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自信性感的展示效果立竿見影,不但引得影院中隔壁座的女孩嘖嘖讚歎,八卦網站更是把“那些《摘星奇緣》裡讓人噴血的性感俊男(The Hot Men of Crazy Rich Asians)”放上了標題。要知道,19世紀的美國文化中關於東亞男性形象的建構,始終和“羸弱、無力、毫無性吸引力”相關,從早期勞工的長辮到李小龍腳踢的“東亞病夫”招牌,都是這種刻板印象的隱喻。直至今日,美國流行影視劇中的華人男性形象依然極為單調枯乾,通常是戴著厚厚眼鏡、木訥、寡言、缺乏自信、內向古怪、毫無社交技能的矽谷IT男。
這部影片是否有助於歐美觀眾扭轉對於亞裔群體和亞洲人的一些流傳已久的刻板印象?
的確做到了一部分。最直觀的,片中幾位男性角色頗為刻意的展露肌肉鏡頭,讓全球觀眾領略了一把亞裔男性的“美好肉體”,而以往好萊塢影片裡這樣的畫面往往出現在白人和黑人影星身上——從《美國隊長》到《月光男孩》,從施瓦辛格到巨石強森,我們閉著眼睛都能熟諳。
這種自信性感的展示效果立竿見影,不但引得影院中隔壁座的女孩嘖嘖讚歎,八卦網站更是把“那些《摘星奇緣》裡讓人噴血的性感俊男(The Hot Men of Crazy Rich Asians)”放上了標題。要知道,19世紀的美國文化中關於東亞男性形象的建構,始終和“羸弱、無力、毫無性吸引力”相關,從早期勞工的長辮到李小龍腳踢的“東亞病夫”招牌,都是這種刻板印象的隱喻。直至今日,美國流行影視劇中的華人男性形象依然極為單調枯乾,通常是戴著厚厚眼鏡、木訥、寡言、缺乏自信、內向古怪、毫無社交技能的矽谷IT男。
然而,在表象之下,這部電影並沒有能夠真正做到破解亞裔人群身上揹負亙久不變的刻板印象。某種程度上,甚至強化了不少。
在當今西方社會,對於東亞人群、,尤其是華人群體最大的迷思莫過於——:“物質至上”。電影之中儼然“北美版《小時代》”風格的物質轟炸,從奢華舒適的飛機頭等艙到富豪們桌前的珍饈饕餮,從4000萬價碼的世紀婚禮到暴發戶們特朗普風格金燦燦的裝修內飾,從勢利現實的對白到宮心互斗的伎倆,都在述說著同一個故事——:“金錢說話”(Money talks),而我們愛死這個遊戲規則了!
相較於對於東亞男性缺乏性吸引、效能力不強的刻板印象,東亞女性則被賦予了另一個截然相反的方向的偏見:拜金、心機、善於利用女性魅力獲取資源,英文中由此衍生出一個專門的詞彙——“龍女人(dragon ladies)”。《紐約時報》曾有經發表一篇專欄文章,關注極右翼白人至上主義者對於東亞女性迷戀的“黃熱病”,提及不少種族主義者認為東亞女性“百依百順又性慾強烈”,相較於相對強勢獨立的西方女性,對於有徵服欲的人來說,那種奇怪的吸引力不難想象。
《摘金奇緣》的女主角當然是一名獨立自主、從單親移民家庭依靠個體奮鬥成功的職業學者,也明確地站在自由選擇和真愛一邊。但是影片中除了主角光環籠罩的尼克和瑞秋,幾乎其他所有的角色都是赤裸裸的婚姻世俗主義者:從虎視眈眈瞄準高富帥男主、在女主床上扔死魚罵碧池的情敵,到第一面就嘲諷平民姑娘既不是來自臺灣塑膠大王、也不是中國大陸泡麵土豪的表兄是想要高攀的表兄,無不在加深“東亞女性的婚姻是交易”、“她們都是下一個鄧文迪”的刻板印象。
第二個迷思,要數影片英文名“Crazy Rich Asians”帶來的印象——變態般有錢(Crazy rich)。記得上個月我在斯坦福學習,不少當地朋友都提及這所百年名校所在的Palo Alto市——一座加州北部的小城近年來房價火箭般的暴漲。“都是拜亞洲人,尤其變態般有錢的華人所賜”,這在當地幾乎是眾人皆知的推斷。
誠然,近四十年來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和華人迅速鼓脹的荷包,使得全世界見識了這個新群體的驚人消費力,無論是香榭麗舍大街名牌店掃貨包包,還是紐約曼哈頓現金付清的高階公寓。然而,這種“Crazy rich”的形容和奢華生活的展現,會毫無疑問進一步加固“東亞人、華裔都過著奢靡生活”,乃至在全世界擴張、影響消費、推高地產的偏見。
事實上,無論在中國還是新加坡,貧富懸殊的狀況都在近年呈現加速。依據中國國家統計局資料,2017年反應貧富分化狀況的基尼係數達到0.467,不單遠高於警戒線,並已經是2008見頂下降後到2015年重新開始的三連升。而新加坡,由於沒有資本利得稅、個人所得稅封頂僅為22%,使之成為了全球頂級富人的天堂。但世人知之甚少的是,這座全世界最為富有和發達的城市裡,赤貧人口幾乎“被隱形”,10-14%的新加坡人長期掙扎於基本溫飽得不到滿足的生存需求。
此外,影片中的亞裔美華人群體,再次被塑造為了埋頭苦幹、收入豐厚的“模範少數族裔”經典形象。然而,這一直是不少海外亞裔竭力避免的簡單粗暴標籤。亞裔群體是美國各大族群中情況最複雜、經濟最分化的。根據皮尤調查公司的資料,從1970到2016年,最富裕的10%亞裔美華人群體對比墊底的10%的收入比幾乎翻倍。而第一代或第二代移民,來源地是東亞、南亞或是東南亞,情況更是千差萬別。根據《紐約時報》的報道,在男女主角相遇的紐約這座全世界最著名的包容大熔爐,貧困線以下亞裔人群在過去15年間從17萬增長了到了24.5萬,增幅達到驚人的44%。
最後,新加坡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縮小版、亞洲版的“美國”——一樣是多種族、多文化、多宗教的複雜聚居社會。儘管其人口中76%為華裔,但同時還有著15%的馬來族和7.5%的印度裔。而即使是新加坡華裔群體,最為厭惡的事情也要數自己的國家被貼上“另一箇中國”的標籤。遺憾的是,儘管《摘金奇緣》的人設、佈景、美食和顏值都賞心悅目,但影片中所有這些美貌的有錢人都相當單一——全是華裔,僅僅有幾個傭人來自馬來和印度裔。
目睹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去年在波士頓生活時,美國房東詢問我離開美國後會先去哪裡。
“新加坡”,我回答。
“哦,那是中國的一個沿海城市嗎?”他好奇地問。
你或許會覺得難以置信,但要知道,不少美華人在2016年看到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訪美的講話後還會驚訝“他竟然會說這麼好的英文”。
有調查顯示,40%的美國民眾從未出國旅行,那麼,又怎麼能責怪他們對於亞洲歷史、文化、地緣政治的驚人無知呢?
所以,當我們為讚歎一部賞心悅目的好萊塢影片在多元化方面的“驚人成就”雀躍不已時,何妨真正關心一下影片背後被掩蓋飾的另一種真正多元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