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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使用者6287549465480

    杜少陵一首《登高》: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雖說“文無第一”,文學作品很難分出勝負,到底孰優孰劣往往只能各花入各眼。有時候大家相信公論,多數人都說好的一定是好的。但高明的作品往往不會流俗,只能被少數人欣賞。

    那麼,少數權威的意見就一定可以作準嗎?也不盡然,時代風尚和個人偏好都會影響他們的判斷。你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斷嗎?人總是會進步的,你在今天下的判斷不一定還能得到明天的認可。

    這樣看來,要想選一首可以代表唐詩最高成就的詩,必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我真的可以選出一首,那就是杜甫的《登高》。

    《登高》是杜甫晚年的作品,當時他流落在夔州,就是今天的四川奉節,肺病嚴重,生活困頓。大約在重陽節的那天,他孤身一人登高遠眺,長江沿岸的蕭瑟秋景讓他觸目傷懷。

    詩的意思不難理解,先寫登高所見的景象:秋風凜冽,江邊的樹林裡傳來猿猴的哀鳴,江心的沙洲上冷清清的,鳥兒正在還巢。無邊的落葉蕭蕭飄墜,江水滾滾奔流。

    在這樣的蕭瑟氣氛裡,詩人檢討自己的一生,一年年顛沛流離、輾轉萬里,徒然羨慕還巢的鳥兒。忽然間人就老了,時間像無盡的江水一樣無情地流逝,自己也已經迎來了人生的秋天,拖著病體獨自登高。一生的艱辛染白了鬢髮,只有酒可以澆愁,但病太重、人太潦倒,連酒也喝不得了。

    全詩可以分成兩段,前四句是意象,後四句是感懷。在意象的四句當中,前兩句是小視野,後兩句是大視野。好像有一架攝影機架在直升機上,掃過眼前的江心沙洲,追隨沙洲上的飛鳥忽然騰上高空,用上帝視角俯瞰人間。這是今天的電影導演們常用的鏡頭語言,原來古代的詩人們早就用過。

    這種鏡頭語言會讓近景裡的事物一下子變得渺小,讓剛剛吸引你注意的東西一下子變得微不足道,讓那些或沉重、或鮮活的喜怒哀樂一下子被蒼茫感沖淡。

    落葉紛紛無邊無際,充塞了整個空間。江水奔流無窮無盡,亙古以來就是這樣,到千萬年之後也還會是這樣,充塞了全部的時間。

    當你仔細體會“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這一組著名的對仗,你會發現前一句給你無盡的空間,後一句給你無盡的時間。這樣一來,前兩句近景裡的猿啼和鳥飛給你帶來的感受就會悄悄發生改變。

    “流水”是對時間的隱喻,這個梗還是孔子埋下來的。孔子和杜甫同樣站在水邊,孔子看到的是水的不可挽回地“流去”,杜甫看到的卻是水的無法抵擋的“奔來”。

    也就是說,杜甫雖然用到了孔子的梗,但感覺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當你看到的是“流去”,你的心裡是悵惘和無奈;當你看到的是“奔來”,你的心裡是恐懼和悲哀。

    從高處眺望長江,看著波濤翻滾,你既可以看成“流去”,也可以看成“奔來”。去和來其實在客觀上都是一回事,但在主觀上到底會形成怎樣的視角,這就取決於你當時的心境了。境由心生,你看到的一切事物、一切風景都不可能是客觀的,而只能是被你的心境渲染出來的。

    杜甫看到的是“不盡長江滾滾來”,“奔來”的視角產生巨大的壓迫感,足以使人屏住呼吸。彷彿渺小的自己赤身裸體、無依無靠,眼睜睜看著排空巨浪撲面而來,自己無處可逃。

    說完杜甫對時間的感慨,我們再看無邊的落葉,那是自然界的秋景。暮年的詩人對這樣的景象格外敏感,他看到的是歲月的無情。無盡空間裡的蕭蕭落葉和無盡時間裡的滾滾波濤,壓迫著詩人那顆脆弱的心,讓它生髮出日常環境裡不容易生髮出來的感觸,這才有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的反思。

    “萬里”兩句完全不合古漢語的語法,但詩歌的語言就是要有各種倒裝和省略,必須要和常規的語法不同,才能把人帶到現實生活以外,在陌生感當中產生審美的心態。

    “萬里”對應的不是“悲秋”,而是“常作客”。杜甫一生輾轉漂泊、居無定所,這時候到了夔州仍然是“作客”而已,看到水鳥還巢、人不如鳥,更加深了“作客”的憂傷。不作客的人尚且悲秋,更何況萬里漂泊的客中人呢?更何況客中人不僅漂泊,而且年邁多病。

    “百年”當然只是約數,同時也是客旅中對時間的錯覺。正因為萬里漂泊,嚐遍各種艱辛,幾十年才如同百年。

    而重陽佳節,本該是和家人團聚,和親朋一起登高喝菊花酒的日子,自己卻只有“獨登臺”,孤苦無依,一個人感受宇宙之無窮、盈虛之有數。

    重陽節是家人團聚的日子,大家一起登高賞菊,飲菊花酒。在傳統的數理哲學裡,九是最大的陽數,所以九月九日稱為“重陽”。

    當時孤身度過的重陽節,就像今天不能回家的春節。王維在詩裡寫過:“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只有想到重陽的背景,才能理解杜甫“獨登臺”的淒涼。

    杜甫對淒涼似乎已經習慣了,年輕時代有過的“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志向,現在看來還沒有實現半分,但人已經年老多病,再也沒機會向著理想多走一步了。他只能“苦恨”,深深地遺憾,本該在節日裡和親友們傳杯遞盞喝下的酒,一個人竟然喝不下去。

    詩當然寫得很好,最有杜甫招牌式的沉鬱頓挫的風格,但你當然可以找出成百上千首唐詩來挑戰它。是的,憑什麼說它比“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更好呢?憑什麼說它比“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更好呢?貌似說不出理由。如果真的說不出理由,它又憑什麼可以代表唐詩的最高成就呢?

    理由還真說得出,這還要從詩歌的體例說起。

    這首詩在體裁上叫作七言律詩,簡稱七律。“七言”是指每句詩固定七個字,“律”的意思是“格律”,也就是格式、法律。

    律詩的“律”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每句詩的結構安排是固定的,二是每個字的聲調安排是固定的。如果有任何一個細節違反了這些硬性規定,就叫“出律”,也就是在詩歌世界裡違法亂紀了。

    你可以把律詩當成詩歌裡的八股文,其實律詩不但比八股文出現得早,還比八股文對形式的要求更嚴格。人們常說八股文束縛思想,但唐詩的獨創性恰恰就表現在八股文一樣的律詩裡邊。

    律詩是唐朝的新興文體,因為是新興的,所以稱為近體詩或今體詩。相應地,把傳統的、比較自由的詩歌寫法稱為古體詩。

    古體詩既不講究章法,也不大在乎音調,只要大體上每一句的字數相同,每兩句都押韻,就可以了。所以自由散漫的詩人愛寫古體詩,比如李白;精雕細琢的詩人愛寫近體詩,比如杜甫。

    人們常說李白和杜甫是唐詩世界裡並肩矗立的兩座高峰,這話從藝術高度來說當然沒錯。但如果從唐詩的獨創性來說,是杜甫而不是李白把近體詩的藝術潛力拓展到了極限,所以杜甫才最能代表唐詩的成就。

    近體詩和古體詩最大的不同就是追求對稱美,簡單講,就是把詩當成對聯來寫。

    唐詩在詩歌史上的最大貢獻就是把對稱美探索到了極限,而在這一種探索的道路上,用力最勤、成就最高的詩人就是杜甫。

    在杜甫的所有詩篇裡,這首《登高》不但句句形成對仗,比如“無邊落木蕭蕭下”和“不盡長江滾滾來”;

    甚至每一句之內,不同的詞語和意象也會形成對仗,比如“風急天高猿嘯哀”這一句裡,“風急”對“天高”,和這一句相對的“渚清沙白鳥飛回”裡,“渚清”和“沙白”對仗,一組小對仗組成的單元和另一組小對仗的單元形成更大的一組對仗。

    這是隻有古漢語才能達到的形式美,其他任何一種語言都望塵莫及。所以說,讓這首《登高》來代表唐詩的最高成就,它是當之無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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