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則正——潛龍在淵，非無志也；深自砥礪，待天時也

《道德經》第二十二章，“枉則正”，是說，只有學會彎曲，才可以終獲伸展。自然之中，低矮的植物，身處大樹遮蔽之下，只有乾枝彎曲生長，才可獲得Sunny，終至得以伸展；社會之中，低下計程車人，身處大人強勢之下，只有學會規避風險，才可求得生存，終而一展大才。不明時勢，不知事機，強作妄為，衰亡立見。

潛龍在淵，待天時也。

【版本】

本句，楚簡本缺失，帛書本、傅奕本作“枉則正”，河上公本、王弼本作“枉則直”。由於帛書本最古，本文從帛書本，即“枉則正。”

狂而淚奔，苦天知也。

【釋義】

“枉”：（草木）彎曲，不直；（人）受屈，冤屈。形聲字。篆書從木，指木材彎曲不直；王聲，指草木妄生，草木妄生必失正、直；隸、楷從木（樹）、王聲，王通旺，表示樹木瘋長而不直；本義是木材彎曲不直，引申為受屈、冤屈。《說文》：“衺曲也。”《淮南子˙時則訓》：“木熙者舉梧檟，據句枉。”《論語》：“舉直錯諸枉。”《禮記˙月令》：“仲秋，命有司申嚴百刑，毋或枉橈。”《唐書˙高仙芝傳》：“軍中皆呼枉。”此處為“冤”

“則”：然後，得以。字原從“刀”、從“鼎”，意思是用刀在鼎上刻畫文字，以作為後人的典則，本義是“準則”或“法典”，如《尚書》：“有典有則，貽厥子孫”，後引申為“效法”等義，這裡指然後之辭。《說文》：“則，等畫物也；從刀貝，貝，古之物貨也。徐曰：則，節也，取用有節，刀所以裁製之也。”《玉篇》：“法也。”《爾雅˙釋詁》：“則，常也。疏：謂常禮法也。”《周禮˙天官˙冢宰》：“以八則治都鄙。”鄭注：則，法也。《韻會》：助詞，又然後之辭。《論語》：“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正”：正直，這裡指得以成就正道。“徵”的本字，如甲骨卜辭“王來正人方”；《墨子》：“天下失義，諸侯力正。”“正”字上端原為一個方形的城邑，下面是一隻腳，正向著它前進。《說文》：“是也。從一、從止。注：守一以止也。”《新書˙道術篇》：“方正不曲謂之正。”《易經˙乾卦》：“剛健中正。”《公羊傳˙隱三年》：“君子大居正。”《易經˙乾卦˙文言》：“各正性命。”《尚書˙君牙》：“鹹以正罔缺。”《左傳˙隱六年》：“翼九宗五正。杜注：五正，五官之長。”《左傳˙昭二十九年》：“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

屢立奇功，命懸線也。

【簡評】

“曲則全，枉則正”，都是由自然之道，及於社會之道，前者側重自身的保全，是生存；後者側重達到目標，是發展。所謂，“全”是基礎，“正”是目標。無論是自然之道，如草木遇風蟄伏，還是社會之道，如人君忍辱負重，都是一個道理，只有生存下來，才能得以發展。

自然之中，大樹遮蔽之下的小樹，要想求得生存，必然要樹幹和枝杈都要橫向發展，彎彎曲曲，向著Sunny伸展。這在自然科學，稱為“向光性”，背後的機理，是所謂“生長素”的分泌不均勻，根本的目的，是獲得Sunny。沒有Sunny，便沒有了光合作用，便沒有了營養，結果便是沒有了生命。所以，彎曲是自然之草木的生長本能，或者說智慧。自然之中，一切都蘊含著智慧，稱為自然之“道”。

彎彎曲曲，得向光也。

社會之中，這種案例不勝列舉，可謂“多如恆河沙數”，以下聊舉數例。《淮南子˙道應訓》中，有晉文公重耳出亡過曹之時，釐負羈饋贈餕璧的故事。話說重耳出亡，經過曹國，曹共公非常無力。釐負羈之妻觀察發現，重耳的隨從都是賢人，重耳的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勸釐負羈，“子何不先加德焉？”，是說，你為什麼不提前贈送禮物，與之結交呢？於是釐負羈便贈送重耳稀粥（餕）和璧玉，重耳受粥而反璧（收了粥，救命；送還璧，不需要）。重耳返國後，派兵滅了曹國，號令三軍不得騷擾釐負羈居所的周邊，因此釐負羈的鄰里得以保全。釐負羈之妻善於觀察，洞察先機，提前把禍患消除於未然，可謂大智者。“枉則正”，便是受點小委屈，有點小損失，卻可以達到生存發展的大目標。

多難煉心，惟自強也。

《三國演義》之中，司馬懿可謂有大智慧，最善於隱忍，也是最後的勝者。魏武帝曹操在位之時，司馬懿潛藏隱忍，深自結交世子曹丕；魏文帝曹丕在位之時，司馬懿屢立奇功，卻不張揚；終其後半生，司馬懿暗自積蓄實力，卻不動聲色，直至最終掌握實權，卻不稱帝。最終，經司馬師、司馬昭之後，司馬懿之孫司馬炎篡位稱帝，三國歸晉。所以說，司馬懿是最終的勝利者，得以全勝。

司馬仲達，忍者神龜也。

魏武帝曹操是個極其出色的實幹家，其祖曹節、其父曹騰，氣量恢弘，絕非凡人可比。裴松之先生在《三國志˙魏書˙武帝紀第一》中，引用司馬彪《續漢書》曰：“騰父節，字元偉，素以仁厚稱。鄰人有亡豕者，與節豕相類，詣門認之，節不與爭，後所亡豕自還其家，豕主人大慚，送所認豕，並辭謝節，節笑而受之。由是鄉黨貴嘆焉。”而曹騰“在省闥三十餘年，歷事四帝，未嘗有過。好進達賢能，終無所毀傷”。所以，曹氏所以興盛，除了與曹操為首的曹氏家族、夏侯家族艱苦創業有關，也與其父祖陽德、陰德所庇佑有關。

征戰一生，終成功也。

蜀漢昭烈帝劉備劉玄德，也是善於隱忍，自小家貧，織蓆販履，出道之後，先後投奔的軍閥，不計其數，包括但不限於公孫瓚、陶謙、呂布、袁紹、曹操、劉表、劉闢、劉璋，期間倚靠孫權，最終奪下西川，終至建立蜀漢，期間所受委屈，可謂罄竹難書，淚盈江海。進入西川之後，始得伸展，“枉則正”，非有極其強大之內心，如何能夠得以伸展。

所謂“曲則全，枉則正”，不是喪失原則，賣國求榮，隨波逐流，沒有底線，而是內心堅守信念，外表忍辱負重，潛藏砥礪，靜待時機，正所謂“潛龍在淵，待天時也”。《道德經》由自然之道，及於人君之道，是自然之概論，王道之概論，非是氣量恢弘之人，豈可悟得其道？“古之所謂曲全者，幾語哉！誠全歸之”，“曲全”二字，道出了人生之真諦，沒有苦難的磨礪，如何有資格成就大的事功？從古至今，無能外者；如有例外，非無有也，實不知也！人生苦短，功業至難；欲成大業，敢不深思哉！

千難萬險，皆血淚也。

《孟子》有云：”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曹公孟德、劉公玄德、司馬公仲達，可謂大丈夫乎？

心曲則全，枉則正 【原文】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直解】委曲反而能保全，彎曲反而能伸直，低窪反而能充盈，破舊反而能生新，少取反而能多得，貪多反而會迷惑。所以，“聖人”用“道”作為觀察天下命運的工具。不自我顯示，反而能顯明；不自以為是，反而能顯著，不自我誇耀，所以能有功勞；不自高自大，所以能長久。正因為不跟人爭，所以天下沒有誰能爭得贏他。古人所說的“委曲反能保全”等話，哪裡能是假話呢？它實實在在是能夠做到的。

【點睛】生活中我們需要承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日積月累終將讓我們難以承受。這時候，我們需要像雪松那樣彎下身來，釋下重負，才能重新挺立，避免被壓斷的結局。彎曲，並不是低頭或失敗，而是一種彈性的生存方式，是一種生活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