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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使用者1328541823918

    我覺得不但文人相輕,這後來學文科的人也相輕了,不是相親。

    “文人相輕”出自三國·魏·曹丕《典論·論文》,文人之所以相輕是因為“夫人善於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備善,是以各以所長,相輕所短。里語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見之患也。”

    自古以來,文人相輕就是一個通病,我看不起你,你也瞧不上我,這主要根源在於文人都是書讀多了養成了恃才傲物的性格。現在也有很多文人是相互輕視的,但是有的人是恃的實才,有些人恃的是嫉妒。

    文學上的流派之爭,門戶之見就跟武俠小說裡的幫派之爭差不多,這些都是屢見不鮮的事情。如果文人像大熊貓一樣,是珍稀動物,躲藏在深山密林之中,不通來往,肯定沒有太多的是非。然而,稱之為文壇的這塊地方,常常有很多自我感覺好的文人,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最好,都認為別人不如他好,於是,白眼相向,互不相能,針尖麥芒,各不退讓。打過來,打過去,真是好不熱鬧。

    說來你也許不信,當舅舅的把自己的外甥殺了,只是為了一首詩。

    行兇殺人,是任何社會,任何時代,都會發生的事情。而至親骨肉,奪命相殘,雖比較稀見,但此類刑事案件,未必不會發生。可為了這個無論如何不能成為理由的理由殺人,聽起來有點天方夜譚。

    在俄國,有透過決鬥,想殺死對方,而自己卻被對方殺死的詩人;在中國,有先拿斧頭,殺死情人,然後又舉起斧頭,把自己砍死的詩人。這兩位採取極端手段的詩人,情之所至,猶可理解。但唐代這位詩人舅舅,為一首詩的署名權,把同是詩人的外甥,置之死地,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翻開《全唐詩》,卷五十一,宋之問有一首《有所思》,卷八十二,劉希夷有一首《代悲白頭翁》,除了第三句,宋的“深閨女兒惜顏色”,與劉的“洛陽女兒好顏色”,有六個字的微小變通外,其餘悉皆相同。依拙見,就這點改動而言,名氣大的宋之問,比較造作,遠不如名氣小的劉希夷。比較自然。正是這首詩,成為文學史上的一段懸案,一樁出了人命案的筆墨官司。

    據元人辛文房撰《唐才子傳》,這個宋之問,就是劉希夷的舅舅。

    曹丕在《典論》裡分析過:“文非一體,鮮能備善”,即使再好的作品,再大的作家,也不是無可挑剔的。他還說:作家難免“貴遠賤近,向聲背實”,“暗於自見,謂己為賢”,因此,一些觀點偏狹的作家詩人,意氣用事,各較短長,彼此頂槓,信口雌黃的風氣,也就是不以為奇的毛病了,於是,曹丕發明了“文人相輕”說,便成了數千年來的定論。

    其實,從文學發展的角度出發,僅僅是“文人相輕”的話,甲看不上乙,乙看不上甲,或者,另外一個丙,對甲和乙的的作品大搖其頭,而甲和乙對丙的文章,聯合起來大撇其嘴,這種相輕,我認為不一定是壞事情。對一個有點出息的文人來講,知道別人的不足,知道自己的不足,是件好事。問題在於有些人,烏鴉跳到豬身上,笑話別人的黑,而看不到自己其實也很黑,這類眼睛長在額頭上,嘴巴撇在耳朵邊的翹尾巴作家,也算是近年來文壇的一道風景線。

    應該說,一位作家,唯其知不足,才肯進步,唯其怕落伍,才要奮鬥,唯其有競爭,才不敢懈怠,這樣,文學才能日新月異,百花齊放。若是小酒捏著,小煙抽著,小菜吃著,小女子睡著,如《顏氏家訓》所說:“有一士族 ,讀書不過二三百卷,天才鈍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犢珍玩,交諸名士,甘其餌者,遞共吹噓”那樣,甲譽乙為文壇泰斗,乙譽甲為文學大師,丙跳出來吹捧甲和乙文章傳世,眾人休想望其項背云云。“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甲和乙也吹捧丙進入了文學史,甚至還能在KTV包間裡與小姐耳鬢廝磨,荷爾蒙飽滿,就業已不朽,傳之萬世云云……,作家要是都這樣自慰自瀆起來,恐怕文學的前途也無多大指望了。

    因此,文人相輕,很可能成為文學較量的激化劑,似應提倡。但這種文學上的較量,一旦遠離文學本身,藉助於文學以外的種種手段,以達到壓倒對手的目的,而成為文學的強者,結果,無非如宋之問收拾劉希夷那樣,終究要遭到歷史的嘲笑。

    劉希夷,是個不太走運的詩人,《全唐詩》有他的一段記載:

    “希夷善琵琶,嘗為《白頭吟》雲:‘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既而悔曰:‘我此詩似讖,與石崇《白首同所歸》何異?’乃更作雲:‘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既而嘆曰:‘復似向讖矣!’詩成未週歲,為奸人所殺。或雲:宋之問害希夷,而以白頭翁之篇為己作。至今有載此篇在《之問集》中者。”

    《全唐詩》是官方出版物,“或雲”這兩個字,就很有政府新聞發言人那種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的口吻。文人筆下的《唐才子傳》,這段史實,就寫得率直真實,愛憎分明瞭。他說:“希夷天賦俊爽,才情如此,想其事業勳名,何所不至?孰謂奇蹇之運,遭逢惡人,寸祿不沾,長懷頓挫,斯才高而見忌者也。賈生悼長沙之屈,禰衡痛江夏之來,倏焉折首,無何殞命。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所較者輕,所失者重,玉迸松摧,良可惜也。況於骨肉相殘者乎?”

    真實情況應該是這樣的:這個年青人苦思瞑想,寫出了這首詩後,多少有些情不自禁,就拿去給宋之問看,想討個好。他忘了他舅舅也是個詩人,而且還是有名氣的老詩人,這可壞菜了。人一老,就容易倚老賣老,所以,老詩人,老作家,老演員,老交際花,有其可尊可敬之處,也有其可嫌可厭之處。你除了向他鞠躬外,萬萬不可招惹他。因為,他要張嘴,你沒法聽而不聞,他要伸手,你沒法視而不見。所以,上海話裡的“老孃舅”,其實是一句貌似恭謹的貶義詞。現在,這位挺麻煩,挺不好對付的老先生,讓劉希夷攤上了。

    至少,他應該曉得,這位老孃舅,基本上是個馬屁精呀!只不過因為此人甚不講究口腔衛生,那時,又找不到什麼口香糖,可以稍稍遮住口臭,因此,女皇武則天對他不感興趣,何況他並非小白臉。他拍不上武則天,退而求其次,拍武則天的情人張易之。大唐王朝,是個詩歌王朝,張易之做了莫明其妙的“控鶴史”這個官,總是有兩首詩臨場朗誦才是。宋之問就是憑藉寫詩獻媚,以此混飯吃的。當孃舅的一看外甥這首好詩,連呼精彩;尤其“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一聯,讓他拍案叫絕,“真虧你想得出來。”接著,便拉下那張老臉,對劉希夷說,“我的賢外甥啊,你的這首詩就留在我這裡吧?”

    “舅舅,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還用問,此詩以後就算是舅舅的作品了。”

    “那怎麼行!”劉希夷不甘心被他仗勢強蠻的舅舅蹂躪,說什麼不給老詩人這個面子。 《唐才子傳》載:“舅宋之問苦愛後一聯,知其未傳於人,懇求之,許而竟不與。之問怒其誑己,使奴以土囊壓殺於別舍,時未及三十,人悉憐之。”

    起初,我不大相信野史所說,後來,細細琢磨宋之問一生不怎麼光明磊落的行狀,倒也有可能幹出這種事來。

    《 新唐書》載他“傾心媚附(武后寵幸的)張易之,所賦諸篇,盡之問、[劉]朝隱所為,至為易之奉溺器。”看來,他給別人當槍手慣了,竊別人的勞動成果為己有,也就順手牽羊,不以為意了。《舊唐書》載他“及易之等敗,左遷隴州參軍,未幾逃歸,還匿於洛陽人張仲之家。仲子與駙馬都尉王同皎等謀殺武三思,之問令兄子發其事以自贖,及同皎等獲罪,起之問為鴻臚主薄,由此深為義士所譏。”從他捧著尿壺,尾隨權貴的表演看,從他背叛朋友,出賣靈魂的行徑看,把自己的外甥幹掉,奪得這首詩的版權,並不是不可能的。

    “文人相輕”一旦到了“文人相嫉”的地步,尤其那些才情不如人,功力不如人,又不甘心不如人,更不服氣不如人,一定要在文壇上出個頭,露個臉的詩人,作家,評論家,以及什麼也不是的文學活動家,恰巧手中握有一點權力,擁有一點本錢,在嫉妒心的邪念驅使下,便可能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地幹掉對手了。

    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隋煬帝了。這個花花公子,酒色財氣,香車美人,沒有他所不擁有的,可他並不滿足。覺得自己在文學的聲望上,他還未能拔尖領先,登峰造極,而且,居然還有不遜於他的,或稍勝於他的,那還得了?據唐人劉所著的《隋唐嘉話》 :“煬帝善屬文,而不欲人出其右,司隸薛道衡由是得罪,後因事誅之,曰:‘更能作空梁燕銜泥’否?”又,“煬帝為《燕歌行》,文士皆和。著作郎王胄獨不下帝,帝每銜之,胄竟坐此見害,而誦其警句曰,‘庭草無人隨意綠’,復能作此語耶?”

    其實,宋之問已經獲得了為上司,為領導,捧尿壺隨侍左右的光榮,說明他在權力場中,既是能夠出入客廳,也是能夠進得臥室的核心人物。尿壺只有一個,猶如官印只有一枚,讓你拿著,那是一種什麼樣的信任?而隨著這種不避隱私的信任,將會有什麼樣的燦爛前景,肯定是不可限量的了。我估計,當他捧著那騷烘烘的尿壺,隨控鶴史張易之身後走過來,一臉驕矜之色,是可想而知的。從當代那些捧尿壺的同行表情,以今觀古,大概八九不離十。

    看來,文人的胃口還是真夠大的,魚和熊掌,哪個都不想落,這個尿壺詩人,一定要把自己的外甥弄死,是不是受到隋煬帝殺薛道衡和王胄的啟發?不得而知。但是,楊廣殺掉文學對手以後,第一,他的詩就寫得有長進,獨佔鰲頭了嗎?第二,他一隻手能掩住當時人的嘴,能擋得住歷史的判決嗎?

    文人相輕,或許無妨,文人相嫉,而且搞小動作或大動作,便是切戒的事情了。若真像隋煬帝或宋之問那樣幹掉自己的文學對手,也許你有可能贏得一時,但是你卻百分百地失掉了永遠,算算這筆賬,也許會感到划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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