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燕可以看作是一個失敗版的衛子夫。

衛子夫出身低賤，被漢武帝提拔為皇后；趙飛燕也是出身低賤，被漢成帝提拔為皇后。不同的是，衛子夫雖然遭巫蠱之禍牽連自殺了，但重孫陰差陽錯地成為了漢宣帝，給她翻了案，所以在史書上她留下了金光閃閃的形象。

而趙飛燕就悲劇了，王莽一族掌權多年，把她黑成狗。王莽倒臺後，東漢政權不但沒人感興趣給她翻案，反而有無數文人根據王莽提供的黑材料放飛想象力，寫出了不少活色生香的文字。至此，趙飛燕的歷史形象算是徹底臭了。

當然，我說王莽一族掌權，指使史官把趙飛燕黑成狗，不少人肯定會覺得我在胡說八道。為免被噴，且讓我搬出學院派的史學觀點作為佐證。

漢哀帝繼位後，曾經特別倚重自己的奶奶傅太后、媽媽丁太后，把王莽排擠了出去。於是史書上傅太后的形象，那是標準的滅絕師太。

宋末元初史學家胡三省，在註解《資治通鑑》時讀到傅太后的記載，就很直接的表示，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一看就是王莽一族授意史官寫的。

傅太后從弟子遷在左右，尤傾邪，〔從，才用翻。〕上惡之，〔惡，烏路翻。〕免官，遣歸故郡。〔傅氏，本河內溫人。〕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復留遷。〔復，扶又翻；下同。〕丞相光與大司空丹奏言：「詔書前後相反，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臣請歸遷故郡，以銷奸黨。」卒不得遣，〔卒，子恤翻；終也。〕復為侍中。其逼於傅太后，皆此類也。〔哀帝之時，傅氏固為驕橫，然史家所記如此等語，意其出於王氏愛憎之口。〕《資治通鑑.胡三省注.卷33》

王莽等人既然能在史書上黑傅太后，自然也可以黑趙飛燕。要知道，自從漢成帝死後，王家對趙家就發起了一輪一輪的政治攻勢，誓要趕盡殺絕。虧得趙飛燕八面玲瓏，苦苦招架了很久，一直到漢哀帝去世，王莽大權獨攬，才終於成功逼她自殺。

漢成帝一死，民間就傳聞，成帝好好的又沒病，怎麼就突然死了呢？肯定是趙昭儀（趙飛燕的妹妹）害的。是她狐媚皇上，讓成帝精盡人亡！於是太皇太后王政君、大司馬王莽領銜調查此案，結果趙昭儀“畏罪自殺”，案子結了。

民間歸罪趙昭儀，皇太后詔大司馬莽、丞相大司空曰：“皇帝暴崩，群眾讙譁怪之。掖庭令輔等在後庭左右，侍燕迫近，雜與御史、丞相、廷尉治問皇帝起居發病狀。”趙昭儀自殺。《漢書.外戚傳.孝成趙皇后》

這種結案報告，如果西漢時期有網路，相信各種質疑之聲肯定會滿天飛的，你王家打擊政敵還能做得更露骨點嗎？有人可能會說，史書上明明說是“民間歸罪趙昭儀“，並不是王家把矛頭指向趙家的啊！且不說這個“民意”是不是被王莽QJ的，你只需要知道，當時的“民意”總喜歡站在王莽一邊就可以了。

漢成帝時期，王莽就宣告遠揚，朝堂的將相大夫，民間的名士遊客，都對他讚不絕口。

遷騎都尉光祿大夫侍中，宿衛謹敕，爵位益尊，節操愈謙。散輿馬衣裘，振施賔客，家無所餘。收贍名士，交結將相卿大夫甚眾。故在位更推薦之，遊者為之談說，虛譽隆洽，傾其諸父矣。《漢書.王莽傳》

漢哀帝用傅、丁外戚把他擠下大司馬的位置，但朝堂民間無數人替他搖旗吶喊，哀帝只得再請他出山。

莽杜門自守，其中子獲殺奴，莽切責獲，令自殺。在國三歲，吏上書冤訟莽者以百數。 元壽元年，日食，賢良周護、宋崇等對策深頌莽功德，上於是徵莽。《漢書.王莽傳》

至於哀帝之後，“民意”要求王莽當“安漢公”、“假皇帝”的呼聲也是一浪高過一浪，最後他終於“勉為其難”地當了真皇帝。

不光民意站在王莽這邊，天意也站在他這兒邊。綏和二年（前7年）出現“熒惑守心”天象，丞相翟方進被逼自殺。他正好也是王莽的政敵，你說為啥這麼巧呢？

透過現代科技推算，當年並沒有什麼“熒惑守心”，這個天象是偽造的！誰偽造的？為什麼要偽造？我們看看翟方進死後誰最開心就可以了。清華大學張嘉鳳、黃一農認為，王莽就是幕後黑手。

張嘉鳳、黃一農，《天文對中國古代政治的影響──以漢相翟方進自殺為例》，清華學報 新二十卷第二期，1990年12月。第361-378頁

民意、天意都在王莽的掌控中，趙飛燕可謂岌岌可危。可王莽第一次出拳，居然只幹掉了她的妹妹。趙飛燕不但成功躋身皇太后，兩個親人還封了侯。

哀帝既立，尊趙皇后為皇太后，封太后弟侍中駙馬都尉欽為新成侯。趙氏侯者凡二人。《漢書.外戚傳.孝成趙皇后》

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趙飛燕“狡兔三窟”，早早就在漢哀帝身上進行了政治投資。漢成帝沒有兒子，準備過繼一個皇太子。哀帝的奶奶傅氏聯絡了趙飛燕，趙飛燕當即拍板，力勸成帝立定陶王（後來的哀帝）為皇太子。

末年，定陶王來朝，王祖母傅太后私賂遺趙皇后、昭儀，定陶王竟為太子。 《漢書.外戚傳.孝成趙皇后》

這筆投資為趙飛燕得到了巨大的回報，否則面對王莽第二次出拳，她肯定得灰飛煙滅。

哀帝繼位幾個月後，司隸校尉解光就上了一個摺子，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個驚天大案：“燕啄皇孫”！

原文很長，就不貼了，大意如下：

1. 漢成帝和一個叫曹宮的美眉做俯臥撐，曹mm懷孕生子，於是趙昭儀（趙飛燕的妹妹）派人授意掖庭獄丞籍武，害死這個嬰兒。籍武不敢下手，畢竟皇帝一直沒有子嗣，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能殺嗎？結果來的太監說，皇上和昭儀聽說你沒殺孩子，都非常生氣哦！最後，曹mm和宮婢6人都自殺了，籍武把嬰兒也上交給宮長，生死不明。

2. 漢成帝寵愛許美人，成功生下了孩子。趙昭儀一哭二鬧三上吊，成帝苦苦相勸，沒辦法，於是派人用葦篋把孩子裝來。然後成帝讓隨從人員離開，只留下趙昭儀一人。過了一會兒，成帝讓隨從們進屋，把篋子封好，交給籍武，告訴他篋子裡面有個死了的嬰兒，你去把他偷偷埋好。

3. 成帝駕崩後，趙昭儀大肆賄賂她的隨從，讓她們不要洩露她的醜事，這些人都是證人。籍武也可以作證。趙昭儀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她雖然死了，但她的親戚居然還在享受高官厚祿，實在太讓人寒心了！我建議一定要嚴懲，以儆效尤！

如此重拳出擊，趙家哪扛得住？剛剛封侯的兩家，侯印還沒捂熱，就被流放了。

哀帝於是免新成侯趙欽、欽兄子成陽侯訢，皆為庶人，將家屬徙遼西郡。《漢書.外戚傳.孝成趙皇后》

這段“燕啄皇孫”的故事，一看就知道是扯淡的。皇帝夥同愛妃殺自己的親嬰兒，這是哪個次元的事兒啊？就算今天要拍宮鬥劇，也是妃子瞞著皇帝殺啊！從漢成帝的角度看，他非常希望有個兒子繼承自己的皇位，以至於求神問卦。他可能隨便殺了自己的兒子嗎？

是時，上以無繼嗣，頗好鬼神、方術之屬，上書言祭祀方術得待詔者甚眾，祠祭費用頗多。《資治通鑑.卷31》

更重要的是，從趙飛燕姐妹的角度，自己生不出來，也沒必要殺其他妃子的兒子啊，過繼到自己膝下不就完了。東漢明帝的馬皇后沒有兒子，但過繼了賈貴人的兒子，不是一樣母儀天下。這個養子繼位後（漢章帝），尊她為皇太后，而不是自己的親媽賈貴人。同理，漢章帝的竇皇后也沒有兒子，過繼了梁貴人的兒子，也不影響她當皇太后啊。

可惜，無論這事兒聽起來有多離奇，但這麼多人信誓旦旦地表示是真的，你能不信嗎？好在漢哀帝、傅太后都是明白人，不想讓王家膨脹，楞是把趙飛燕保了下來。王政君、王莽非常不爽。

哀帝為太子，亦頗得趙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趙太后，趙太后亦歸心，故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 《漢書.外戚傳.孝成趙皇后》

*就是王政君。

漢哀帝在位期間，為了壓制王莽，可沒少幹“變態”的事情。他先是弄出四個皇太后（趙飛燕、王政君、他奶奶傅太后、媽媽丁太后）並立，用傅、丁外戚對抗王家；後來又大力提拔”男寵“董賢，讓他當一把手大司馬，以至於被史官黑成耽美男。可惜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元壽二年（前1年）六月，漢哀帝駕崩。他屍骨未寒，王莽就開始了大清洗。董賢、趙飛燕、哀帝的傅皇后都被逼自殺。已經去世的傅太后、丁太后也被去掉太后稱號，兩家外戚都被免官。

莽還京師歲餘，哀帝崩，無子，而傅太后、丁太后皆先薨，太皇太后即日駕之未央宮收取璽綬，遣使者馳召莽。詔尚書，諸發兵符節，百官奏事，中黃門、期門兵皆屬莽。莽白：“大司馬高安侯董賢年少，不合眾心，收印綬。”賢即日自殺。帝年九歲，太后臨朝稱制，委政於莽。莽白趙氏前害皇子，傅氏驕僭，遂廢孝成趙皇后、孝哀傅皇后，皆令自殺。《漢書.王莽傳》哀帝崩，王莽秉政，使有司舉奏丁、傅罪惡。莽以太皇太后詔皆免官爵，丁氏徙歸故郡。莽奏貶傅太后號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號曰丁姬。 《漢書.外戚傳.定陶丁姬》

趙飛燕終於在王莽第三次出拳時倒下了。

總之，以平民身份成為皇后，趙飛燕的政治手段相當厲害。漢成帝最先提拔的人是班婕妤的侍從李平，想讓她成為衛子夫一樣的平民皇后。可惜李平不爭氣，扶不上牆。

婕妤進侍者李平，平得幸，立為婕妤。上曰：“始衛皇后亦從微起。”乃賜平姓曰衛，所謂衛婕妤也。《漢書.外戚傳.孝成班婕妤》

而趙飛燕得到這個機會後，透過交好王政君姐姐的兒子淳于長，成功登上了皇后之位。

許後之廢也，上欲立趙婕妤。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難之。太后姊子淳于長為侍中，數往來傳語，得太后指，上立封趙婕妤父臨為成陽侯。後月餘，乃立婕妤為皇后。《漢書.外戚傳.孝成趙皇后》

上位之後，她又押寶成功，與定陶王（後來的漢哀帝）結成同盟，在成帝之後有了新的保護傘。可惜王莽的勢力越來越大，哀帝死後趙飛燕終於難逃一劫。

史書上她和妹妹的種種劣跡，八成出自王莽的御用文人。因為內容香豔，奪人眼球，而被越描越黃，當然，也流傳越來越廣。