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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橋》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我低吟著。

    猶如這首童謠,我清晰地還記得那一年的春雨,還有那一場春雨中那聲憾心的啼哭。

    還記得那年的春雨大得異常,豆大的雨滴洗落在門前的小橋上,刷落的一塊塊的泥土,彷彿我前半生的鉛華。

    孟娃就出生在那場春雨的早上。

    我總感覺是那場春雨帶來了他。同時帶走的,是我的女兒。

    鄰里都說孟娃的身世可悲,一出生便沒了爹孃。可他還有外婆,一個深愛他的外婆。

    在孩子啼哭的每一個夜晚,外婆的童謠都會不倦地安撫著他。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孟娃有著和他媽媽一樣的眼睛,我望得久了,便會不經意地開啟心裡的某扇窗。

    而回憶總像暴雨狂浪中的一座小橋,妄要踏上一步,便感風雨飄搖。

    往往這個時候我則會暖上一碗熱酒湯,待孟娃睡去後,一個人,再將記憶一杯一杯封藏。

    我聽過最暖的話,是孟娃兩歲那年第一次喊我外婆,溫暖到心裡的汗都從眼眶中溢了出來。

    我吃過最甜的,是三歲那年孟娃塞進我嘴裡的酸枇杷,甜得我掬起了嘴雙眼都眯成了線。

    我唱過最好聽的一次童謠,是孟娃五歲那年問我:“外婆,外婆。你口中的外婆橋是哪座橋?”

    我答他,有外婆在的地方便是外婆橋。如果有一天孟娃走得遠了,乘舟逆著河水搖你的槳,搖啊搖,終究會回到外婆橋。

    孟娃只是似懂非懂望著我道:“外婆,我永不離開你。”

    我笑了,那一晚我哼著外婆橋哄他入眠,分外動聽。

    孟娃十歲那年,我滑倒在家門口的小橋上,摔傷了腰。

    當天孟娃便出了門,徹夜未歸。

    那一夜,那些曾讓人割心裂肺的記憶如肆虐的河水,恐懼猶如丈丈浪濤將我纏繞,把我緊緊的束縛在那張老藤椅上。

    再見到孟娃的時候我方感覺死而復還。

    我手中的藤條始終只停在了空中,原來孩子都是為了捕魚為我熬一碗補身子的湯。

    看著我心痛的樣子孟娃才敢告訴我這一夜他在河裡差點回不來了,好在他心中始終記得我教他的那童謠。

    逆著河水他奮力地搖著槳,搖啊搖啊,最終回到了這座橋。

    冥冥中我信了這是天意,老天總不能待一個人太殘忍。

    這一夜我又獨自暖了一碗湯。

    那真是一碗好湯。

    夢裡我似乎又囁嚅著:“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我本以為日子會如門前那條河一般緩緩走過,走完。

    曾多少次我在夢中窺見孟娃成人,娶妻,生子。夢境中的我,在不在,都恰到美滿。

    戰火,席捲了整個華夏。那年孟娃十六歲。

    該來的還是來了。

    兩個官兵模樣的人要帶走孟娃,瘦弱的孩子哪裡抵得過他們的兇狠,我說孩子,別抵抗。

    別抵抗。

    我知道,一個婦道人家又如何抵抗得過宿命。

    看著他們的小舟遠去,我只是深深癱坐在那張藤椅上。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遠處的河面傳來熟悉的歌謠。

    猶如多年前那一聲啼哭,驚醒了本一如死灰的我。

    我發了瘋地跑,沿著河邊。跑掉了柺杖,跑丟了雙履。

    在我聲嘶力竭跪在岸邊的那一剎,我終於彷彿聽見了孟娃。

    “外婆,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娃!!我等你!!!外婆等你!!!~~~”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我不由自主地吟起了這首童謠,彷彿它能帶著我的思念,穿越亙古永恆。

    希望,哪怕萬分渺小,它也如萬丈深淵中的一星燭火,使人再也看不到這光亮之外的黑暗。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便在這外婆橋上等著,盼著,不曾離開過這個地方。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啊,多到我已經記不得這世間面貌,多到我已經記不得自己的一世過往,唯一記得的只是我在這裡,等我的孟娃。

    往往有過客從這橋上過,我便笑盈盈地觀望他們。

    這些過客徘徊不前,好像總是在等他們要等的人。有些人還會問我,阿婆這是什麼橋?我只會笑笑他們的執著,悵然道:“人生奈何,奈何啊~”

    望著這些各帶不捨的面孔,我也會無比憐憫。因為只有我最明白,人世間最傷人的不是恨,不是愛,而是那蝕骨斷腸的回憶啊。

    這時候我都會走上前去說道:“來,喝了婆婆這碗熱酒湯。”

    而在那些沒有過客的日子我則總會坐在那隻老藤椅上自顧自地沉吟: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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