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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使用者303514946439

    父老雲,吳越王妃每歲春必歸臨安,王以書遺妃曰:“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這裡的吳越王錢鏐,在位時保境安民,曾在錢塘江修堤治水,又尊崇佛教,修築寺塔,境內人煙阜盛,百姓和樂,後人感念殊深。而他對自己的妻子,也這樣溫柔和深情。古時女子出嫁喚作“于歸”,這個“歸”字,何等暖意層重啊。大概是,知道漫漫前路有人相候相念,因而可含笑緩緩歸去,應一個並肩陌上的賞花期約。是,非常江南的婉曲表達,像是“今夜月色很好”一樣的婉曲。畢竟是,“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的江南,以及“夜船吹笛雨瀟瀟,人語驛邊橋”的江南。

    但是覺得古時候江南的底色是哀傷的,但並非繁華勝極轉為衰頹的切痛,而是脆薄的、始終剋制的美,臻於極處而生出的,類似物哀的憂悒。這樣的印象大概來源於高中時讀過的《小青傳》,馮夢龍收在《情史》中的一個短篇。對它的喜愛程度和《霍小玉傳》相當,曾經抄錄過全文。

    小青為明時廣陵人,生而穎慧,擅詩書,通聲律。年十六嫁於杭州馮氏,然所託非人,且正室奇妒,令小青徙居孤山別業。小青鬱郁成疾,不能飲食。臨終前覓畫師為己寫照:

    寫畢,攬鏡熟視曰:“得吾形似矣,未盡吾神也。姑置之。”又易一圖,曰:“神是矣,而風態未流動也,若見我目端手莊,太矜持故也。姑置之。”命捉筆於旁,而自與嫗指顧語笑,或扇茶鐺、簡圖書,或代調丹碧諸色,縱其想會。久之,覆命寫圖。圖成,極妖豔之致,笑曰:“可矣!”師去,即取圖供榻前,爇名香,設梨酒奠之,曰:“小青!小青!此中豈有汝緣分耶?”撫幾而泣,淚雨潸潸下,一慟而絕。

    這個故事讀到的時候就深深印在心裡。“悲劇是把美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但似乎小青的詩比她的命運更廣為流傳。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閒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痴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她臨終前留下容顏描畫,也確是與《牡丹亭》相類的行事。可是並沒有情之所鍾,自死而生的收梢。覺得她另外的詩“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與《牡丹亭》中“恰三春好處無人見”頗有相似。大概是,最好的光陰,最好的容顏,也只能虛擲了任憑萎謝了。像王摩詰筆下的山中芙蓉,紅至韶華勝極,卻也是——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文中小青曾言:

    妾幼夢手摺一花,隨風片片著水,命止此矣。

    大概是她一生的寫照。

    而許多年前,宋代詞人寫過:

    先自多愁多感慨,更值江南春暮。君看取、落花飛絮。也有吹來穿繡幌,有因風、飄墜隨塵土。人世事,總無據。

    不過深心以為,最江南的,還是小椴《開唐》中的謝衣。

    “鬱華袍。”謝衣蕭索地坐在李淺墨對面,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桌,他輕輕吐出了這三個字。他生就一副江南子弟的身段。大野多荊棘,倒少見他這般溫潤如玉的人物了。哪怕他就只是在那兒這麼靜靜地坐著,卻讓人感覺,他像坐在一艘小船裡,隨波載流,物我渾忘。

    以及

    正殿的廊下,卻坐著一個烏衣子弟。那人半垂著一張臉,雙頰的白皙被一身烏衣襯得幾乎透明。他懷裡抱著一張錦瑟。錦瑟上五十根弦素白如水。他終於還是來了。王子嫿只覺如此多的人,自己的目光必須要找個焦點。所以她一路行來,一路望著的只是謝衣。這時謝衣一抬頭,那一瞬間的目光,突顯傷感。可那傷感的神色一晃即不見。可它流失得雖快,終還有些尾巴。那尾巴是一聲悠長的嘆息,嘆在他那淡若有情、空如無物的眼裡,像水色的弦上漾起一圈時光的漣漪,漾得他渾身烏衣也似無風自動。

    以及

    如朱雀橋邊,烏衣巷裡,日正斜時,有一個人倦倦地臥在斜陽下。只見他淡淡地笑著,頭上烏巾上的兩根飄帶隨著站起的身形徐徐飄動,一身烏衣蕩起細軟的波紋,像江南水鄉里那被長篙攪動的煙水……——正是謝衣。

    是小椴筆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最喜歡的人物。第二喜歡的大概是蕭如,金陵女子蕭如。金陵,也是江南呢。

    可惜,如今的江南,早不是,唐時宋時明時的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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