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my younger and more vulnerable years my father gave me some advice that I"ve been turning over in my mind ever since.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he told m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開頭的好壞是決定小說成敗的關鍵之一。寫好開頭,小說就完成了三分之一。歷經文化工業體系的層層編輯、時間的反覆淘汰,能留下來的文字,開頭和結尾都有可說之處。其中,《了不起的蓋茨比》就是這樣一個典型小說,今天,它已經成為當之無愧的文學經典,菲茨傑拉德的繾綣文字感染了一代又一代年輕人,蓋茨比的形象也深入人心。傑伊·蓋茨比是小說的核心人物,也是小說精神的詮釋,但小說的主要敘述者卻並不是他,也非作者,而是從中西部故鄉隻身前往紐約的尼克。在小說中,尼克既是參與者,也是旁觀者,而蓋茨比正是他聚焦的魅力人物。理解它的開頭,對你的寫作會有所幫助。
《了不起的蓋茨比》開頭實際上是一首詩:
Then wear the gold hat, if that will move her;
If you can bounce high, bounce for her too,
Till she cry "Lover, gold-hatted, high-bouncing lover,
I must have you!"
--THOMAS PARKE D"INVILLIERS
茨傑拉德借自己在《人間天堂》中塑造的托馬斯·帕克·丹維裡埃之口說:
那就戴頂金帽子,如果能打動她的心腸;
如果你能跳得高,就為她也跳一跳,
跳到她高呼:“情郎,戴金帽、跳得高的情郎,
我一定得把你要!”
這首詩並不孤立於文字之外,它與小說的主要情節產生一種微妙的呼應關係。要理解它,需要結合蓋茨比的身世。
在小說中,蓋茨比本是北達科他州的貧窮農家子弟,北達科他州位於美國中西部,乃是大草原裡最北的州,在美國的文學世界中,“西部”向來是一個被賦予蠻荒、原始與神話氣息的地理座標,而“東部”象徵著文明、紳士、新興、繁榮。在菲茨傑拉德的短篇小說中,東部,尤其是紐約,正是很多西部青年的奮鬥之地,比如《冬天的夢》(Winter Dreams):“事情發生在紐約,當時他在紐約已經幹得非常得意,真可謂無往不利,無路不通。他那時已經三十二歲,除了大戰剛結束時匆匆去了一次以外,七年來一直沒有到西部去過。”《了不起的蓋茨比》亦然,菲茨傑拉德為易名後的蓋茨比選擇的棲身之所就在紐約。
事實上,西部與東部的衝突蘊含於在人物身上並非菲茨傑拉德的首創。在美國文學史,如華盛頓· 歐文(Washington Irving)、弗朗西斯· 帕克曼(Francis Parkman)和馬克· 吐溫( Mark Twain)的遊記都對“東西衝突”有所涉及。
不同於蓋茨比的卑微出身,小說的女主人公黛西出生於南方大家,從小不愁吃不愁穿,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蓋茨比第一次前往黛西的家庭就驚歎於它的富貴。黛西和蓋茨比的出身環境是不平等的,他們在戀愛上也並不平等。蓋茨比苦苦眺望著縹緲的綠燈,一如他苦苦追尋黛西的愛。在這段感情中,黛西一直高高在上,而蓋茨比即便過得起豪華奢侈的生活,依然在這段關係中處於“仰望”的位置——蓋茨比一直在追逐,黛西被賦予了一種神性,最終卻證明她配不上蓋茨比的努力,“綠燈”不過是蓋茨比一廂情願的構建。
橫亙於蓋茨比與黛西之間的主要有兩大阻力——階層和婚姻。階層與財富掛鉤,相對較高的階層能攫取較多的物質,而黛西是一位過不慣苦日子的閨閣小姐,蓋茨比要贏取她的芳心,要收穫她的美,也必須接受她的缺憾,這成為蓋茨比奮力攀登,甚至鋌而走險只為晉升階層的一大動因。知道這層,我們再讀“那就戴頂金帽子,如果能打動她的心腸;如果你能跳得高,就為她也跳一跳...”就會有更深的體會。
由此,我們正式進入小說的第一章開頭,從前兩個自然段起,《了不起的蓋茨比》的基調就已定下。
In my younger and more vulnerable years my father gave me some advice that I"ve been turning over in my mind ever since.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he told m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在我年紀還輕,閱歷不深的時候,我父親教導過我一句話,我至今還念念不忘。
“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 ”他對我說,“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
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首先,這兩段話帶出了小說的敘述者尼克。必須再次強調——尼克絕非菲茨傑拉德本人,也不是純粹的中立敘述者,它在小說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首先,他是文學世界裡典型的闖入者,紐約是小說的核心地點,但尼克出生於中西部,儘管與湯姆、黛西等人有些許聯絡,但成長環境的差異,還是為尼克保留了新奇而審慎的目光。將尼克與湯姆等定居紐約的上流人對照,尼克的氣質更“乾淨”。
其次,尼克是一個十足的懷疑者,被動而猶豫不決的男人。他既認為蓋茨比代表自己鄙夷的一切,又發自內心欽佩蓋茨比。自小出生於中西部大族的他(小說道:“我家三代以來都是這個中西部城市家道殷實的頭面人物。姓卡羅威的也可算是個世家,據家平傳說我們是布克婁奇公爵的後裔,但是我們家系的實際創始人卻是我祖父的哥哥。”),一邊遵循著父親的訓誡,一邊又對眼前事保持懷疑。他說“我父親教導過我一句話”,正是出於士族的良好教養。開頭的這兩段話,實際上點出尼克的兩種氣質:寬容與極高的道德感。所以他始終銘記的話才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也只有這樣一個人參與到敘述中才令讀者信服。因為他寬容,所以他能理解販賣禁酒的蓋茨比的處境,同情出生貧苦的後者;因為極高的道德感,他對物質豐饒卻道德敗壞的東部上流圈子難以忍受,於是,他最終離開東部變得合情合理。
尼克繼承了父親的謙遜品質,慣於做一個傾聽者,他對所有的人都保留判斷,“這個習慣既使得許多有怪僻的人肯跟我講心裡話,也使我成為不少愛嘮叨的惹人厭煩的人的受害者。”所以,這個限知敘述者能夠成為連線蓋茨比、湯姆、黛西、喬丹等人的橋樑,試想一下,換作別人,如此充分的銜接度都是無法完成的,比如:湯姆對蓋茨比知之甚少,以他作為敘述者,蓋茨比就會徹底落入迷霧之中,焉論他對蓋茨比的不屑。倘若用蓋茨比作為敘述者,更是一場災難。蓋茨比這樣一個古希臘式的悲劇人物,他的美感建立在適當的神秘之上,建立在別人對他的仰望之中,悲劇英雄毀於話多,敘述者恰恰是話多之人。所以,尼克是合適的敘述者。
菲茨傑拉德在《最後的大亨》的筆記中說:“行動即角色。”儘管蓋茨比直到小說第三章才正式出場,但在《了不起的蓋茨比》的第一章,甚至最開始的文字,菲茨傑拉德就在為塑造蓋茨比花費心思。菲茨傑拉德為了營造蓋茨比的神秘氣息,運用了小說寫作中經典的“未知其人,先聞其名”。章回小說《三國志通俗演義》就是運用這一手法的典型例子,諸葛孔明在小說中“大智近妖”,但直到第三十七回他才真正出場,可在他行事之前,讀者卻已然心覺諸葛孔明非比常人。蓋因作者在小說中經他人(如徐庶、司馬徽)之口,渲染了諸葛孔明的大才,甚至道:“可比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也。”這便是“未知其人,先聞其名”。
蓋茨比的神秘感從第一章就開始被渲染,儘管前兩章他都未曾出現,但我們都知道他是小說的核心人物,因為無論是小說敘述者尼克,還是湯姆、黛西、喬丹等人的談論中,蓋茨比都是一個若隱若現的焦點。他的不同尋常,尼克在第一章說道:
“他代表我所真心鄙夷的一切。假如人的品格是一系列連續不斷的成功的姿態,那麼這個人身上就有一種瑰麗的異彩,他對於人生的希望具有一種高度的敏感,類似一臺能夠記錄萬里以外的地震的錯綜複雜的儀器。這種敏感和通常美其名曰“創造性氣質”的那種軟綿綿的感受性毫不相干——它是一種異乎尋常的永葆希望的天賦,一種富於浪漫色彩的敏捷,這是我在別人身上從來發現過的,也是我今後不大可能會再發現的。不——蓋茨比本人到頭來倒是無可厚非的、使我對人們短暫的悲哀和片刻的歡欣暫時喪失興趣的,卻是那些吞噬蓋茨比心靈的東西,是在他的幻夢消逝後跟蹤而來的惡濁的灰塵。”
從這一刻起,小說的大幕正式拉開,僅僅用寥寥幾段,蓋茨比已經深入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