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初，隨著武漢第一批方艙醫院進入大眾的視線，“清流哥”也在無意間受到了人們的關注。他認真讀著厚厚的一本外文譯著，顯得與眾不同。

“清流哥”付先生，老家在孝感，父母家住武漢，武漢大學畢業後到美國留學，目前在佛羅里達州立大學任教，在讀博士後，主攻方向是高分辨冷凍電鏡。年初回國探親，父親在大年三十確診罹患了新冠肺炎，他本人在一週後也被確診，隨後轉到方艙醫院診治。

這些提醒“清流哥”留在國內的人，可能從來沒有出過國。在他們看來，出國這件事非同小可，在很大程度上與“背叛”無異，而出國的人一定會認為“外國的月亮是圓的”，否則，國家培養了你、又救了你，為什麼還要再出去呢？

按照這個“邏輯”，老師教導培育你，你也應該傾力報答他們；醫生給你治病療傷，你也應該守護他們不離不棄；律師幫你打贏官司，你應該千方百計幫他出謀劃策；甚至快遞小哥、理髮師、地鐵司機、空乘、飯店廚師……數不盡的各行各業都應該列入你的“報恩”名單裡，因為他們都幫了你；

按照這個邏輯，郎平就不能出國留學，更不能擔任美國女排教練；施一公在清華大學畢業，就不應該出國而應該留在清華，以報師恩；“清流哥”在武漢接受治療，病癒後就不能離開武漢、不能離開方艙醫院，要報答醫護人員的救命之恩。

實際上，這是“小農意識”在現代社會的濫觴：你為我付出了，我就要回報你；我為你付出了，你就要回報我、而且要立刻、馬上，這背後是以物易物的自然經濟規則。

在綿延幾千年的小農經濟社會里，人與人之間是直接的生產與交換關係，商業流通環節很少，從生產者到消費者的鏈條，時間短（交易很快完成，換手率極低）、空間小（侷限在一村、一鎮），彼此相識甚至熟悉，經濟秩序以恩德、道義等道德情感進行維護，交易重在“即時性”，所以講究“知恩圖報”、“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別人為你做的一切都是必須回報的恩德。

而現代市場經濟體系，是以大規模分工協作和商業交易網路作為兩大基石。由於社會分工極度細化、技術飛速發展，產業鏈幾乎被無限延長，從原材料提供者、中間產品製造者、運輸者、銷售者，一直到最終消費者，整個鏈條經歷的時間長（涉及環節眾多、物流資金流複雜）、空間大（跨地區、跨國界），傳統的生產者與消費者被極度分隔，法規契約替代人情倫理，維護著經濟和社會秩序，這就決定了交易具有“延時性”的特點。

在這樣的社會中，每個人既是生產者，也是消費者。作為生產者，我們以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實現對他人的“報恩”；作為消費者，我們透過購買產品和服務，實現對他人的“報恩”；

在這樣的社會中，老師、醫生、律師提供社會公共服務，你付錢購買教育服務、醫療服務、法律服務；老師、醫生、律師應該盡職盡責，作為消費者，你應該按時足額付錢。彼此的權利義務基於契約規則，比依賴於道德的人情規則，更為清晰，風險也更低；

在這樣的社會中，不會出現下面的諷刺詩句：

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如果每個身穿羅綺的人都要親自去養蠶、織布、紡衣，這個社會一定是出大問題了。

現代市場經濟與社會執行方式，要求與之匹配的價值觀念和人文內涵。過去的一些觀念已經不合時宜，應儘早拋掉，於己於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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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流哥”付先生畢業於國內名校，出國深造是順理成章的選擇。不過，請特別注意他的博士後研究方向——高分辨冷凍電子顯微鏡。

在當今的生物學、化學等研究領域，X射線晶體學成像、核磁共振，已無法滿足對大型蛋白複合結構的高解析度成像的要求。作為新一代的成像技術，冷凍電鏡受到了國際上的普遍關注。2017年，來自瑞士、美國、英國的三位科學家憑藉在該技術上的貢獻獲授諾貝爾化學獎。

國內在冷凍電鏡方面的領軍人物，是大家熟悉的結構生物學家、清華大學副校長施一公。他評價冷凍電鏡技術是與基因測序技術、質譜技術並列的三大生物學前沿技術。

但是，在這項尖端技術領域，美國居於世界領先地位，我們與其尚有不小的差距。目前國內研究的相關儀器還需要從國外引進。

鑑於對現實的考量，“清流哥”在病癒後當然應該回到美國繼續工作，充分利用那裡的先進設施和研究條件，趁著年富力強，多做些研究成果。

在這方面，他完全可以取法前輩兼同行施一公。

所幸的是，當年施一公剛出國時，還是寂寂無名、不被關注的年輕學者，不然，是否也會遇到類似對“清流哥”這樣的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