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記憶中最難忘的事是小時第一次寫春聯
如今春節貼對聯，需要什麼花色內容的，可直接到附近集市，從印製精美、應有盡有的攤點上隨意挑選就是，即使現貼現買也來得及，再也用不著操心費力求別人或親自揮毫潑墨了。
以前可不同。記得小時候，我家父母大字不識一個，姐姐們也沒撈著上學，每逢春節寫對聯的時候，祭灶的小年剛過，父親就忙活著買來花紙，割好疊好，然後不是揣在懷裡，再買上盒香菸去求人書寫；就是請先生來家裡好茶好酒地伺侯著寫。因為那年月，村裡識字的人就不多，能拿得動毛筆的更是鳳毛麟角。
每當看到彎腰駝背、滿頭白髮的老父親臉上堆笑、畢恭畢敬象個孩子一樣求人的時候，已升初中雖寡言少語，但生性有點好強的我，心裡就很不是滋味；並暗暗下決心：明年我自己寫。
光蔭如箭，轉眼又到新春佳節。小年未過，父親就割好疊好了花紙準備求人。“不用找人了，春聯我來寫。”我對父親說。父親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眼睛不認識我似的問了一句：“你說什麼？”我大聲一字一頓地說：“春聯我來寫。”父親一臉的驚訝轉瞬就被興奮熔化淹沒了。“好好好，我兒有出息了，再也不用爹求人啦。”並熱切地鼓勵著，“不學著寫，什麼時候能會呢。情大膽地寫，孬好又沒人笑話，聖人還不嫌字醜來，只要紅紙上有個黑字貼上喜慶熱鬧火就行。村西你錢瘸子叔一天學都沒上，每年的對聯都是自己劃拉的，我看著還蠻好的。”
說起錢瘸子叔我忍不住撲哧笑了。雖說他沒上過學，但靠自學也能識寫幾個字。有一年，光棍一人、家徒四壁的他，曾將一副自編的對聯用秫秸瓤蘸著鍋底灰寫了，除夕一早就貼上了破敗的大門口。上下聯是：青青正正做好人，光光明明一輩子。橫批：壞人兔進。一位小學教師正巧路過，看到後差點笑岔了氣。清寫成青字倒還無可厚非、有情可原，而那個免字是當時拿捏不準，還是故意畫蛇添足多加了一點，搖身一變成兔字，實在是不應該。差之毫釐，謬之千里。這個點就象壞了滿鍋湯的一粒兔子屎，使橫批的意思成了壞人和兔子都能進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鬨笑聲驚動了錢瘸子叔，只見他拿張鐵鍁又羞又惱地急瘸出來，硬生生地將個兔字鏟去。這下可好啦，只允許“壞人進”了。還有一年，想必是錢瘸子叔實在揭不開鍋了，也不知他從哪裡討換了副對聯，除夕前兩天就貼上了大門。上聯：鼠因糧盡潛蹤去，下聯：犬為家貧放膽眠。字雖寫得歪歪扭扭，不成體統，但其內容還是引發了四鄰八舍的憐憫和同情。於是這家一瓢面、那戶一塊豆腐的幫他渡過了年關。
父親充滿期待、鼓勵的眼神，更堅定了我寫春聯的信心和勇氣。於是，我便匆匆買來毛筆、墨汁，找了個不用的破黑碗，先用熱水將毛筆燙開，然後碗裡倒上墨汁。父親恐怕墨汁凍了，就添上了些許白酒。低矮的飯桌上展開紅紙，父親用滿是老繭的手給摁著。毛筆放進墨裡，眼看著老黃曆本上的聯對，我即激動又打怵，久久沒有下筆。因為我長這麼大，只見過別人寫過，自己從未拿過毛筆，怎麼個拿筆法都不知，更不用說是寫了。父親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不就是寫個字嘛，咱自己不嫌孬沒嫌孬的，大膽地寫就是。”我咬咬牙提起筆來就寫，誰知筆上的墨水太多，還沒落筆就滴了一紙。“我見人家蘸了墨後在硯臺上磨磨再寫，你應該在碗沿上先抿抿。不礙事，再換張重寫就是。”父親溫和慈愛地提醒著。第二次下筆終於好多了，但手有些顫抖。字一個一個地寫下去，筆畫不是粗了就是細了，撇捺就象鋼筆字一樣毫無變化。當時只一門心思把字寫對了就行，壓根兒不知道什麼是中側、方圓、節奏、筆勢等。
寒冬臘月，外面滴水成冰。面對自己丑陋不堪的“傑作”， 我感覺渾身發熱，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子。父親疼在心裡，忙起身拿來毛巾為我擦汗，邊擦邊說：“怪好怪好，比你錢瘸子叔寫得強多了，練幾年準保全村第一。”費了九龍二虎之力，春聯終於寫成了。我如釋重負地扔下筆，深深地舒了口氣，用手抹了把熱汗。誰知這一抺不要緊，手上沾的墨趁機跑到臉上，我頓時成了京戲裡的黑臉包公。父親看著我哈哈哈大笑不停。有生以來，我很少見父親這樣開心地笑。
灶房裡忙得不可開交的母親來到堂屋，看到滿地寫好的花紙驚訝地問：“是咱狗子寫的嗎？”“不是他寫的是你寫的，真是無話說三聲。”父親內心充溢著一股難以表達的喜悅，皺紋如菊，笑意芬芳地說，“去去去，快忙你的去。”
除夕貼對聯那天，天還沒亮父親就做好了麵糊，把我從夢中喊醒，“快起來和我貼花紙去。”貼堂屋橫批時，父親遞給了我六畜興旺，笑得我差點從木凳上跌下來。那時候六畜興旺糊在灶王爺的腦門上，一家之主貼在豬圈上的事情時有發生。這不是憑空編造的笑話。貼完後，父親還特意放了盤價格最貴的鞭炮。
不善飲酒的父親，除夕團圓年宴上破例喝了很多酒，母親也當不住他。但他沒有醉，只是腳步有些不穩地走到大門外，倒揹著手，眼含瑩瑩淚光，久久“欣賞”著我寫得如同塗鴉的春聯。
過年記憶中最難忘的事是小時第一次寫春聯
如今春節貼對聯，需要什麼花色內容的，可直接到附近集市，從印製精美、應有盡有的攤點上隨意挑選就是，即使現貼現買也來得及，再也用不著操心費力求別人或親自揮毫潑墨了。
以前可不同。記得小時候，我家父母大字不識一個，姐姐們也沒撈著上學，每逢春節寫對聯的時候，祭灶的小年剛過，父親就忙活著買來花紙，割好疊好，然後不是揣在懷裡，再買上盒香菸去求人書寫；就是請先生來家裡好茶好酒地伺侯著寫。因為那年月，村裡識字的人就不多，能拿得動毛筆的更是鳳毛麟角。
每當看到彎腰駝背、滿頭白髮的老父親臉上堆笑、畢恭畢敬象個孩子一樣求人的時候，已升初中雖寡言少語，但生性有點好強的我，心裡就很不是滋味；並暗暗下決心：明年我自己寫。
光蔭如箭，轉眼又到新春佳節。小年未過，父親就割好疊好了花紙準備求人。“不用找人了，春聯我來寫。”我對父親說。父親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眼睛不認識我似的問了一句：“你說什麼？”我大聲一字一頓地說：“春聯我來寫。”父親一臉的驚訝轉瞬就被興奮熔化淹沒了。“好好好，我兒有出息了，再也不用爹求人啦。”並熱切地鼓勵著，“不學著寫，什麼時候能會呢。情大膽地寫，孬好又沒人笑話，聖人還不嫌字醜來，只要紅紙上有個黑字貼上喜慶熱鬧火就行。村西你錢瘸子叔一天學都沒上，每年的對聯都是自己劃拉的，我看著還蠻好的。”
說起錢瘸子叔我忍不住撲哧笑了。雖說他沒上過學，但靠自學也能識寫幾個字。有一年，光棍一人、家徒四壁的他，曾將一副自編的對聯用秫秸瓤蘸著鍋底灰寫了，除夕一早就貼上了破敗的大門口。上下聯是：青青正正做好人，光光明明一輩子。橫批：壞人兔進。一位小學教師正巧路過，看到後差點笑岔了氣。清寫成青字倒還無可厚非、有情可原，而那個免字是當時拿捏不準，還是故意畫蛇添足多加了一點，搖身一變成兔字，實在是不應該。差之毫釐，謬之千里。這個點就象壞了滿鍋湯的一粒兔子屎，使橫批的意思成了壞人和兔子都能進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鬨笑聲驚動了錢瘸子叔，只見他拿張鐵鍁又羞又惱地急瘸出來，硬生生地將個兔字鏟去。這下可好啦，只允許“壞人進”了。還有一年，想必是錢瘸子叔實在揭不開鍋了，也不知他從哪裡討換了副對聯，除夕前兩天就貼上了大門。上聯：鼠因糧盡潛蹤去，下聯：犬為家貧放膽眠。字雖寫得歪歪扭扭，不成體統，但其內容還是引發了四鄰八舍的憐憫和同情。於是這家一瓢面、那戶一塊豆腐的幫他渡過了年關。
父親充滿期待、鼓勵的眼神，更堅定了我寫春聯的信心和勇氣。於是，我便匆匆買來毛筆、墨汁，找了個不用的破黑碗，先用熱水將毛筆燙開，然後碗裡倒上墨汁。父親恐怕墨汁凍了，就添上了些許白酒。低矮的飯桌上展開紅紙，父親用滿是老繭的手給摁著。毛筆放進墨裡，眼看著老黃曆本上的聯對，我即激動又打怵，久久沒有下筆。因為我長這麼大，只見過別人寫過，自己從未拿過毛筆，怎麼個拿筆法都不知，更不用說是寫了。父親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不就是寫個字嘛，咱自己不嫌孬沒嫌孬的，大膽地寫就是。”我咬咬牙提起筆來就寫，誰知筆上的墨水太多，還沒落筆就滴了一紙。“我見人家蘸了墨後在硯臺上磨磨再寫，你應該在碗沿上先抿抿。不礙事，再換張重寫就是。”父親溫和慈愛地提醒著。第二次下筆終於好多了，但手有些顫抖。字一個一個地寫下去，筆畫不是粗了就是細了，撇捺就象鋼筆字一樣毫無變化。當時只一門心思把字寫對了就行，壓根兒不知道什麼是中側、方圓、節奏、筆勢等。
寒冬臘月，外面滴水成冰。面對自己丑陋不堪的“傑作”， 我感覺渾身發熱，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子。父親疼在心裡，忙起身拿來毛巾為我擦汗，邊擦邊說：“怪好怪好，比你錢瘸子叔寫得強多了，練幾年準保全村第一。”費了九龍二虎之力，春聯終於寫成了。我如釋重負地扔下筆，深深地舒了口氣，用手抹了把熱汗。誰知這一抺不要緊，手上沾的墨趁機跑到臉上，我頓時成了京戲裡的黑臉包公。父親看著我哈哈哈大笑不停。有生以來，我很少見父親這樣開心地笑。
灶房裡忙得不可開交的母親來到堂屋，看到滿地寫好的花紙驚訝地問：“是咱狗子寫的嗎？”“不是他寫的是你寫的，真是無話說三聲。”父親內心充溢著一股難以表達的喜悅，皺紋如菊，笑意芬芳地說，“去去去，快忙你的去。”
除夕貼對聯那天，天還沒亮父親就做好了麵糊，把我從夢中喊醒，“快起來和我貼花紙去。”貼堂屋橫批時，父親遞給了我六畜興旺，笑得我差點從木凳上跌下來。那時候六畜興旺糊在灶王爺的腦門上，一家之主貼在豬圈上的事情時有發生。這不是憑空編造的笑話。貼完後，父親還特意放了盤價格最貴的鞭炮。
不善飲酒的父親，除夕團圓年宴上破例喝了很多酒，母親也當不住他。但他沒有醉，只是腳步有些不穩地走到大門外，倒揹著手，眼含瑩瑩淚光，久久“欣賞”著我寫得如同塗鴉的春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