遲早會昭雪,於春秋之筆,我們也留下了清名。這樣來看,回答是鹿, 第一維護了皇上的面子,顯示出和皇上一條心,留下政治正確的退路。第二,保護了自己的尊嚴,也為將來清算趙高的時候,留下了不同流合汙的證據,保護了自己(如果自己死了,保護了家人。) 這些大臣雖然如同原文所提到那樣,被趙高迫害,但是我敢說,他們的選擇也沒有錯。

    這一場皇帝新衣般的鬧劇,太奇怪,太誇張,也太離奇了,以至於我都在懷疑它是否真實發生,是不是為了證明趙高的罪惡而編造出來的?答案不可知。寫此文的目的只是想把一個看似簡單的故事分析分析,找到他背後的,值得玩味的東西罷了,一博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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